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第一道難題，父王加封九錫之後，有一些州郡長官給父王送來了賀禮。父王十分頭痛，不知如何處置這些賀禮，你們說說看，此事該當如何？”奕六韓雙手在腹前交握，看著三個英姿筆挺的兒子。

  三個少年的眉峰都輕鎖起來，顯然在思索。

  奕六韓的目光輪流在他們之間逡巡，最後凝在嫡長子身上，目中含滿深切期望：“衡兒你是長兄，你先說吧。”

  葉衡鼓起勇氣抬目，清了清嗓子：“父王，兒子認為，應該將這些賀禮悉數退回。私相收受禮物，若是被禦史台彈劾，隻怕引火上身。父王如今執掌朝政，更要以身作則，避免授人以柄。”

  奕六韓不動聲色，看了嫡長子片刻，將深不可測的目光，緩緩移向葉循：“循哥兒說。”

  葉循低垂的睫毛輕顫，暗想：父王對大哥的回答似乎並不滿意，我聽說父王以前打龍虎寨，私吞了龍虎寨兩百萬兩銀子，用來賞賜部將。後來因這件事，還和祖父鬧起了兵變。

  葉循眼睫始終低垂，答道：“我認為父王不妨收下，用來賞賜這次勤王有功的將士。既能施恩於部將，又能示好於各州郡長官。各州郡長官送賀禮，是對父王加封九錫、執掌權柄的擁戴，父王若退了回去，隻怕會引得人心疑懼。”

  奕六韓仍是不語，臉上沒有一絲特殊表情，幽深的眸光最後落在三兒子臉上：“衫兒怎麽看？”

  葉衫的眼睛明亮若寒星，閃耀著自信的光彩：“父王，兒子認為大哥和二哥說的皆有理。”

  “哦？”奕六韓眉峰微揚，“那究竟是取你大哥之見，還是取你二哥之見？”

  “兒子的意思，既不退回，也不私吞，而是上繳。如若退回，就會如二哥所言，令州郡長官們徒生疑懼。如若私吞，則會授人以柄，給了禦史台彈劾的理由。

  上繳給皇上，既可安聖心，以示臣子之道。又可以自清，避免招禍。父王位居大丞相，兵權財權都在父王手裏，區區財物，何妨獻給皇上、消除皇帝對你的忌憚，還能堵住朝野非議。”

  奕六韓嘴角微微上揚，眼裏露出欣賞的神色。

  他並未對三個兒子的回答，作出任何評價。

  不過從他的神情，葉衫知道，自己的回答，父王最為滿意。

  葉衡不禁對葉衫投來讚許和祝賀的微笑。

  奕六韓接著提出了第二個問題：“這次我興師勤王，一路有許多奴隸來投軍。如今勤王功成，是否按照軍功，給這些賤民同等的封賞，幕僚們爭議了良久。你們來談談看法。”

  葉衡和葉循剛才所答，未合父王之意，是以這次都謹慎了，兩人都深蹙眉峰思索。

  葉衫卻想都不想，大聲搶答：“當然應該按軍功行賞！”

  奕六韓劍眉一軒：“他們可都是亡隸之徒，若按軍功行賞，不少賤民就會淩駕於官兵之上。”

  葉衫神情激動，聲音也提高了：“戰場上箭矢不辨貴賤，那麽，分賞為何要有等差？父王之所以百戰百勝，不就因為賞罰嚴明，將士們才肯為你賣命麽？”

  奕六韓終於掩飾不住滿目的欣賞，望著三兒子，不住點頭，又看向葉衡和葉循：“你們怎麽看？”

  葉衡笑著看了三弟一眼：“我讚同三弟的看法，好一個‘箭矢不辨貴賤，分賞何有等差’！說得太好了！”

  奕六韓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，接著道：“第三個難題，此次慕煥謀反，牙門軍都督盧宗憲臨陣脫逃，以致於外城淪陷，京師浩劫。牙門軍是京師重兵，身為統帥竟不戰而逃，按律當斬！

  可是現在，盧宗憲逃到了你們的六叔公葉弼成那裏。葉弼成此番也帶兵勤王，卻遲了一步，目前他的軍隊仍駐紮在原豐郡，不肯退兵。

  最近禦史台好幾位言官，都上奏要求嚴懲盧宗憲，但是六叔不肯交人，盧宗憲是他的內侄（內侄，即老婆的侄子），六叔一向懼內，如之奈何？”

  三個兒子都陷入了沉思。

  這可真是一道大難題了，比前兩道題難得多。

  六叔公葉弼成，三個少年雖未謀麵，卻久聞大名。

  高臨葉氏本就發源於南疆，是南疆豪族，在南疆的勢力盤根錯節。

  後來葉振倫入京輔政，南疆就全權交予葉弼成。

  “六叔公鎮守南疆二十多年，常年與南唐作戰，經驗豐富。父王若要打南唐，日後還需倚重六叔公，若得罪了六叔公，確實後患無窮。”葉衡蹙眉說道，“但是，若不能將盧宗憲明正典刑，父王就會落下賞罰不公的口實。此事當真難辦。”

  循哥兒緊張地眨著眼睛，壯起膽子，有些激動地說道：“父王，要不你就找人，去威脅一下那幾個言官。讓他們閉嘴，不敢再給你施壓。再慢慢設法捉拿盧宗憲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狠狠地瞪了循哥兒一眼：“你就隻能想出這種下作手段？”

  循哥兒一愣，臉色乍青乍白，一股激烈的恨意從心底騰起，他拚命地咬牙忍住，臉頰肌肉都有些變形。

  奕六韓充滿期待地看著三兒子：“衫兒怎麽不說話？”

  葉衫凝目注視父王，眼裏升起一抹亮色：“父王，兒子覺得大哥所言甚是。盧宗憲一定要嚴懲，否則不足以正國法。但是六叔公也不能得罪。這樣吧，兒子願為父王跑一趟，去向六叔公陳說利害，讓他自願交出盧宗憲！”

  奕六韓心神大震，眸現異彩，定定看著三兒子許久，末了，擲地有聲道：“好！衫兒願意為父分憂，父王甚慰，你就為父王跑一趟吧！”

  “父王，兒子也願為父王前往遊說六叔公！”葉衡立刻也拱手請纓。

  葉衫朗然笑道：“大哥是世子，應該在父王左右。小弟如今為父王跑腿，將來也為大哥驅馳。還是小弟去吧。”

  奕六韓聽了這話，心中更喜。

  三兒子的才智見識，遠勝另外兩個兒子，但好在他和衡兒兄弟情深。

  將來衡兒繼位，衫兒輔佐。衡兒仁厚，衫兒雄略，正可相輔相成。

  第二日，奕六韓親自送葉衫出發，去葉弼成處，然後才去丞相府衙上職。

  蘇葭湄收拾打扮，進宮去尋找治傷疤的秘方。

  如今萬華是羽林中郎將，統領宮廷禁軍羽林軍。

  他本來就是蘇葭湄一手提拔的，萬家人又幫蘇葭湄經營邸店、碾坊，他弟弟萬峰又是晉王府的侍衛統領，兩家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。

  聽說蘇葭湄要找宮廷秘方，他特意把巡守的任務，交給副將。一整天陪著蘇葭湄，帶她尋訪了太醫院、尚藥局、又找到了幾位老太妃。

  從段太妃那裏，要到了一張秘方，又拿到太醫院，給太醫過目，最後把方子交給尚藥局製藥。

  回到王府，已是傍晚時分，蘇葭湄在門房處，叫來執事，讓他把今日王府收到的名帖，呈上來給她審閱。

  滿滿二十多個盒子的名帖，說明如今王府當真是門庭若市，前來拜會、求官、巴結的達官顯貴，絡繹不絕。

  蘇葭湄一張張名帖看過去，最後一個盒子裏麵裝的名帖，是得到接見的訪客。

  每日求見的訪客，能裝滿二十多個盒子，但最後能得到接見的，卻連一個盒子都裝不滿。

  當蘇葭湄翻到其中一張名帖，她的眼裏陡然掠過一道寒光。

  名帖上寫著：覃州定昌郡領兵都尉，孫進，拜會晉王府蘇夫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