（第二更）

  昏暗的刑訊室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，牆上掛滿各種令人膽寒的刑具，立柱上綁著一個遍體鱗傷的女子，身上纏了重重鐵鏈。

  在她麵前不遠處，放著兩把椅子，椅中坐著奕六韓夫婦。

  奕六韓似乎很疲倦，手肘撐在扶手，以手支額，半閉眼睛，聽完雲舒虛弱的講述，他擺了擺手：“看在她傳授小歌武功，給她一個痛快的死吧。”

  說罷站起身，拖著疲憊的步子緩緩走了出去。

  蘇葭湄交待了施刑的士兵幾句，跟了上去，伸手扶住他。

  回到臥室，奕六韓直接躺倒在床榻，雙手掩住了眼睛，許久不動一下，也不出聲。

  蘇葭湄坐在床畔默默陪伴他，初秋午後的陽光將樹影投在雕花窗格，滲進來斑駁的光影。

  這時，她看見他的指縫間閃過晶瑩的水光。

  他在哭？

  為了慕煙？

  剛才雲舒招供，慕煙是被慕熠聯合天問、天心害死的，為的是欺騙慕如歌——她母親被人害死在獄中。

  而這一切都是丁鶴的陰謀。

  “小歌沒受傷吧？”他低沉的聲音裏充滿擔憂。

  這個名字讓蘇葭湄心裏莫名就是一痛。

  他如此掛念這個女兒，是因為血濃於水，還是對慕煙有幾分真情，又或者——因為她的名字。

  也許是這三個原因加起來，才使得他在中毒昏過去時，會喊出那樣一句：別讓人傷害我女兒！

  “我叮囑過房宿（暗人）不要傷她。以房宿的武功，若不是怕傷到她，怎會被她跑掉。”蘇葭湄將小手伸過去，交纏住夫君的手。

  夫君卻驀地抽出手，覆上額頭，悶哼了一聲：“頭好痛！”忽地睜開眼睛，目光有些渙散，聲音裏微帶顫抖：“小湄，我看不見了！”

  “夫君？！”蘇葭湄駭然地撲上去，“你能看見我嗎？”

  奕六韓用力眨著眼睛，臉色蒼白慘淡，伸出手摸索著，摸到了妻子的臉，掌心立刻浸滿了她的淚：“小湄……”

  他閉上眼，濃黑睫毛如墨簾覆下，好幾秒鍾後再次睜開：“好多了，現在好多了……剛才什麽也看不見……現在能模糊看到小湄的臉，真美……”他的手順著她的臉頰輕撫，帶著無盡貪戀，“愛妻，你真美，好像永遠也不會老，我卻在老去……”（奕比湄年長八歲）

  淚水像開了閘一樣傾瀉而下，蘇葭湄緊緊抓著夫君的手貼在臉上，聲音發顫：“誰說的？我們要一起老去！我第一次見你就說過，結發為君婦，執手到白頭！”

  她哭著，滿臉淚水，帶著恨意和狠厲：“是餘毒未祛盡！我去找予晢！”

  蘇葭湄一直把予晢留在丞相府衙，和太醫們待在一起。

  接到她的召喚，予晢和太醫們忙不迭地趕來，輪流給奕六韓拿脈，又集中在一處商討。

  最後由予晢出麵，告訴蘇葭湄：“應該是黃猛草用晚了些，晉王體內餘毒未能去盡。黃猛草是專克血矮栗的，血矮栗會慢慢侵蝕大腦，最終導致雙目失明……”

  蘇葭湄痛得心都痙攣了，她戰無不勝、橫絕四海的夫君，難道就要被這下作的使毒手段，害得後半生殘廢嗎？

  一瞬間，她恨不得將所有與夫君中毒有關的人，通通殺個幹淨。

  “難道就沒有辦法了麽？”蘇葭湄渾身顫抖，緊緊攥住予晢的手腕。

  予晢也焦急萬分：“我還以為來得及，卻不想……還是等我師父回來，我、我的醫術不如我師父……”

  “你師父追蹤丁鶴去了，不知何時才會回來。”蘇葭湄焦灼得珠淚紛紛。

  “王妃可讓王爺堅持每日練內功心法，可以起到阻止毒性蔓延的功效。‘鬼蝙蝠’毒性很霸道，尋常人若中毒，盞茶功夫就會死。王爺內功深厚，竟然抗過去了，若堅持修煉內功，想必能漸漸祛除餘毒……”

  “是練你們九華派的內功心法麽？”

  “不、不，九華派以掌法和劍術見長，一向並無足以稱霸的內功。若論內功心法，還是天山派獨步武林，王爺就繼續修煉他們天山派的內功即可。再讓太醫每日行針，紮頭部要穴，以排除毒性。”

  蘇葭湄默默點頭記下，臉上淚痕隱隱。

  返回內室，見奕六韓頭部紮著銀針，躺在床上，太醫們圍在床邊。

  她剛想坐下，一名侍女進來稟報：“王妃，太後鑾駕到了府衙外。”

  蘇葭湄微一蹙眉：姝兒來作甚？我讓她看著皇帝，寸步不離。

  “你去迎她進來。”蘇葭湄交待侍女，目光仍未離開夫君。

  直到熟悉的咿呀聲傳進來，蘇葭湄心中一動，迎了出去，見葉姝抱著小五郎走進院落。

  “讓你看著皇帝，你來作甚？”蘇葭湄責備女兒，從葉姝手裏接過小五，“哦哦，小五想娘親了？”

  見葉妘跟在葉姝裙子後，又對葉妘笑道：“妘兒也想娘親了？”

  葉妘乖乖巧巧地施了一禮，聲音稚嫩柔細：“見過母妃。”

  葉姝調皮地拌了個鬼臉，笑道：“誰說是想母妃，就不能想父王麽？”

  “爹，爹……”小五在蘇葭湄懷裏扭動，想要下地走。

  “不行，你們現在不能進去，你父王正病著，別吵著了他。”蘇葭湄將三個兒女帶到旁邊的耳房，“在這裏待一會兒。”

  “哎喲，小五哪裏呆得住，他現在一刻也不能呆在屋內……”

  葉姝話未說完，小五果然哇哇地哭起來，指著外麵的院子：“出去，出去，要出去。”

  蘇葭湄俯身把小五放在地上，他才不哭了，一個勁往外掙脫。

  蘇葭湄生怕他摔了，彎腰在後麵跟著，隨時準備扶他，葉姝一把扯住母妃袖子：“小五現在走得可穩了，不用扶了！——妘兒，你帶五弟去院子裏玩，我有話跟母妃講。”

  葉妘答應著跟在小五後麵走出去，奶娘侍女們也跟了出去。

  “母妃，大哥給我寫信了。”葉姝抬起黑珍珠般的明眸。

  蘇葭湄不說話地看著她。

  葉姝濃睫輕顫，櫻唇微咬：“他說阿墨答允議和，條件是要我和親……”

  “你現在是太後，和什麽親？”

  “我聽說當年疏勒部可汗芒東，曾給姑母（葉太後）寫國書求婚……”

  “胡鬧！那都是為了羞辱梁國！”蘇葭湄輕聲斥責，“阿墨這次私自調兵南侵，阿部稽可汗動怒了，責令阿墨退兵。我們無需和親，戰爭也已經平息了。”

  蘇葭湄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：“姝兒，不要指望你父王會為了議和，就讓你和親。以你父王的性子，阿墨如果用戰爭逼他，你父王絕對不會就範。”

  葉姝急得淚光瑩然：“母妃，你說過會讓我嫁給阿墨！”

  “我說過的話，一定作數。”蘇葭湄秀眉微揚，眼神冷定，“你給阿墨寫回書，告訴他不要再興兵擾邊，讓他力保兩國盟好，我才會把你給他。”

  葉姝愣愣看著母妃：“可是……父王不會因此就允婚吧？兩國是戰還是和，由阿部稽可汗做主。父王不會認為是阿墨之功的……”

  “這個你交給我，我會讓你父王允婚的。你不用著急，如今你父王遇刺，身上餘毒未去，你該多關心父王，不要隻想著阿墨，讓父王失望。”

  葉姝憤憤道：“遇刺還不是因為那兩個女人，扣押了母妃的訪客！”

  提到這個事情，蘇葭湄心中亦是痛怒交迸，要不是薛霏霏和朱懿扣押她的訪客，哪來遇刺之事，又哪來夫君如今餘毒難盡、病體難愈。

  蘇葭湄每每想起這事，就恨不得讓人抽她們一頓鞭子。

  然而想到葉衫是個大孝子，若霏霏被抽鞭子，葉衫絕不會善罷甘休。

  朱懿又懷孕在身，也不能受刑。

  最終，蘇葭湄隻是將她們禁足。但彼此的嫌隙卻是愈加地深了。

  初冬時節，朱懿生了個女兒，消息傳到丞相府，正逢奕六韓頭痛發作，躺在床上淡漠道：“知道了。”轉頭吩咐蘇葭湄，“你去開庫房，看看有什麽東西，賞給朱懿去吧。”

  蘇葭湄答應著去了，剛走出房門，侍衛遞上來一張名帖，蘇葭湄杏眼倏地綻亮，拿著名帖匆匆進入內室：“夫君，風大哥抓住了丁鶴，給你帶回來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