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五 宮變(1)
作者:
羅姽 更新:2021-01-14 20:39 字數:2551
金陵攻陷、南唐皇帝投降的消息,傳到北梁京城,朝野同慶,舉國歡騰。
喜訊也傳到了白永川上職的少府寺。
這天,整個少府寺都在議論此事,晉王的威望如日中天,朝官們心照不宣,都覺得改朝換代不遠了。
唯有白永川忐忑不安,他已經意識到,自己從丞相府秘書郎那裏獲得的軍機,似乎是虛假軍情,導致李佶對戰局作出了誤判。
前幾日,他找到慕熠,打聽那位秘書郎的來曆,慕熠竟也說不出究竟。
他不知道,到底秘書郎得到的就是假軍機,還是連同秘書郎都是晉王給自己設的局,或者甚至連慕熠都被晉王收買了。
李昕也許久沒有消息了。
自從他最後一次傳遞軍情給李昕,一直到現在,不管是李昕本人、還是李昕和他之間的聯絡人,都沒有再出現。
下職時分,白永川失魂落魄地走出少府寺,沿著禦街慢慢走著,突然一個虎賁郎模樣的侍衛,從街邊躥出來:“駙馬爺!”
白永川茫然地抬頭,侍衛壓低聲音道:“請跟我來。”
白永川迷迷茫茫地跟著侍衛,來到青池邊的待月亭。
池上暮靄彌漫,亭外疏梅橫斜,亭中一道倩影倚欄而坐,正望著煙波浩渺的湖麵。
白永川站定了,呆呆地望著她。
半晌,才恢複一貫的狂狷,大步而入,廣袖一拂,在橫欄坐下,笑道:“王妃是約在下賞梅作詩麽?”
蘇葭湄轉過臉來,白永川的心跳刹那間停止。
她的肌膚,在一身白狐裘映襯下,白得近乎透明。池上清冷的風,吹得她臉頰微紅。白裏透紅的膚色,襯著精致如畫的眉目,美到了極致。
她清麗出塵的玉顏,沒有一分可挑剔之處,連一絲皺紋都無,很難讓人相信,她已是三十五歲的婦人。
白永川呆呆看著她,如癡如醉。
蘇葭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垂下頭輕撫腹部。
白永川瞪大了眼,看著她的動作,如遭雷擊!
她穿著厚厚的白狐裘,看不出體態。
然而,她輕撫腹部的動作……
白永川深吸一口氣,淒然笑道:“王妃又有了?”
蘇葭湄抬眸微笑:“嗯,四個月了。”
“恭喜王妃!王妃真是福澤深厚!”白永川起身一揖,滿麵都是苦澀的笑。
“謝謝。”蘇葭湄很快斂去喜悅,凝肅了神色說道,“永川,你且坐下,聽我說。”
一聲“永川”,讓他心中又酸又痛,目光落在她的腹部,想到她上次生葉妘,晉王在前線打仗,她死活不肯讓人把晉王叫回來。
後來,還是他給她送了一枝珍貴的百年銀參,她靠參湯吊著命,硬是將胎位不正的孩子,生了下來。
她顯然也想到了同一件事,眼神變得柔軟:“永川,我全都知道了。你為何還不走,你無處可去麽?”
白永川腦中轟地一聲:她都知道了?
雖然他已經猜到她知道了,他甚至猜到,那個秘書郎,那些虛假軍機,都是她的手筆。
但是聽她親口說出,仍然震驚莫名。
“永川,不僅我知道,夫君也知道。秘書郎賈臣淞就是夫君和我,一起安排的線人。夫君回來,肯定饒不了你。你趁他還未班師,趕緊走吧。”
白永川睜大了眼看著她:“為何放我走?你不怕王爺回來怪罪?”
“他不會知道,我的侍衛對我都很忠心。你快走,不然來不及了。”她的聲音裏,忽然帶了一絲哽咽,“我本來要救他的,可是來不及了……來不及了……你快走!”
白永川驚訝地望著她,她說的“他”是誰?
她本來要救誰?
她低垂的濃睫間,有淚水閃過;精致秀挺的小翹鼻,微微發紅。
白永川一陣心疼,很想擁她入懷,環顧周圍都是她的侍衛,隻得強忍住想抱她的衝動,忍得全身骨頭都痛了。
————
風聲四起,花落如雨。
兩條身影如遊龍驚鴻,翻飛於漫天花影裏,團團旋轉,來去驚電,兩道劍光交錯縱橫,難分難解。
突然,一道身影收勢退出戰團,以劍拄地,喘息不已。
另一道身影徐徐飄落,氣息舒緩,不見一絲紊亂。
“爹爹,今天小歌接了師父五十招!”喘息稍定,慕如歌喜滋滋地向白永川奔來。
“小歌又精進了!”白永川摸了摸慕如歌的頭,滿眼都是讚歎,抬目望去,那位九華派的女師父,抱臂倚在樹下,也正朝這邊望來。
緇衣素麵,冷眸寒顏,在這春暖花開的季節,女師父的周身卻仿佛散發著寒意。
白永川朝她微笑打招呼,她目光冷酷冰冽,隻微微點頭。
“爹,你想不想看小歌再為你練一套劍法?”慕如歌眼眸晶亮,眸中好似映滿了星光。
“好!”
白永川話音剛落,如歌躍身而起,如同蛟龍遊走四方,劍光過處,劍氣攪起漫天繽紛的花瓣,紛紛揚揚。
白永川怔怔看著,俊秀的雙目漸漸蒙了淚光。
昨天,李昕終於派人來和他聯絡,讓他兩日後到京城東邊的新豐郡匯合。
然後李昕要帶他從青州出海,逃亡到海外,聯合南洋海盜,給剛剛統一九州的梁國,製造新的動亂,以尋找機會再圖複國。
他這一走,不知此生是否還能再回來。
他最舍不得的,除了蘇葭湄,就是女兒如歌。
娶慕煙,最初是李佶給他的任務。
卻沒想到,他和如歌之間竟有了這麽深的父女情。
觀看完如歌的劍法,又陪如歌母女用晚膳。
席間,慕煙大罵借債不還的宗室。
側頭望著慕煙擼袖揎拳、破口大罵的樣子,白永川忽然亦有了一絲不舍。
雖然從未愛過她,但是,她那雲雀般的罵聲,仿佛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種習慣。
想到以後再也聽不見,他心中莫名地失落。
用過晚膳,他起身對慕煙道:“我去書齋,晚些時候回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慕煙知道他喜愛賦詩作畫,每天都要泡在書齋幾個時辰,當下也不懷疑。
白永川又望了如歌一眼,如歌正在侍女伺候下漱口。
“小歌。”白永川喚道,喉間哽咽。
如歌吐出漱口水,眼睛忽閃忽閃:“爹?啥事?”
“剛吃過飯,不要練武,要休息半個時辰。”白永川深呼吸,強忍胸口撕裂般的疼,“跟你說了多少次,你也記不住。”
“我知道!剛吃飯就練武,飯粒會從腸子掉進肚子裏!”如歌笑嘻嘻說道,“爹,師父說,你這套歪理都是騙人的!原來你騙了我這麽多年!”
“是,爹騙了你好多年……”白永川推案起身,逃也似地跑了出去,直到轉過廊道,才一任淚水如雨落下。
走進書齋,他最後一次檢查了行囊,剛將兩個包袱捆紮好,老家仆突然遞進來一張名帖。
白永川接過一看,大驚失色:“快帶他進來!”同時將行囊藏了起來。
不一會,老家仆帶進來一個胡商打扮的漢子。
漢子扯掉滿臉大胡須,露出一張粉白的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