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六 宮變(2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9      字數:4388
  “公公可有要事?”白永川驚愕地望著張英。

  “要變天了,快走吧!”張英粉白的臉上露出興奮而又緊張的神情。

  “公公可否明示?”

  “皇上要趁晉王尚未班師,兵變奪權!就在明日!若皇上奪回權柄,必會清算晉王一黨,你曾盜取玉璽獻給晉王,肯定也在清算之列。白兄對我有再造之恩,故我冒死來知會你,趕緊帶著妻女連夜離開京城!”

  “什麽?”白永川臉色大變,“皇上無兵無卒,何以奪權?”

  “哼,你可小看皇上了!皇上一直都在運籌帷幄!”張英肥白的臉浮起一抹得意的笑,“皇上拉攏了晉王二公子,二公子已經答允皇上,明日便殺了羽林中郎將萬華,將皇後挾持,以皇後悍妒為由,廢掉皇後!”

  “晉王二公子?!”白永川難以置信,“他為何要幫皇上?”

  “因為他恨晉王妃、恨皇後!”

  “可是就算皇上能掌控羽林軍,京城裏還有虎賁軍和牙門軍,都在晉王親信的掌控下。何況,晉王班師在即,一旦他率領大軍包圍京城……”

  “你別忘了,牙門軍都督吳令禾,是晉王二公子的舅舅。吳令禾隨軍出征,他的兵符在其妻衛氏手裏。晉王二公子經常出入他舅舅家,早已輕車熟路了,他今晚去看望舅母和表妹時,已經悄悄在其飲食裏下了蒙汗藥,盜取了牙門軍的兵符。至於虎賁軍,現在晉王世子是虎賁軍副將,世子一向最愛護妹妹,皇上有皇後在手裏,還怕世子不投降麽?”

  白永川不說話了,俊秀的眉目籠著陰霾:“皇上這是孤注一擲,冒死一搏了……”

  “晉王平滅南唐,功勳蓋世,他這一凱旋,必會竊奪神器。皇上與其等死,不如放手一搏。就算不能鏟除晉王,至少把晉王的兒女握在手裏,逼晉王交出兵權。”

  “原來如此,多謝公公前來相告!”

  “你就別和我客氣了,趕緊收拾包袱走吧!我告辭了,出來得太久,皇上會懷疑!”張英說完,將假胡須重新粘上,匆匆告辭而去。

  白永川望著張英離去,回到書齋,將行囊拖出來,在燭光下定定看著。

  李昕的人在新豐郡等他,約好明日匯合,然後帶他出海。

  他本來打算好,今晚就離開公主府,住到靠近京城東門的一處客棧,明早一開城門就離開。

  可是……

  王妃有危險,他不能就這樣走掉。

  他將老家仆叫進來,交待他如此這般,然後消失在夜色中。

  晉王府門禁森嚴,他在幾處角門都被拒,理由是王府入夜不接待客人。

  他又沒有緊急出入王府的名帖和令牌。

  隻得焦急地在王府所在的大街徘徊。

  直到天色漸亮,他在西角門看見葉循騎著馬,護著一乘馬車出來。

  不久葉衡也出來了,騎馬往虎賁軍衙去上職。

  白永川急得團團轉,終於到了王府接待客人的時辰,將名帖遞了進去,他往遞名帖的執事手裏塞了兩個金餅:“請告訴王妃,我有急事!”

  他在門房處焦急地踱步,還好,金餅果然管用,沒多久,王妃的侍衛隊長侯希光親自來了。

  “駙馬爺,請跟我來!”

  白永川跟著侯希光來到蘇葭湄待客的廳堂。

  蘇葭湄剛用完早膳,阿薈和葉妘也都在廳中,白永川將事情一說,廳上諸人盡皆變色。

  蘇葭湄一掌擊在案上:“循哥兒糊塗啊!”

  隨即從腰間解下鑰匙,讓侍女打開密匣,拿出虎賁軍的一半兵符,遞給侯希光:“老侯,你即刻通知虎賁中郎將萬峰,讓他帶兵進宮,一要控製住皇帝,二要逮捕葉循,三要保護皇後(葉姝)。”

  “是,王妃!”侯希光領命而去。

  之後,蘇葭湄又派人去吳令禾家,提請吳令禾的妻室衛筠注意,兵符被盜一事。

  北梁調兵,一般來說,除了兵符還需朝廷公文。

  奕六韓出征前,讓吏部尚書蘇岫雲總攬朝政,將丞相印和玉璽都交予蘇岫雲,京城兵馬的調動,必須蘇岫雲親自簽署公文。

  蘇葭湄隨即又派人去找七叔蘇岫雲,告知他即刻簽署公文給牙門軍副都督,說明兵符被盜一事,讓牙門軍副都督警惕。

  以免皇帝得到牙門軍兵符後,派人前去掌控牙門軍。

  將一切分派完畢,蘇葭湄又喚過阿薈:“你是帶過兵打過仗的,現在我把王府的守衛交給你。你即刻率領府兵巡視王府各處望樓,以防萬一有人來攻打王府。”

  赫蘭薈眼看蘇葭湄身懷六甲卻鎮定自若、指揮得當,心中好生欽佩,心想,葉衡的父王有今日權位,都因為有這樣一位雄才大略的妻子。

  一切分派完畢,蘇葭湄才想起站在一旁的白永川。

  白永川脈脈含情地望著她,佩服得五體投地:“王妃當真是雷厲風行,一派大將風範!”

  蘇葭湄淡笑搖頭。

  這算什麽,當初她懷著姝兒時,吳香凝帶著牙門軍打到了王府,王府大門差點被攻破。

  那時奕六韓在打芒東,葉振倫在上朝,是她率領王府家眷和府兵,頂住了牙門軍的進攻。

  這次又是夫君不在、而她懷著孩子。

  她不禁苦笑,低頭輕撫腹部,眼眸半垂:“你怎麽還不走?我不是讓你趁夫君未班師,趕緊走麽?”

  白永川戀戀不舍地望著她:“在下等王妃渡過此劫再走。”

  午後,萬峰派了手下來稟報:早上他帶兵到達宮城時,葉循已經殺了萬華,控製了羽林軍,正在攻打皇後的昭陽宮。

  守衛皇後昭陽宮的,是奕六韓親自從豹躍軍調撥的一批侍衛,異常忠勇。

  他們一直頂到了萬峰、葉衡帶著虎賁軍去救。

  目前萬峰已經平定了宮中的兵變,逮捕了葉循,控製了皇帝,世子葉衡親自帶兵守衛皇後的寢宮。

  萬峰的親兵還報告,他們抓住皇帝時,皇帝正躲在昭德太妃的寢宮。

  當時在昭德太妃寢宮的,還有孫佳碧、蘇淺吟。

  聽到萬華被殺,蘇葭湄眼前一黑,差點暈過去。幾名侍女擁上來扶住她,葉妘撲上去哭喊母妃,她方才慢慢醒過來。

  萬華是她多年的心腹,最初是她埋在葉振倫身邊的一枚暗棋,溫泉山兵變全靠萬華倒戈,奕六韓才能奪了葉振倫的兵權。

  自從萬華投效他們夫婦,他的弟弟萬峰也投到奕六韓麾下,一直為奕六韓統領虎賁軍。萬家的女眷還幫蘇葭湄經營店鋪。

  蘇葭湄本想著,若夫君龍飛九五,萬氏兄弟當封開國公。

  強忍悲慟,聽完士兵的稟報,蘇葭湄的淚水逐漸凝成寒冰,扶著沉重的腰身站起來:“備車,我要進宮。”

  ————

  蘇葭湄先去了女兒的昭陽宮,夕陽餘暉下,宮門前盡是折戟斷肢,四下塗血,伏屍遍地,慘烈異常,顯然這裏曾經過激烈廝殺。

  葉衡一身虎賁軍鎧甲,按刀親自迎出來,威風凜凜,抱拳一躬:“母妃放心,皇後安好!”

  蘇葭湄點點頭,在侍衛重重簇擁下,步入昭陽宮。

  葉姝迎了出來,臉色微微蒼白,發髻和妝容倒是一絲不亂:“母妃!”她看了看蘇葭湄的肚子,“你有身子的人,怎麽還進宮來?”

  蘇葭湄拉著葉姝的手上下打量,從胸臆間長長吐出一口氣:“你無事就好。”

  “我無事,隻是……”葉姝看了母親一眼,“剛才德陽殿那邊來人,說……”

  “怎麽?”

  葉姝低聲道:“皇上宮裏有個宮女,懷孕八個月了,今日被刀兵所嚇,提前生產。剛才萬將軍控製了德陽殿,不準人去請太醫,說那宮女不知是跟誰通奸,懷了野種,肴亂皇家血脈,準備拖出去撲殺。我讓人帶話給他,等請示母妃再做處置。母妃你看……”

  蘇葭湄驚問:“是個男孩?”

  “是的……”葉姝偷看母妃神色,心中忐忑,她知道父王和母妃誌在九五,那麽慕氏最後的血胤,是不允許留下的。

  蘇葭湄抿唇不語,殿內宮燈搖晃,光影明滅在她清麗的臉上。

  葉姝焦急地說道:“母妃,我記得父王上次罵阿墨哥哥的父親時,說阿墨哥哥的父親連婦孺都不放過。父王說他們草原上滅人部落,不及車輪高的都不殺。父王不會殺害繈褓稚子的,對吧?日後就算父王要奪皇位,這個稚子對他也毫無威脅啊……”

  “草原上荒蠻之地,天災頻仍,人口稀少,所以他們滅人部落,不殺女人、不殺比車輪矮的男人。可是我們中原,講的是斬草除根。一旦江山易姓,前朝皇族豈有活理?”蘇葭湄歎息著道。

  葉姝咬著下唇,美麗的眼睛裏泛著淚光。

  蘇葭湄低頭輕撫隆起的腹部,許久,歎口氣道:“好吧,那個孩子暫且不殺。”

  葉姝一喜,隨即又擔心地問:“父王回來後,會不會殺他?”

  “你父王肯定不會,他那樣霸氣自信的人,不會連一個繈褓稚子都害怕。他若害怕稚子長大報仇,當初就不會留下阿墨。”

  葉姝這才徹底放心,熱淚盈眶地跪下來,捧著母親的腹部:“母妃心善,定會再給父王生個兒子!”

  “我心善麽?我才不心善,我有仇必報,有債必還!”

  蘇葭湄看望完女兒,留葉衡守護昭陽宮,在侍衛簇擁下來到昭德太妃的寢宮。

  這間宮室地處偏遠,一直是皇帝的隱蔽巢穴。

  就是在這裏,孫佳碧曾經把丁鶴帶進來,麵授機宜。

  今日兵變一起,皇帝便躲進了此處,卻不想,張英見勢不對,悄悄跑去投降萬峰,告知皇帝的藏身處。

  皇帝很快被萬峰帶走,囚禁在德陽殿。

  而孫佳碧和蘇淺吟仍被綁在此處。

  蘇淺吟本來是來教坊司排練歌舞。入京這兩年,奕六韓獨攬朝綱,日理萬機,經常睡在丞相府衙,就算回王府,也多在小湄和霏霏那裏。

  淺淺遂將全副精力放在排練歌舞,每日像官員上職一樣,來教坊司報到。

  今日,她和葉循一道進宮,沒想到孫佳碧已經在教坊司等她,騙她說昭德太妃要見她,拉著她就從小徑,悄悄來到昭德太妃的寢宮。

  結果她和癡呆的昭德太妃說了半日,也沒弄清楚太妃召她來所為何事。

  然後皇帝突然躲了進來,接著喊殺震天,黑壓壓的士兵包圍了昭德太妃的寢宮。

  “我等前來護駕!請皇上趕緊出來!”

  虎賁軍大喊著衝了進來,將皇帝拖了出去,把她和母親綁了起來,嘴裏塞上布巾,扔在殿角。

  蘇淺吟簡直莫名其妙,不停地掙紮,嘴裏嗚嗚作響。

  她想從母親眼裏看出點什麽,可是綁在對麵牆角的母親,卻閉上了雙眼,一動不動。

  淺淺終於放棄了徒勞的掙紮,閉上眼睛,驀然間視野裏飄起了雪花。

  仿佛還是那個雪夜,在他征戰塞北的征途上,大軍在冰天雪地間露宿,她和他裹著熊皮褥子,不著一縷地緊緊擁抱,像兩團火一般燃燒。

  周圍都是他的大軍,為了不發出羞人的聲音,她把他的肩膀咬出了血。

  那樣瘋狂的愛,她不相信他會忘記!

  她不相信,她今日這樣被人淩辱,他若知道了,會放任不管!

  黑暗一點點地浸潤進來,幾案床榻的輪廓逐漸模糊,唯有層層疊疊陳舊褪色的帷幔,在晚風中像鬼影般飄蕩。

  這時,士兵的靴聲雜遝響起,由遠及近。

  接著,蠟燭的光亮照進來。

  身邊的母親,突然劇烈掙紮,發出近乎狂亂的嗚嗚聲。

  淺淺睜開眼睛,看見一個大腹便便的身影,緩緩踱了進來。

  侍衛搬來一張椅子,扶著蘇葭湄慢慢落座。

  蘇葭湄輕撫腹部,一言不發,冷冽的冰眸,一瞬不瞬盯牢蘇淺吟。

  十八年前,她懷著衡兒的時候,有一天,她在迎暉院前庭審閱侯希光弄來的虎賁軍名冊。

  當時葉振倫剛剛組建虎賁營,蘇葭湄就讓侯希光弄來名冊,看葉振倫任用了哪些軍官。

  這時柳書盈走來,在她耳邊悄聲說,她給奕六韓送衣衫時,看見奕六韓和蘇淺吟,在七叔家後院的竹林精舍裏,瘋狂地歡愛。

  蘇葭湄永遠不會忘記,那一刻,她的心怎樣一滴滴地流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