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四 妻的野心(1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9      字數:3402
  秋日殘陽籠罩下的晉王府,被染成淡淡金色,白霜盛時,滿院紅葉似火。

  火紅的楓葉在夕陽餘暉裏隨風搖曳,宛如一片片豔麗的雲霞,在她的腳下浮動。

  葉姝坐在最高的一株梧桐樹上,任秋日微帶寒意的晚風吹起鬢角發絲,望著王府連綿起伏的琉璃碧瓦,彩壁飛簷。

  西北方向那座小小的院子,在花樹草木間隱約可見。

  曾經,她和阿墨哥哥在那裏度過無數美好的時光。

  有一次,她為阿墨哥哥偷來了一本鷹爪功的武功秘籍,兩人攤開書並肩趴在灑滿落花的草叢裏。

  一麵照著書上的圖,模仿那鷹爪手,一麵笑得在草地上打滾。

  金燦燦的陽光跟著她滾動,全世界的光輝都照進她和他快樂的眼睛裏。

  “才不是呢,應該是這樣的!”姝兒模仿書上的圖五指成鉤,朝阿墨抓去。

  阿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讓她動彈不得,然後那雙幽藍的眼睛癡癡地凝視她。

  那一刻她也怔住了,仿佛整個人都掉進了他藍幽幽的深邃雙眸中。

  落花一點點灑在他們發間,身上,仿佛綺麗芬芳的夢境……

  “我累啦,阿墨哥哥來背我!”每次她要背,他馬上就蹲下背她,背著她繞院子一圈又一圈……

  十多年青梅竹馬、兩小無猜的一幕幕浮現於腦海……像珍珠般在記憶深處閃爍著溫潤的光澤……

  “郡主呢?”母妃雪中玉磬般清冷悅耳的聲音從樹下傳來。

  葉姝低頭透過樹葉間隙,看見母妃帶著妘妹妹回來了。

  “又在樹上?”蘇葭湄看見四個侍衛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接住葉姝的架勢,不由抬起頭在層層疊疊的枝葉間尋找葉姝。

  “喂,我要下來了!”

  自從有一次從樹上掉下來,四個侍衛一起從不同方向衝過去接,卻四人撞在一起,沒有一人接住葉姝。

  之後葉姝每次下樹都要提醒他們一聲。

  世上隻有一個人,不管她什麽時候從樹上掉下來,都能及時地衝過來,準確地接住她……

  “母妃回來了!”從樹上下來,姝兒噘著嘴道,“母妃竟然帶著妘妹妹出去玩,都不帶我出去。”

  “你忘了父王去牧場之前交待過,不許你踏出王府。”蘇葭湄淡淡瞥了葉姝一眼,心想,往常你趁著我出府正好去找阿墨,哪裏肯跟我出去?

  葉姝上前拉過葉妘的手:“妘妹妹我們到玉鯤池去玩吧!”

  葉妘搖搖頭:“今日還沒溫書。”

  “那我陪你把書溫了,咱們再出去玩!”葉姝高高興興拉著葉妘的手進了房間。

  帶著妹妹把課業溫習一遍,葉姝問葉妘:“你今日和母妃去哪兒玩了?”

  葉妘便給姐姐講了今日去了哪些地方,見了哪些人。

  講到和母妃回府,她猶豫了一下,雖然蘇葭湄沒有叮囑她不許說,但不知為何,七歲的小女孩直覺地感到,母妃和白叔叔見麵說了許久的話,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為好。

  葉妘遂不提白永川,對姐姐隱瞞了見到白永川一事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按照梁國禮製,世子的婚事需要太後懿旨允準,故而奕六韓和阿部稽隻是交換了聘禮,並未確定正式婚期。

  野雁圍牧場下第一場雪的時候,蘇葭湄派人到牧場來,告知奕六韓京城來人,有要事請奕六韓趕緊回府。

  奕六韓便帶著三個兒子和部分豹躍軍趕回了定遠城的王府。

  到府的時候是午後,奕六韓因為焦急,讓二兒子和三兒子各回自己母親的院子,直接和葉衡回到王妃院。

  離別兩個月,葉姝和葉妘都十分想念哥哥,葉姝幾乎是衣袂翻飛地撲進葉衡的懷裏。

  葉衡把兩個妹妹帶到廂房,給她們看自己給她們帶回的禮物,都是他狩獵所得的皮毛,給妹妹們做成各式漂亮的帽子、坎肩、手籠等等。

  奕六韓則關上了正房的門,和蘇葭湄夫妻雙雙坐下來,急問:“是萬華派來的信使麽?”

  萬華是奕六韓留在皇帝身邊的人。

  蘇葭湄拿出一封加密的信函,奕六韓一看見那明黃絹麵的封緘,心中一凜,接過來拆開,匆匆瀏覽之後,遞給蘇葭湄。

  蘇葭湄接過一看:被她猜中了,是皇帝的求助信,最近多位大臣出麵請太後還政,被太後殺的殺,貶的貶。

  皇帝慕禎已經二十歲了,十分渴望親政。

  萬般無奈之下,給奕六韓寫了密函,請他幫忙。

  蘇葭湄讀完信,抬眸靜靜看著奕六韓:“夫君怎麽想。”

  奕六韓拿過皇上的禦筆親書,眸中浮動著痛楚為難之色,從胸腔深處發出一聲歎息:“皇上親自寫手書給我,言辭懇切,字字披肝瀝膽,信任之情出於肺腑。我豈能坐視不理?”

  蘇葭湄冷笑:“當初你把輔政大權讓給太後時,我就說過,你把皇上交到那老妖婆手裏,等於斷送了皇上。

  那時你不聽我的,如今太後已經攝政十餘年,統治穩固,黨羽遍布,軍政大權一手掌控。

  這兩年更是平滅西秦,吞並蜀地,功績蓋世,如今她誌在南唐,已在益州、江州等地大造戰船,訓練水師。

  此時皇上要她還政,她是絕對不肯的。你若給太後施壓,不僅幫不了皇上,最後殃及的是你自己。”

  奕六韓驚愕地望著蘇葭湄:“你是要我袖手旁觀?對皇上的密詔完全置之不理?”

  蘇葭湄挑眉瞥了那封禦筆密函一眼,滿眼輕蔑:“這也能算詔旨?連玉璽蓋章都無,玉璽都在太後手裏,皇帝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太後的眼睛。皇帝能在她眼皮底下送出這樣一封信,說不定是太後故意縱容,就是想試探一下你的態度。”

  奕六韓大驚:“果真?!”

  蘇葭湄微微一笑:“不管是否真的,總之咱們坐壁上觀。就當沒收到這封密函。”

  “她葉繁熾敢使花招來試探我?!”奕六韓突然大怒,重重一掌拍在案上,“當年還是我把輔政大權讓給她的!我就不信一旦我上書要求她還政,她敢像對待那些大臣一樣對我!她有種就把羽林軍派來杖責我!”

  蘇葭湄望著奕六韓,精致絕美的眉眼含著一絲不屑:“莫非夫君真要上書請太後還政?皇帝親政對你有何好處?你可是姓葉,不是姓慕!

  太後攝政期間,你這個藩王權傾天下,擁有北疆的賦稅權,還可以養一支私兵。

  一旦皇帝親政,肯定會有大臣攛掇他撤藩,自古以來沒有哪個皇帝會容忍藩王擁兵一方。”

  蘇葭湄句句一針見血,說得奕六韓啞口無言,隻能默默望著那彩霞金粉明黃龍紋紙上的禦筆字跡,心裏像堵著一團什麽,想要宣泄卻怎麽也找不到出口。

  皇帝慕禎……

  當年那個親熱地叫他三舅舅、對他無比信任與依賴的孩子,仿佛還在眼前。

  十六年前西征閱兵式上,阿禎怎麽也不肯叫青鳥為舅舅,卻第一次見到奕六韓就親熱地叫他三舅。

  後來奕六韓平定羌亂立了大功,卻被剝奪兵權,眼睜睜看著葉青鳥官居京畿兵馬大都督。

  慶功大典上,形同虛設的小皇帝慕禎,卻突然掙脫葉太後的懷抱,對奕六韓說道:“國舅征戰辛苦了!多虧國舅驅逐羌虜,還我江山!”

  當時慕禎在葉太後的淫威下朝不保夕,而所有人都知道,葉太後厭惡自己的三弟,一心想助青鳥襲晉王爵。

  在那種情況下,慕禎敢頂著壓力對自己示好,是何等的信任與支持。

  現在慕禎向他求助,他真的要置之不理,袖手旁觀?

  奕六韓扯過那封禦筆信函,目光久久凝在皇帝慕禎的筆跡上,一行行如利刃般絞著他的心。

  “……王乃國之舅氏,與國休戚,當念先帝托付之重,先王忠義之訓……朕望舅父,如大旱之待雲霓,如嬰兒仰人哺乳,願舅父救朕於倒懸,勿負朕意,切切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長歎一聲,問小湄道:“皇上還在信裏說,想追封他的生母周雲容,太後不允。我不能幫皇上親政,追封周雲容這件事總能幫一幫皇上吧?”

  蘇葭湄搖頭道:“此事咱們看六爺(葉振倫的六弟葉弼成)怎麽做,六爺若上書奏請太後追封周雲容,咱們也跟著上奏。六爺如果沒有動靜,咱們也就不摻和。太後誌在南唐,六爺鎮守南境多年,深得太後倚重,咱們跟著他總沒錯的。”

  奕六韓無奈地歎口氣,壓在心頭的痛楚仍是揮之不去。

  蘇葭湄將皇帝的密函用匣子鎖好,然後命下人點燈,傳晚膳。

  擺膳的時候,奕六韓對蘇葭湄道:“對了,忘了告訴王妃一件大喜事,我給衡兒定了親,猜猜是哪家的姑娘?”

  “你說什麽?”蘇葭湄的神色驟然變冷,“兒子的親事,你不跟我商議就自己做主了?”

  奕六韓笑哈哈地摟住妻子的肩:“衡兒小時候我跟你講過的啊,阿部稽的女兒阿薈,不是早就定給衡兒了麽?”

  “那樁婚事不是退了嗎?”蘇葭湄眉間微微染了慍怒,“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,京城暗流洶湧,萬一有需要拉攏的勢力要靠衡兒聯姻,又怎麽辦?若太後和皇帝兩敗俱傷,正是你入京輔政之時,屆時難道還把個蠻族女帶到京師,像當年歌琳那樣給我們惹來無數禍事?”

  奕六韓收回摟住妻子的手,雙目直直地盯著蘇葭湄,眸底兩簇怒焰漸漸升騰起來。

  室外,聽聞傳膳,正帶著兩個妹妹走到堂屋門口的葉衡,腳步驀地凝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