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孩坐在黑暗的囚室，雙腕和雙足都綁了繩索，披散的亂發遮住了她的麵頰，火把搖曳的光影順著她的身軀移動，慢慢地映出她優美窈窕的身段。

  聽見響動，她甩開青絲露出一雙亮如寒星的美眸，那樣明亮的眼睛，即使渾身髒汙狼狽，也如同黑暗中的火焰一般閃著光芒。

  她仰頭看著麵前的女子，瞳孔緊縮，嘴唇微顫：“他死了？”

  蘇葭湄冷冷地俯視她半晌，吐出幾個字：“你希望他死嗎？”

  鳳蝶般的長睫，惶惑地扇動著，如歌的眼神忽地冷下來，咬牙道：“他害死了我爹娘！我當然希望他死！”

  “他是你親生父親，你知道嗎？”蘇葭湄的聲音在暗夜的囚室裏幽冷如冰下之泉。

  如歌渾身顫抖，發瘋般甩著亂發，淚如雨下：“我隻有一個父親，我永遠隻有一個父親！”

  蘇葭湄的心隱隱刺痛，白永川用力扭向她車窗的臉，如水中倒影般浮現於眼前……

  “王妃……湄……”他用盡全力朝她的車窗伸出手，卻在中途軟軟垂落……

  “我理解你對永川的感情……”

  蘇葭湄話音未落，如歌尖利地叫起來：“閉嘴！不許你叫我爹永川！你是什麽東西，你不配這樣叫他！爹是我娘親的，隻有娘親可以叫他永川！”

  蘇葭湄唇際泛起一絲淒然苦笑，點點頭：“好，白永川才是你的父親。你可以不認晉王為父，但你刺殺晉王卻是做了世上最蠢的蠢事，你可明白？”

  如歌一顫，眼底的情緒激烈起伏，突然間，她爆發般嘶喊：“亂臣賊子，人人得而誅之！他為了篡奪慕氏江山，捏造罪名冤枉我爹娘是南唐間諜！”

  “你以為白永川是被冤枉的嗎？”蘇葭湄打斷如歌厲聲說，“要不要我帶你去見南唐皇帝李佶，他現在是我大梁的歸德公，讓他親口告訴你，白永川潛伏在大梁做內奸十餘年的經曆！”

  如歌睜大眼睛恐懼至極地望著蘇葭湄，半晌沉寂之後，她開始狂亂地搖頭：“李佶也被你們收買了，你們在騙我！你們都在騙我！晉王為了篡奪慕氏江山，他收買了所有人！”

  “篡奪慕氏江山？！”蘇葭湄怒極反笑，突然上前兩步攥住慕如歌的手腕，“好，你跟我來，來看看晉王是如何篡奪慕氏江山的。”

  慕如歌雙手和雙足都被繩索捆綁，被蘇葭湄這一拖拽，整個人跌撲在地上，蘇葭湄示意侍衛為她解開腳腕的繩索，押著她來到奕六韓的臥室。

  “王爺剛才醒了，在呼喚你，王妃。”柳書盈輕聲上前稟報。

  蘇葭湄點點頭：“他服藥了嗎？”

  柳書盈道：“我喂他喝了藥，他說頭暈眼花，又倒下去睡了。”

  “去廂房把太醫叫過來看看。”

  太醫過來把了脈，告訴蘇葭湄，奕六韓的狀況還算穩定。

  蘇葭湄點頭讓他們下去，命侍衛將慕如歌押到奕六韓榻前。

  慕如歌被他們押跪下來，青絲散落，美目茫然地望著榻上那個身影——那個據說是她生父的男人……

  蘇葭湄在榻邊坐下，指著奕六韓裸露出的精壯上身：“這道刀疤是平定蘇峻之亂時，在白沙峪和高奇決戰留下的；這道箭傷是驅逐羌虜時，因為最好的兄弟（沙列魯）叛變，在烏幹道中伏留下的；這道傷疤是和疏勒部可汗芒東決戰時留下的；這道傷疤是當年在西域打月氏國時，為了救你母親，被長矛刺穿留下的……”

  如歌望著那個沉睡中的威嚴男子，羽睫劇烈顫動，眼底掀起了驚濤駭浪。

  蘇葭湄越說聲音越高亢，一向沉靜的她此刻卻仿佛失控般激動起來：“篡奪慕氏江山？沒有晉王，慕氏早就沒了江山！江山是百姓的江山，是萬民的江山，不是慕氏一家一姓的江山！你刺殺晉王，若是功成，晉王一死，四方叛亂必起，到時候不知幾人稱帝，幾人稱王！百姓將再次陷於戰亂，生靈再度遭受塗炭！

  慕如歌，你的師父雲舒是丁鶴的人，你被丁鶴利用了！

  你仔細想一想，所有關於你爹娘的消息，都是你師父告訴你的對否？

  你有沒有去查找真相？你所知道的，都是你師父的一麵之詞，不是麽？

  你的師父早就和丁鶴勾結，利用你謀刺晉王，名義上是為了慕氏江山，實際卻是為了丁鶴掌控天下的野心！

  慕如歌，若你不想再看見這天下戰火連綿，若你不想再看到百姓顛沛流離，就快告訴我，你的師父雲舒在京城有哪些藏身處？”

  慕如歌抱著頭伏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：“不！師父不會騙我的！”

  “她不會騙你，為何暗器喂了毒卻不告訴你！”

  蘇葭湄厲聲的質問，猶如利劍穿透慕如歌的心。

  如歌伏在地上雙肩劇烈顫抖，仍在不停地搖頭，發出痛苦的低泣。

  蘇葭湄知道她肯定不會說出雲舒的藏身之處，又不能對她用刑，心下略一思忖，道：“如果你不信我的話，你就去找你的師父，親自問她。我現在就放你走，你自己去問雲舒，她和丁鶴是什麽關係！”

  慕如歌不敢相信地抬頭：“你放我走？”

  蘇葭湄鄭重點頭，指著奕六韓：“不管你認不認這個父親，你父親昏過去之前叮囑過，不許傷了你。你不肯認他，我留你也無用。你走吧！”

  蘇葭湄讓人給慕如歌鬆了綁，放她走。

  慕如歌活動著麻木的雙腕，猶疑不定地站在原地，淚眼淒迷，定定望著床帳裏奕六韓沉睡的麵龐，燭光下他的五官英俊挺拔有如神塑。

  胸中激烈的情緒如海潮般翻卷，如歌發出一聲嗚咽，掉頭而去。

  蘇葭湄叫過一個侍衛——這是她的暗人之一，自從她搬進宮裏，就把奕六韓派來保護她的親兵，換成了宮裏的羽林衛，然後安插了幾個暗人在自己的侍衛隊裏。

  奕六韓因為循哥兒之死，把蘇葭湄身邊的侍衛換成了他自己的親兵，然而蘇葭湄隻是略施小計，又把這批親兵換成了自己的心腹。

  “若我讓你跟蹤慕如歌，你有把握不被她發現麽？”蘇葭湄問心腹暗人。

  暗人很篤定地拱手答道：“有！”

  蘇葭湄信任的目光凝住他——這是她十多年前就開始培植的一批暗人，經過十多年的篩選與甄別，剩下幾個最忠誠的，她對他們絕對信任。

  “好，那麽你現在就跟上慕如歌，給我把雲舒找到！盡量抓活的，實在不行，帶回屍首也可！”

  “是！”

  ————

  奕六韓在床上躺了好些天，偶爾醒來也是虛弱無力。

  蘇葭湄封鎖了他遇刺的消息，嚴厲叮囑奕六韓的親兵們不許說出去。

  於是，尚書台那邊的奏折仍送到丞相府來。

  梁國目前的權力運作是由尚書台的六部尚書將各地的奏折進行初審，再上交給丞相奕六韓複審批閱，但凡奕六韓認為重要的，會召集六部尚書一起討論。

  討論出最終結果後，呈交給皇帝加蓋玉璽。

  但如今皇帝隻是個擺設，玉璽在奕六韓手裏，所以就由他直接加蓋玉璽，然後由他的丞相府發布詔令。

  這個過程，叫做“納奏”。

  如果是中樞往地方發布政令，則叫做“出令”，過程剛好相反。

  由奕六韓命丞相府的秘書丞起草詔令，再交由六部尚書審核，如果審核通過，就可以加璽發布。

  如果六部尚書駁回，那麽奕六韓就召集他們商討，修改政令內容，盡量使雙方達成一致。

  然而如今奕六韓臥病在床，蘇葭湄便開始代他批閱奏章。

  她在幕後參與政務時日非淺，不過對於有些奏折，她仍舊不敢專擅，在奕六韓偶爾蘇醒時，她將奏折拿進內室請教他。

  奕六韓擺擺手，虛弱至極地喘息道：“你召集六部尚書商討吧，我頭暈眼花，批不了奏折……”

  得了他的允準，蘇葭湄派人召集六部尚書來丞相府衙議政。

  當坐在大廳喝茶等待的六部尚書，看見走進來的人不是奕六韓，而是王妃時，全都驚呆了。

  除了吏部尚書蘇岫雲。

  他已經知道奕六韓遇刺一事。

  薑希聖的臉色尤其難看，手中的茶盞不自禁地顫抖，擱到椅子邊的高幾上時，都在格格地響著，茶水差點濺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