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九 國事家事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9      字數:3210
  元日的前兩天,葉衫回來了。

  他成功說服葉弼成交出了盧宗憲,一路將盧宗憲押送回京。

  盧宗憲作為牙門軍都督,棄城逃跑,導致外城失守,慕煥的叛軍在外城大肆搶掠,濫殺無辜。

  盧宗憲因而引起極大的民憤,於是丁鶴悄悄收買言官們彈劾盧宗憲,給奕六韓施壓。

  盧宗憲被捕下獄,總算讓奕六韓平息了朝野物議。

  然而,葉衫告訴父親,雖然葉弼成交出了盧宗憲,也退兵回返回南境,但是,他對奕六韓怨恨已深,恐怕一時難以冰釋。

  “六叔公他……他當著我的麵大罵父王……”

  葉弼成設宴招待葉衫,酒酣耳熱之際破口大罵奕六韓。

  “都罵我什麽了?”奕六韓手肘撐在椅子扶手,撫著下頜冷冷地問。

  葉衫遲疑了一下:“罵您當年逼死了祖父……兒子本想為您說幾句話,但又覺得六叔公那脾氣,不如還是靜靜聽著。”

  “你做得對,隨他怎麽想吧!”奕六韓眼中寒光熠熠,“若不是我打南唐還要倚重這個老棺材瓤子,哼……”

  “不過父王,我倒是和六叔公的兒子景略叔叔十分投契!”葉衫偷看父親表情,忙朗聲道,從衣襟裏扯出一枚絲繩係著的玉鎖片,“這是我和景略叔叔交換的禮物,他把他自幼佩戴的玉墜送我了,我把娘親給我的伏羲佩也送他了。”

  奕六韓甚喜,對葉衫讚不絕口:“好!好!景略是六叔的獨子,六叔夫婦對他愛逾性命,你能與他交好,日後定有用他之處。”

  為了慰勞兒子,奕六韓準備今晚宿在薛夫人院。

  “你先回去吧,你不在這些日,徵兒(霏霏的小兒子)天天念叨你。”奕六韓慈愛地對兒子道,“我把政務處置完再回府。告訴你娘,讓她準備我愛吃的菜,還有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叫住正要興衝衝往外走的葉衫,“我想喝琥珀紅,讓你娘備著。”

  葉衫掩飾不住滿麵喜色,大聲道:“是,父王!”

  奕六韓處置完政務回到王府,正巧在二門處遇到了葉衡。

  “參見父王!”葉衡見了奕六韓忙恭敬施禮。

  “衡兒,今日去拜會黎老先生了?”奕六韓見葉衡英眉朗目,儀表瑰傑,對這個兒子亦甚是喜愛。

  昨晚奕六韓讓衡兒今天去拜會太學博士、一代鴻儒黎濱老,欲為葉衡積累禮賢下士的名聲。

  這些碩儒都有些清高狷介,哪怕位高權重者前去拜訪,都有可能被拒之門外。

  所以奕六韓擔心葉衡也被拒,不料葉衡笑道:“今日與黎老敘談甚歡,得他指教了幾本經書之義,獲益匪淺。”

  奕六韓欣然頷首,對兒子笑道:“我今日收到了阿部稽可汗的國書,他請求入朝覲見皇上。我以皇帝名義給他下了一份聖旨,又私下給他寫了一封書信,讓他處理完正月的部落集會,就可以前來朝見。”

  一瞬間,仿佛有什麽撞入心口,在身體裏迸出萬丈光芒,葉衡聲音都顫抖了:“阿薈……也會來嗎?”

  奕六韓有些感慨地望著兒子:“看把你高興的,阿薈當然會來,往年每次阿部稽朝見都帶著女兒,阿薈對京城比你還熟悉吧。”

  “可是……”葉衡猶不放心,清澈溫潤的眸子浮起一縷憂思,“我跟她分開時,她好像生我的氣了,我給她寫了好多信,讓呼延緒帶去,至今都沒有回書。”

  “也許她不會寫書信,野利人沒有文字。”奕六韓安慰兒子。

  “不,阿薈頗通文墨,她母親出嫁時帶了很多書過去,每年可汗入朝太後也賞賜不少圖書。”葉衡自豪地說道,眉梢眼角都是對阿薈的欣賞與濃濃的愛意。

  奕六韓愣愣看著兒子,滄桑深沉的長目裏,蘊著誰也看不懂的憂傷。

  他拍了拍兒子的肩:“我給阿部稽再寫一封書信,讓他務必把阿薈一同帶來。你們若有什麽誤會,可以當麵說清。”

  “多謝父王!”葉衡喜上眉梢。

  父子倆談著話走進了王妃院,奕六韓讓葉衡先回他自己的房間,派人將葉姝叫到堂上。

  他和蘇葭湄並肩坐在堂上,看著女兒進來,心中一痛。

  他入京以來,政務繁忙,根本無瑕關心女兒。

  此刻才發現,原本體態豐滿、胸挺臀翹的女兒竟清減到弱不勝衣,越發像當初他在荒村小院第一次見到的小湄。

  他更加心疼,朝女兒招手:“姝兒過來,到父王身邊來。”

  葉姝遠遠站著,聲音冷淡:“父王有話就這樣說,我能聽見。”

  奕六韓心頭火起,一拍桌案:“父王生你養你,還比不上一個阿墨?”

  “我的五公主(姝兒養的兔子)死了,阿墨哥哥陪我一起哭,父王陪我一起哭了嗎?我生辰時阿墨哥哥親手給我做梳子、做竹簫、做木雕,父王親手給我做過禮物麽?……”葉姝突然泣不成聲。

  奕六韓不禁大怒,指著女兒罵道:“父王在前線浴血,興建軍屯、修治邊防、處理北疆政務,哪有餘暇陪你玩!

  若非我血裏沙裏掙來軍功,你們能坐享這等玉堂金馬、使奴喚婢的富貴?!

  你那個阿墨,這些年住在王府,吃我的、穿我的、用我的,我雖然不讓他受學,你母親悄悄讓你傳授,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!

  你這個不孝女,我錦衣玉食養你這麽多年,如今是你回報父王、回報家族的時候!”

  奕六韓怒罵著,衝上前拽住葉姝手腕拉過來,捋起她的袖子看她的傷疤。

  葉姝嚇得臉色煞白,以為父親要打她,拚命掙紮,卻被父王鐵鉗般的手製住,指著她皓腕上猙獰的疤痕,回頭對蘇葭湄厲喝:“怎麽搞的,你沒給她治麽?”

  蘇葭湄也被他嚇住,生怕他和女兒衝突起來,斂袖起身:“段太妃給的方子,好像不是當年太後賜給我那個,給姝兒抹了一個多月也未見好轉。”

  奕六韓氣得摔開葉姝:“再過兩天就是宮宴,這樣子如何麵聖?”

  蘇葭湄臉色大變,忙給奕六韓做眼色。

  姝兒被父親摔得一個趔趄,扶著桌案站住,睜大了眼睛:“什麽麵聖?”

  見蘇葭湄連使眼色,奕六韓對姝兒擺擺手:“你母妃要主持內廷宮宴,你也得去。下去吧,我和你母妃有事說。”

  手臂上有傷疤,就不能出席宮宴麽?

  葉姝帶著滿腹疑雲退了下去。

  等她退下後,奕六韓才對蘇葭湄道:“今日內務府總管跟我說了,命婦宮宴結束後,各位太妃都要來看姝兒,皇上也會來相看,你覺得能瞞住姝兒?”

  “我讓你給阿部稽寫信,有回書了麽?”

  “今日收到了他的國書和私信。”奕六韓從懷裏拿出一封信緘遞給蘇葭湄,“你確定這樣就能說服姝兒?”

  蘇葭湄低頭瀏覽阿部稽的書信,芳唇輕抿:“我試試。”

  “隻是,她手臂上的傷疤實在難看。”奕六韓發愁地坐下,掌心擊在椅子扶手,“皇上雖不至於撩開她的衣袖,但那些太妃就不好說了。若是哪位太妃因此反對,隻怕會把事情搞砸。”

  蘇葭湄凝思著道:“夫君放心,我能隨機應變,定有法子,不讓哪位太妃撩起姝兒衣袖。”

  “但這傷疤還是要治,我聽說宮裏選秀,但凡身上有疤的女子都不得入選,以後進入正式選後儀程,肯定有嬤嬤會給姝兒驗身。”

  蘇葭湄一挑眉,眸光冷冽:“就算有疤,皇帝也得要。皇帝由我們擁立,他隻能娶我們的女兒!皇帝他也想自保,不至於因為一道疤痕,就抗拒這樁婚事。”

  “話是這麽說……”奕六韓以手抵額,突然眼睛一亮,“我怎麽就忘了!蘭陵公主過去曾被射傷,後來卻未留疤,說不定她有太後那張秘方!”

  蘇葭湄杏眼冷光流轉,徐徐看過來:“夫君對慕煙的身子倒很熟悉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避開妻子的視線,尷尬地咳嗽兩聲:“這樣吧,你明日去蘭陵公主府上,找慕煙問一下。這次她的駙馬獻玉璽有功,我讓他在少府寺任主簿,是個肥缺。慕煙若真有秘方,沒有理由不給你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  “妘兒在做什麽,我去瞧瞧她。”

  “在練字吧。”

  奕六韓去廂房看小女兒葉妘,果然在練字,見父親進來,葉妘起身行禮如儀。

  奕六韓低頭看她寫的字,驚訝道:“妘兒在抄兵書?”

  葉妘細聲細氣地答道:“我看母妃為父王抄書,太辛苦,便主動攬了下來。”

  “真是個懂事的孩子。”奕六韓摸了摸葉妘的頭,心中歎息,若葉妘是長女就好了。

  將葉姝嫁給皇帝,不知葉姝是否真能勝任,為自己當眼線、監視皇帝的任務。

  若是葉妘,就不用擔心。

  奕六韓又考了葉妘幾處句讀,發現葉妘十分有領悟力。

  看來她不僅在抄書,也在揣摩字裏行間的意思。心中讚歎不已,不禁對這個不起眼的小女兒刮目相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