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五 妻的野心(2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9      字數:2836
  父親的聲音從屋內傳來,那樣喑啞破碎,飽含壓抑在心底多年的悲傷:

  “那些禍事,不是小歌惹來的。是兩個國家、兩個家族的仇恨。

  是因為她父親在位期間,馬踏中原,奸銀擄掠,鐵蹄過處,屍骨遍野。

  是因為我父親暴虐殘酷,把我母親之仇加諸於無辜的小歌。

  是因為我沒有保護好她,我太信任你這個正妻,在西征之前,把小歌完全交托給你!

  如果不是因為我信任你,當時我就帶著她一起出征了!是因為葉府有你,我才放心地把小歌留在了葉府!”

  葉衡被父親悲傷的聲音感染,心裏蔓延開莫名的疼痛,他眼角看見葉姝擠上前、貓著腰、想貼在門扇外聽得更清楚。

  小妹妹葉妘,扯了扯葉衡的衣袖,輕聲道:“哥,我們先回避吧。”

  葉衡用力點頭,雖然事關他的婚事,他也很想聽個究竟,但他深知妘妹妹有理,上前拽住葉姝胳臂,悄聲道:“快走吧。”

  葉姝不滿地回頭瞪他一眼,卻因葉衡武功高,葉姝像被鐵鉗夾住,動彈不得,被葉衡強行架走了。

  房內,蘇葭湄臉色蒼白地看著他,看著淚水湧滿了這個年近四十歲的男人滄桑的雙眸。

  “當時我也懷著孩子,府裏盤踞著吳香凝那樣一條大毒蛇,我保護自己和孩子尚且不暇……”蘇葭湄嘴唇微顫,強忍心中撕裂般的疼痛。

  “不,你可以保護她的。以你的智謀和能力,你可以做到的。”他淒然一笑,悲苦至極,“當時我奉命出征,後院全權交托給你。你是我的正妻,為我保護妾和庶子,是你的責任。你是嫡母,小歌肚子裏的孩子,是你的庶子!”

  蘇葭湄再也忍受不住,眼中的淚水凝成堅冰,森冷地盯著夫君,一字字道:“你的野利妾從未對我盡妾禮,我何需對她盡正妻之責!”

  奕六韓壓抑在心底多年的悲憤,如火山爆發般轟然噴湧:“那是因為,我原本想娶為妻的人是小歌!在我心中,小歌才是妻。所以,她從沒把自己當妾,這不怪她!她一個部落公主,委身於我這個奴隸,怎麽可能把自己當妾!”

  “當時野利部已經滅亡,她還把自己當公主?你是梁國豪族高臨葉氏之後,何曾是奴隸?”蘇葭湄冷笑,“她以為還在草原上呢?她看不明白世事,順應不了時勢,其亡必也!”

  “不對,她不是看不明白,也不是順應不了。”多年的悲傷像漲潮般鋪天蓋地而來,將奕六韓徹底淹沒,“她是因為太愛我,她為我付出那麽多,為了我甚至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痛苦地搖頭喃喃,“你不會懂的,總用利益去衡量感情的人,是不會懂得那種愛的。”

  說到最後,男人的眼眸忽然流露出乞求:“小湄,衡兒像我,是一個重感情的孩子。讓他娶心愛的姑娘,不要再步我後塵。他也是你的親兒子啊,你忍心讓他……”

  “步你什麽後塵?”蘇葭湄一瞬不瞬看著夫君的眼睛,聲音裏帶著透骨的寒意:“娶了你不愛的女人,是麽?”

  奕六韓呆呆看著她: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  “那你是什麽意思?步你的後塵,是什麽意思?”蘇葭湄的目光幾乎凝聚成針尖般的一點。

  奕六韓傾身握住妻子的肩,目光深摯:“小湄,我一時失言,別和我計較,好麽?我們多少年夫妻了,小歌在我心中,豈能比得了你。

  目下我們以兒子的幸福為重,他是你的兒子,故而我才對他格外關照。

  我對循哥兒、衫兒,都比不上對衡兒。因為衡兒是你生的,母愛子抱,你明白麽?”

  (母愛子抱,形容古代男人因特別愛某個女人,對她生的孩子尤其偏愛。)

  說著俯身輕輕吻了吻妻子的小翹鼻,又捏了捏她的鼻子:“最愛你的小翹鼻,和這張櫻桃小嘴。還有這顆痣……”

  他的唇流連在她發根處的一粒小黑痣,再順著她白皙滑膩的脖頸一路吻下去,在她的鎖骨處一點點細致地吻著,“寶貝,我要把你帶到墳墓也不放開……”

  他灼熱粗重的氣息,撩得她有些心蕩,卻強抑著推開他,冷靜地說道:“那就做妾。既然衡兒喜歡她,何不納為妾。娶妻娶家世,納妾納心儀,自古皆然。”

  他見自己說了這半日,又對她如此柔情蜜意,竟無法打動這個女人冷酷的心,頓時怒眼圓睜:“阿部稽豈會讓寶貝女兒做妾?你要娶什麽家世?梁國門閥大族嗎?那讓姝兒去聯姻,還有循兒、衫兒。衫兒主動表示願為我聯姻大族。”

  蘇葭湄意識到自己太強硬,會適得其反,想了想,決定先使緩兵之計,態度軟下來:“衡兒的親事須太後允準,太後如今焦頭爛額,她日夜備戰想打南唐,皇帝卻在這時要她還政。這一攤子夠她頭疼,此時你上書請她準婚,她也無暇處理。此事再等一等吧。”

  奕六韓皺眉看著妻子:“你在推托。小湄,你不想讓衡兒娶阿薈,為何?還是因為小歌麽?”

  蘇葭湄凝視夫君的眼睛:“京師動蕩、太後和皇上爭權,太後的親兒子慕祁,亦在蠢蠢欲動。夫君,你雄飛高舉的時機就要到了。當此之際,諸事無法預料,你聽我的,衡兒的親事先緩一緩。”

  燭光下,奕六韓看見妻子的眼中,似有灼灼的野心燃燒。

  他心中既震動,亦有無奈,擺擺手:“你自己跟兒子說吧,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歡阿薈。”

  他轉過頭去,不再多言,命下人開晚膳。

  ————

  落霞餘暉中,淺淺、晴皎、奶娘宋氏,喜滋滋地看著小廝們進進出出,將循哥兒出獵所獲,一盒盒抬進院。

  看著那些各種獸皮、各種肉脯,奶娘喜出望外:“這都是我兒獵獲的?”

  循哥兒默默點頭。

  下人們一片歡呼,晴皎笑道:“那禦賜箭壺的彩頭,必也是二公子得了吧?”

  循哥兒狠狠咬著牙道:“是三弟得了,他射中了一隻怪鳥。不知為何,父王那樣看重。”

  淺淺和晴皎聞言,兩人均是滿麵失落。

  禦賜箭壺,若被世子得了,那沒有話說。

  可葉衫也是庶子,世子都沒得到,憑什麽叫他得了。

  淺淺和霏霏本就勢同水火,晴皎和霏霏的大丫鬟華裳也一向不睦。

  晴皎不禁歎口氣:“唉,白費了小姐的心思,為二公子爭取來那匹寶馬,結果連個彩頭都沒拿到。”

  循哥兒暗暗咬牙,臉頰肌肉都有些變形。

  奶娘忙上前摟過循哥兒:“循哥兒瘦了!今兒個裴嬸(蘇夫人院的廚娘)做了你最喜歡的蜜臘肘子,你先去洗一洗……”

  循哥兒沐浴完,晚膳已經擺好了。

  望著燭光下,滿桌豐盛的美味佳肴,葉循冰冷的心泛起一絲暖意。

  剛吃了幾口,淺淺問循哥兒:“這次狩獵玩得可還盡興?”

  循哥兒沉臉不語。

  淺淺以為循哥兒還在為沒得彩頭傷心,忙道:“不過是個禦賜箭壺,有什麽稀奇……”

  循哥兒的侍女抹淚道:“夫人有所不知,二公子這次受了多大委屈。”

  遂將葉衡把循哥兒鼻梁打斷的事講了。

  淺淺臉色驟變,將玉箸啪地拍在桌上,氣得酥胸起伏:“真是欺人太甚了!”

  晴皎尖聲尖氣地說道:“郡主為了個阿墨打親哥哥,世子也為了個蠻女打親弟弟,他們分明沒把二公子放眼裏,都是王妃教出來的好兒女……”

  奶娘捧著循哥兒的臉,心疼得眼淚嘩嘩:“兒啊,我可憐的兒啊……”

  淺淺咬著牙,一股狠意從她美豔的墨瞳迸出。

  “王爺駕到——”

  院外突然傳來大聲的宣唱。

  屋中人人愕然:奕六韓每次遠出回府,當晚都是在王妃院過夜。

  未等她們反應過來,奕六韓已經大踏步進屋,見她們個個紅著眼圈,不禁一愕:“你們這是咋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