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？你且說來聽聽！”奕六韓眉峰一揚。

  “父王暫且不要將李佶給越州都督的信發出去，然後召集大軍議事，就說越州都督李仁負隅頑抗。

  我與景略叔（葉弼成的兒子）一向交好，這次進金陵，景略叔和我喝了幾頓酒，對我抱怨他父親重用麾下大將，不重用他。

  景略叔急於建功立業，我定能說服他主動請纓，去打越州。越州煙瘴之地，山路崎嶇，密林叢生，極難攻克。

  龍驤軍在石頭城下，就已傷亡殆半，再去打越州，將更加損失慘重。

  等到龍驤軍和越州軍兩敗俱傷時，父王再將書信發出，勸越州都督投降。

  屆時父王便可坐收漁利，以平越州之功給六叔公升遷榮譽虛職，最好是召入朝中，剝奪他的實權。

  縱使他不服，然龍驤軍死傷慘重，一時難以複振，他也不敢再與父王抗衡。”

  奕六韓的眼眸亮了起來：“此乃良策，隻是你真有把握，勸景略請纓去打越州？若是景略不請纓，老賊肯定不會去打越州。他都敢違我軍令、不來接應我大軍，即使我派他去打越州，老賊肯定會找各種理由推脫不去。”

  “父王，我願意一試！為避免景略叔事先和六叔公商議，我說服景略之後，立刻便通知父王，父王即刻召開軍事會議。景略一旦請纓，就請父王立即允準，並發出令箭，如此一來，六叔公就是想阻止也來不及了。”

  “如此甚好！此計若成，你便為父王鏟除了一個心腹大患！”

  父子倆商議已定，葉衫便去找葉弼成的兒子葉景略，一番搖唇鼓舌，再加烈酒下肚，灌得景略豪興大發，葉衫給親兵使了眼色，親兵立即去稟報奕六韓，當下中軍大鼓擊響，奕六韓召集緊急議事。

  中軍大帳中，奕六韓說起越州負隅頑抗，葉景略立即站出來請纓，願意帶兵去打越州。

  奕六韓大喜，不等葉弼成站起來，就擲出令箭：“好，就請景略兄率龍驤軍先行，本王再派征南將軍慕令禾隨後支援！”

  令箭一發出，自然不可能收回，葉弼成濃眉皺成一團，卻也無可奈何。

  父子倆演完這場雙簧，散帳後，奕六韓將葉衫留下，大大地讚賞了一番：“南唐國富庶，宮中搜出珍寶無數，衫兒想要什麽盡管說。”

  “兒子什麽也不要，隻有一個請求。”葉衫垂目不動聲色道。

  “你說！”奕六韓大袖一揮，聲音豪邁。

  “兒子傾慕薑先生家的千金已久，想要娶薑小姐為妻，隻是……我聽說，母妃想給大哥納薑小姐為妾，我原本想跟薑先生提親，卻怕母妃多心，是以不敢。還請父王為兒子玉成此事！”葉衫劍眉輕蹙，微帶委屈。

  奕六韓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，小湄的野心也太大了，衡兒已經是世子了，她還要為他四處拉攏勢力？

  她這是不信任我，以為我會廢嫡立庶嗎？

  從我娶她，她就不曾信任過我，在玉井山時就籠絡勒內，培植她自己的勢力。

  小歌就從來不會這樣，霏霏也不會……

  葉衫偷偷觀察父親表情，忙道：“父王，此事不怪母妃，我聽說是薑小姐先喜歡大哥，母妃才想為大哥納她為妾。”

  奕六韓看了葉衫一眼：“哦？薑小姐喜歡衡兒，那她會接受你麽？”

  “大哥拒絕薑小姐後，薑小姐一病不起，我去探望她幾次，感覺她對我已生情意。相信假以時日，她會被我感動，逐漸移情於我。”

  “你不介意她曾經心儀你大哥？”

  “怎會介意？大哥文武兼備、品行出眾，除了父王，我在世上最敬仰的就是大哥。這世上若有哪個女子不傾慕大哥，我反而會奇怪呢。”

  奕六韓欣慰地大笑起來：“難得你們兄弟情深！父王甚慰！好，父王便為你玉成這門親事！”

  葉衫拜謝奕六韓之後，剛走出大殿，隻見側廊轉角處一道身影閃過。

  葉衫以眼角餘光左右環顧，然後悄然從側廊跟上，走出這處宮苑，在一座假山後停住腳步。

  那人轉過身來，神清骨秀，頷下三綹長須，正是薑希聖。

  葉衫深深一躬：“多謝先生出此奇謀，讓葉景略去打越州。如今父王令箭已出，葉弼成亦無可奈何了。”

  薑希聖拈須微笑：“越州煙瘴之地，最是難打，李仁又一向赤膽忠心，未收到他兄長的勸降信，他是絕不會束甲投降的。葉弼成經營多年的龍驤軍，這回可損失慘重了。”

  “先生如此妙計，卻讓衍（葉衫自稱）掠美，衍不勝慚愧！”葉衫深深一揖。

  “欸，三公子何必自謙，此計雖出自薑某，卻是因為三公子與葉景略交好，方能計成。”薑希聖忙揖手還禮，“三公子在小女染疾之時，前來探望，為小女寬解心事，助她早日病愈，此恩此德，薑某沒齒難忘。”

  “先生乃我父王股肱，為我父王鞠躬盡瘁，我前往探望先生愛女，乃是應盡之禮。卻不想，令千金是那般知書達禮，蕙質蘭心，衍有傾慕之心，卻不敢高攀。剛才父王問我要何賞賜，衍冒昧提起心儀先生愛女，已蒙父王允婚，隻不知先生之意如何？”

  從葉衫去看望薑瓔、薑瓔移情別戀，薑希聖便有此意。

  後來薑希聖想出讓葉景略去打越州、借此削弱龍驤軍之計，卻並未直接獻計給奕六韓，而是將計策獻給葉衫，更是拉攏之意。

  如今葉衫主動捅破窗戶紙，薑希聖自然大喜：“小女蒲柳之姿，能得三公子垂青，是小女的福分！”

  葉衫滿麵喜色，當即撩袍下跪：“泰山大人在上，請受小婿一拜！”

  薑希聖甚是欣悅，忙雙手攙扶：“三公子快請起！三公子於小女有活命之恩，這也算是天作之緣了！”

  目送葉衫走出假山，薑希聖輕拈胡須，疏朗眉目間盡是誌得之色。

  當初，他和鄒雲功同為青州名士，投在葉振倫麾下。

  鄒雲功急急地站隊，選擇了葉青鳥。

  而他卻一早就看出葉青鳥難成大事。

  之後，葉振倫認回了草原上的私生子。

  那時，沒有人看好奕六韓。白沙峪之戰，薑希聖被葉振倫派去和奕六韓合作，從那之後，薑希聖便暗中相助奕六韓。

  那時，葉振倫麾下有三大謀士，鄒雲功、薑希聖、丁鶴。

  鄒雲功選擇了葉青鳥，丁鶴選擇了葉太後。

  如今，鄒雲功早已命歸黃土，丁鶴也辭官歸隱。

  這次打南唐，是他薑希聖的故吏，前來報訊說，葉弼成的船隊不會來接應。

  也是他薑希聖建議奕六韓當機立斷，偷渡長江。

  將來若改天換日，他薑希聖當是新朝元勳。

  這都是因為當初他下對了注。

  如今，麵對主公的三個兒子，葉衡、葉循、葉衍（葉衫）。

  他又一次像當初一樣，站隊第三子。

  他相信這次，他依然下對了注！

  ————

  兩個多月後，越州臣服。

  越州盡是崇山峻嶺，煙瘴叢生，越州都督李仁一向熟諳韜略、通曉兵機，他放棄城池，將軍隊撤入密林山穀間，引葉景略來追。

  結果，葉景略帶著龍驤軍在叢林中迷路。煙瘴之地，叢林密樹，蛇蟲橫行，瘟疫流行，數萬龍驤軍全軍覆沒，片甲無歸，隻有幾個親兵拚死護著葉景略逃出生天。

  這時，奕六韓才將李佶的勸降信發出，同時命吳令禾率兵前去援救。吳令禾不去深山老林裏追擊敵軍，而是將敵人留下的城池占據，敵軍的輜重、家眷、糧食都在城池裏。

  李仁已帶兵進山，未曾收到勸降信。他雖統治越州已久，但百越之地的蠻族並未完全臣服。

  吳令禾搶了他們的糧食，他們在山中忍饑挨餓，不由怨恨李仁頑抗不降。最後他們殺了李仁，帶著李仁的首級出山投降。

  百越之地就此臣服，吳令禾大勝而歸。

  這時奕六韓也已掃平了江南各處郡縣，他在金陵城大擺宴席，為吳令禾慶功。

  葉衫也出席了慶功大宴，散席後，他微帶醉意地回到寢殿，親兵來報：“一位叫做李殊微的女俘，吵著要見少將軍。”

  葉衫醉意迷蒙地扶著廊柱，眯眼想了片刻，點頭道：“帶她上來。”

  月光下，李殊微素衣散發，踉蹌而來，滿身都披著冷冷的月色，淒涼美麗宛如夜霧中飄落的荼蘼。

  撲通一聲跪在葉衫腳下，仰起淚光瑩瑩的絕美麵龐：“將軍，聽說他們帶回了我父親的首級？可否請將軍要回我父親首級，讓我父親全屍而葬？請將軍看在我當初給父親寫了勸降信的份上，求求你！”

  葉衫俯視少女梨花帶雨的容顏，一甩袖狂怒地吼道：“你雖寫了勸降信，無奈你父頑固不降！”

  “我父親對社稷忠肝義膽，雖頑固不明順逆，念在其忠心為舊主，求將軍給他一個全屍而葬！”少女不停地磕頭，額頭撞擊在台階上“砰砰”直響。

  “好了！別磕了！”葉衫斷喝一聲。

  李殊微抬起頭，額頭上鮮血淋漓，宛若盛開了淒豔的花瓣，更襯得膚若凝脂，顏如冰玉，令人無比憐惜。

  葉衫定定地凝視她，聲音漸低柔：“好，我幫你。”

  “真的？”李殊微美麗的臉煥發動人光采，又是一個重重的響頭磕下去，“多謝將軍！將軍之恩，妾身願粉身碎骨以報！”

  “你下去吧……”葉衫一揮袖，轉身醉醺醺地回到房中，關了房門，他從桌案下的抽屜，取出一張信箋，對著燭光。

  信箋上字體娟秀，讓人想到她秀美出塵的容顏。

  這是李殊微寫給父親李仁的勸降信。

  葉衫淒然一笑，將信箋放在燭火上，紅黃的火苗乍然一亮，而後迅速地將信箋吞噬。

  望著那秀麗的字跡逐漸化成灰，葉衫輕輕閉上眼。

  燭火的光亮仍留在視野裏，直到將腦中那張美麗的臉，也漸漸地燒成了灰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