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九 仇恨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9      字數:3209
  赫蘭薈側身靠在洞壁,回想剛才他喂哺她的甜蜜,自個兒笑起來。

  初次品嚐男女情事的少女,心裏滿滿都是甜美和幸福的漣漪。

  不由裹緊了身上他的外袍,深深嗅著衣袍上他的氣味,唇齒間仿佛還繚繞著他的氣息,那樣溫馨、甜蜜、清新……

  循哥兒走到洞口邊的灌木後張望時,恰好看見赫蘭薈自個兒在那裏笑。

  循哥兒整個人呆住了。

  赫蘭薈臉上的血汙沒有完全擦幹淨,然而沉浸在初戀甜蜜中的少女本就是最美的。

  加上她正好麵朝洞外明亮的日光,那雙灰藍色的眸子就仿佛雨後的晴空,盈滿了瑩瑩亮亮的歡喜,渾身沐浴著愛的光輝,笑起來露出的雪白貝齒一顆顆像珍珠般潔白無瑕。

  循哥兒隻覺自己從沒見過這樣純真美好的女孩,少年的心不覺砰砰直跳,仿佛有隻小鹿在胸口亂撞。

  好半晌才意識到,女孩的身上穿著大哥的外袍。

  那麽這個女孩是……赫蘭公主!

  “誰?!”赫蘭薈突然發現洞口的身影,猛地坐直身體,卻牽動背上的箭傷,帶起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
  她強忍痛楚,聲音嘶啞地厲喝:“什麽人?”手慢慢地探向靴筒裏的短劍。

  循哥兒迅速打量洞裏,沒看見大哥,也許是出去尋找食物和水。

  看來大哥沒有如他希望的那樣發生意外,這讓循哥兒略微失望。不過,能找到大哥和赫蘭公主,也是一件不小的功勞。

  於是循哥兒對赫蘭薈躬身施了一禮,客客氣氣地說道:“是赫蘭公主麽?我父王和你父汗都在找你!”

  赫蘭薈剛摸到短劍的手,微微鬆開,皺眉道:“你父王?”

  “在下是梁國晉王的二公子,奉父王之命,助可汗尋找公……”

  話音未落,赫蘭薈振眉大怒,從靴筒裏拔出短劍,刷地對準循哥兒:“誰要他假惺惺地助我父汗!我父汗被他騙了多少次!晉王是個忘恩負義的畜生,他和我父汗名為結義兄弟,卻把原屬我們的草場和部落,都奪走了!”

  循哥兒臉色一變,忍不住為自己的父親辯解:“那隻能說明你父汗沒能力控製那些部落,他們才會來投奔我們!”

  “放屁!”赫蘭薈勃然大怒,雙手握著劍柄,騰地一躍而起,背上的傷口痛得她眼前發黑、冷汗如雨,不得不用肩膀靠著石壁,大口喘息著,“那是因為你父親故意挑動迭次部和我們相爭,又挑動西域的部落作亂,你父親好坐收漁翁之利!他這樣對待結義兄弟,好不要臉!”

  “你以為你父汗就要臉?你母親本來是我父王的女人,你父親搶了兄弟的女人,從兄弟這裏借兵複興野利部,後來又是我父王幫你們收複王庭,打敗鹿蠡部!你父親卻轉臉就背棄盟約,還把疆域擴張到黑駝山!”

  “你說什麽?你血口噴人!我母親是梁國冊封的舞陽郡主!怎會是你父親的女人!”赫蘭薈氣得揮舞短劍就撲了上來。

  然而她重傷未愈,虛弱不堪,循哥兒很容易就避開她的劍鋒,飛起一腳,將她手中短劍踢飛,然後拽過她的手腕一帶,肘尖猛地擊中她的胸腹。

  循哥兒不知道赫蘭薈身受重傷,他對赫蘭公主的勇武早有耳聞,所以不敢大意,上來就出手淩厲,意圖製服她。

  卻不想,赫蘭薈本就重傷在身,這一下肘擊,痛得她噴出一口鮮血,撲倒在地。

  循哥兒嚇壞了,赫蘭薈裹著葉衡的外袍,看不見背上的箭傷,循哥兒不明白傳說中勇悍絕倫的赫蘭公主怎會如此不堪一擊,忙蹲下去查看她的傷勢。

  突然,一股大力撲來,伴隨著暴怒如狂的吼聲:“畜牲,你在作甚!”

  循哥兒猝不及防,被葉衡狠狠一拳轟在臉上。葉衡修煉父親傳授的內功多年,內力已是極深,循哥兒的鼻梁當時就斷了,鼻血汩汩地湧出來。

  葉衡顧不上他,轉身去看赫蘭薈,隻見她臉色慘白,雙眼緊閉,嘴角一縷刺目的鮮血,氣息極其微弱。

  “姑娘!姑娘!”葉衡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,焦急之下帶了哭腔,一聲聲淒慘至極地呼喊。

  又將她披的外袍脫開,隻見她背上的衣衫被鮮血染透,顯然是箭傷崩裂了,登時心如刀割。

  忙從皮囊裏翻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丸藥,將赫蘭薈抱起來喂藥。

  循哥兒捂著斷掉的鼻梁,心裏恨得發狂:好啊,姝兒也打我,你也打我!

  是她先持劍朝我刺來,我反抗了她一招,誰知道她就倒下了!

  你不分青紅皂白就這樣打我!

  你們都欺辱我,都把我當泥塵一樣踐踏!

  循哥兒眼角瞥見地上的短劍,迅速握在手裏,惡狠狠地注視葉衡的背影,慢慢地舉起了短劍……

  就在這時,洞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,循哥兒連忙把短劍藏入袖中。

  侍衛們的身影出現在洞外。原來是等在坡上的侍衛,見循哥兒久久未歸,怕他出意外,就找了過來。

  看見循哥兒鼻梁又歪又腫、口鼻滿是鮮血,世子淚流滿麵地抱著一個昏迷的女子,侍衛們目瞪口呆,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。

  葉衡見赫蘭薈吞下藥丸後呼吸稍稍平緩,略鬆了一口氣,抬頭悲憤地質問循哥兒:“你為何要打她!”

  循哥兒用衣袖捂著仍在流血不止的鼻子,惡狠狠瞪著葉衡,甕聲甕氣地道:“她罵我們父王是背信棄義的畜生,說父王奪了她父汗治下的草場和部落!”

  “她父汗?”葉衡一震,“你是說……她是赫蘭公主?”

  循哥兒翻了一下眼睛,扯起一個嘲諷的冷笑:“你連她是誰都不知道?”

  葉衡怔怔地望著赫蘭薈,心中一層層的悲與喜如海浪般湧來。

  她是赫蘭薈,原來她就是赫蘭薈……

  那一年,葉衡陪著母妃去給退役傷兵派發冬衣。

  父王的豹躍軍每年都有傷兵退下來,母妃把這些退役士兵都記錄在案,每年都從王府產業裏,撥出專銀賑濟他們,每到冬天給他們派發冬衣。

  葉衡遇到一個退伍傷兵,瞎了一隻眼睛,聊起來才知道,他竟是被一個六歲小姑娘的袖箭射中眼睛。

  說起當年黑駝山那一戰,退伍傷兵十分慚愧:“沒想到野利部的赫蘭公主那麽厲害!小小年紀,射箭又準又狠!聽說這幾年她跟著野利部可汗南征北戰,草原上都叫她‘小狼女’……”

  原來她就是赫蘭薈,那個威震草原的“小狼女”……

  ————

  奕六韓就在附近不遠,見了狼煙,忙帶著隊伍趕過來。

  事先約定過,哪支隊伍先找到世子和赫蘭公主,就點狼煙報訊。

  他策馬接近這一帶山林時,驀地看見葉衡抱著赫蘭薈站在山腳邊等著。

  有一瞬間,奕六韓產生了錯覺,以為那是少年時代的自己抱著心愛的小歌,穿越時空走來。

  他心底某個塵封的角落被倏地打開了,傾瀉出從來不曾被歲月湮滅、隻是沉入了靈魂最深處的疼痛……無止無盡地席卷了他……

  塞外秋日的黃蘆草翻起半人高的草浪,像一陣陣氤氳的淡黃色煙霧,在草原的烈風中沙沙地作響,透著無以言說的蒼涼。

  葉衡站在那裏,和父親少年時一模一樣,高挑挺拔,英氣勃勃。

  隻是膚色像母親,白皙如玉,這讓他比父親多了一份秀雅。

  儒雅和英武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,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,整個人煥發出耀眼的光芒。

  他懷裏抱著的女子,雖然昏迷,然而那緊身勁裝勾勒出的高挺胸脯、矯健的身材、健美修長的雙腿,都和記憶中那個刻骨銘心的身影那般相似。

  小歌……是你回來了嗎?

  戎馬一生、殺伐一世、早已鐵血無情的心,刹那間變得無比的柔軟傷感。

  奕六韓深沉滄桑的黑眸被一層水霧蒙住,他用力眨眼,極力克製胸口一陣陣翻湧的情緒,策馬上前,低沉地問長子:“她怎麽傷成這樣?”

  葉衡滿目疼惜,淚水盈眶,道:“她為救我中了一箭,剛才又被循哥兒打了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這時才看見站在一旁、鼻子上包了紗布、血跡未幹的循哥兒,皺眉喝問:“你打她作甚?”

  循哥兒低聲道:“她說父王是忘恩負義的畜生,奪了她父汗的草場和部落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登時暴怒,揮起馬鞭朝循哥兒狠狠一鞭抽過去:“她說她的,你跟無知婦人計較什麽!你三弟在她父親手裏,你把人打成這樣,我還怎麽去換你三弟!”

  循哥兒被鞭子抽得踉蹌兩步,一道深深的血痕綻裂於他的臉頰和脖頸。

  淚水迅速湧滿眼眶,循哥兒心中的恨意刹那間飆升到最高。

  父親,我是因為聽見她辱罵你才和她爭吵,然後她就拿劍對著我刺過來了!

  父親,不管我怎麽努力都得不到你的認可,不管我怎麽做都是不對的嗎?!

  在你心中,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兒子的位置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