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刻骨恩情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9      字數:3236
  “‘王出郊,天乃雨,反風,禾則盡起。二公命邦人,凡大木所偃,盡起而築之。歲則大熟。’

  這段講的是什麽呢,講的是成王既因天變感悟,知周公之忠誠,乃親迎於郊外。出郊之日,天即下雨,反風,凡田禾已吹倒的,都起而更生。太公、召公,又命國人,凡大木所偃仆的,都起而築之……”

  夫子講書的聲音令人昏昏欲睡,陽光透過密密的竹葉從雕花窗格照進來,抹在葉姝微閉的眼皮上,更覺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處。

  葉姝撐著頭打起了瞌睡,小腦袋雞啄米一樣從手掌掉落下去,驀地驚醒了,抬起頭來,夫子還在眯著眼搖頭晃腦地講書。

  葉姝悄悄打了個哈欠,伸手捅了捅坐在前麵的葉衡,葉衡往前坐得更直,不理睬她。

  葉姝靈動的眸子骨碌碌一轉,身子慢慢地挪到旁邊的座位,夫子微微睜開半閉的雙目,看了葉姝一眼,繼續講書,未加管束。

  葉姝見夫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索性蹦起來,一屁股坐到了葉衫旁邊,悄聲問道:“三哥,父王這兩日給你們講武,都講了什麽?”

  葉衫便將父王的教習內容低聲講給姝兒聽:“父王說那些武功招式在戰場上並不實用,武功雖然要練,但無需學太多花哨招式,隻要把最簡單又最致命的幾招學得爐火純青,還有就是加強力量和耐力訓練……”

  葉姝搗蒜一般點頭,將這些要領牢牢記在心上,以便傳授給阿墨哥哥。

  下學後,葉衡一把拉住了葉姝:“這幾日父王都在府裏,你別去阿墨那裏了。”

  “哦,知道啦。我跟著你一道回去。”葉姝噘著嘴,悶悶地跟在葉衡後麵,葉衡揉揉妹妹的發頂:“我要去演武場練習騎射,你自己先回去。”

  葉姝美麗的眼中忽有淚光閃動,望著暮色斜暉下婆娑搖曳的修竹:“阿墨哥哥從來沒有練習過騎射……父王為何對他如此殘酷……”

  葉姝傷心失落地走回王妃院,剛進寢院,突然發現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們都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她,氣氛十分詭異。

  葉姝逮住一個小丫鬟:“咋了?發生何事?”

  “王爺,王爺在堂上,還有……”丫鬟縮一縮脖子,壓低聲音指了指正堂。

  “父王來了怕啥,父王寵愛母妃,連著在母妃院中多待兩晚,你們有啥大驚小怪的!”葉姝嘻嘻哈哈地上了台階。

  堂屋四麵皆是雕刻精美紋樣的朱漆隔扇門,十分通透,此時門扇大開,斜暉滿室,金色夕陽清晰照見堂上坐在客位的陌生人。

  葉姝詫異地看著那個梳著扁髻,身穿黑紅色裙服的婦人。

  葉姝剛踏進門檻,奕六韓便一揚手,秋韻和另一個人高馬大的侍女立刻上前把六合門扇一扇扇地關了。

  葉姝心驚肉跳地聽著那吱呀吱呀連綿不斷的關門聲,勉強撐著笑容給坐在主位的父王、母妃行禮。

  盡管心中撲通亂跳,卻仍不忘打趣,笑盈盈問道:“父王,母妃,你們這是什麽陣仗呀?”

  蘇葭湄眸中有不忍之色,別過臉去。

  奕六韓沉著臉對女兒道:“你跟著穩婆到那屏風裏去。”

  說著對坐在客位那個扁髻婦人抬了抬下頜。

  那婦人忙起身走到葉姝身邊:“郡主請跟老身來。”

  葉姝驚呆了:“作甚?”

  奕六韓冷聲道:“男女授受不親,你和阿墨成日廝混,穩婆是來給你驗身的。”

  葉姝震驚地睜大眼睛,淚水迅速蒙住眼眸,嬌美如雪的臉龐瞬間漲得通紅:“父王,我是清白的!你把女兒看成什麽人!”

  奕六韓神情冷酷,不由分說:“是清白的你就不用害怕驗身,快去吧!”

  葉姝胸脯起伏,眼淚不爭氣地直往外湧,聲音變得尖利:“父王你不相信姝兒?”

  奕六韓臉色沉冷:“父王要聽了穩婆的驗身結果才信你。”

  葉姝一聲冷笑:“誰也別想碰我的身子!”

  奕六韓對秋韻做了個眼神,秋韻和另一個人高馬大的侍女衝上去一左一右架住葉姝。

  葉姝何時受過這等屈辱,一時間惱羞成怒,恨得發狂,拚命掙紮哭喊:“父王你為何不相信女兒!放開我,誰敢碰我一下!”

  蘇葭湄心疼如絞,按住奕六韓的手,眼裏閃著淚光:“夫君,我來給女兒驗身吧。”

  奕六韓甩開她的手:“你以為我不知道,你想成全她和那個畜生的兒子,以圓你齷齪的心願!”

  蘇葭湄眼裏浮起一層恨意,咬牙冷笑道:“我即使想成全姝兒和阿墨,我也會讓阿墨明媒正娶姝兒。我教出的女兒,絕不會沒有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就跟男人野地苟合,還妄想做正妻,淩駕在明媒正娶的正妻之上。”

  奕六韓臉色驟變,死死盯著蘇葭湄,聲音陰森嘶啞猶如來自地獄:“蘇葭湄你在說什麽?”

  蘇葭湄毫不相讓地與他對視:“你知道我在說什麽。”

  “她已經死了這麽多年,你還不放過她?”血光慢慢充溢了奕六韓的雙目。

  “他也死了那麽多年,你還不放過他!當初若非你任由小妾淩駕於我,我也不會被他感動。”

  她永遠忘不了她被歌琳打了一耳光、一個人站在河邊哭泣那天,是勒內從柳煙深處走出來安慰她,為她擦淚。

  在她最絕望的時候,他給了她溫暖和懂得,讓她知道原來世上還是有人在關心她,在意她。

  這種恩情,她會永遠銘刻於心,不能回報於他,也要回報於他的兒子。

  勒內,勒內,我把你的兒子養到了十七歲,夫君不給他學文練武的機會,我讓我的女兒給他傳授文武,沒有讓他變成廢人,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……

  “蘇葭湄我對你還不好!”奕六韓拍案大怒,“我讓哪個小妾淩駕於你之上了?陳芝麻,爛穀子的事,你還要提起?”

  “是你先提起來的,還汙蔑我有什麽齷齪心願!”

  葉姝怔怔地望著父母吵架,她不太明白他們的話,但是隱隱猜到一些。

  奕六韓見女兒直愣愣地聽著,穩婆和侍女都深深垂下頭頸,深吸一口氣,擺擺手:“你們都下去吧,姝兒你留下。”

  穩婆和侍女下去後,奕六韓對仍在流淚不止的姝兒道:“好,父王相信你的清白。但是父王得把阿墨送走,明天就送走,王府再不能留他。他父親以前是野利部可汗阿部稽的屬下,他小時候也是阿部稽在撫養,我還把他送到阿部稽那裏去。”

  葉姝如同五雷轟頂,整個人呆住了,怔怔地流著淚。

  奕六韓站起身:“這兩天我會讓你的護衛看著你,你不許去見阿墨,不許踏出這個院子一步。”

  言畢,冷冷掃了蘇葭湄一眼,蘇葭湄亦抿唇冷冷與他對視。

  奕六韓氣得一甩袖走了出去。

  他前腳剛走,姝兒撲通跪倒在蘇葭湄膝下:“母妃,讓我去見阿墨一麵好嗎?他明天就要被送走了。”

  “姝兒,你父王剛剛下令,我就違背他的命令,將來父王怪罪下來,母妃怎麽辦?”

  “母妃一直都這麽強勢,在王府裏說一不二,父王根本就不敢怪罪你的……”葉姝膝行到蘇葭湄裙下,伏在她膝蓋上哭泣。

  蘇葭湄輕撫女兒的秀發:“姝兒,你忘了母妃給你講過的嗎?世間男子皆薄情。阿墨從你這裏得到那麽多武功秘籍和兵書,你覺得他是真的喜歡你這個人,還是想利用你以求進身?”

  “母妃,可是阿墨想要建功立業沒有錯啊!女兒若能幫他學習文武之道,助他成就功業,他因此而鍾情於女兒,這又有何不可呢?你說世間男子皆薄情,那你和父王不也在一起這麽多年了?”

  “我和你父王是有牢固的利益關係在維係著。唉,現在給你講這些,你也是不明白的……”蘇葭湄歎息,“也罷,我就幫你一次。但不能在府裏,明日若你父王真把阿墨送走,我讓你在城外官道邊見他最後一麵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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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二日,淺淺身邊的掌事侍女晴皎,到王妃院來領這個月的月例。

  現在王府是柳書盈主事,柳書盈身為王府女官,獨自一人住在王妃院第四進的一間寬敞的臥房,平素王府各院都到她這裏稟事。

  晴皎稟完事,領了月例錢,剛走出房間,沿著池岸走著,忽然見到蘇葭湄前簇後擁地從竹林邊過去。

  晴皎看見蘇葭湄戴著紫色帷帽,帽簷垂下繡花麵紗,身姿婀娜,風韻動人,儀態萬方。

  她身邊走著一個頭戴白色帷帽的女孩,看打扮像是個小丫鬟,然而丫鬟出門是無需戴帷帽的。

  晴皎盯著那身影看了許久,突然那女孩揭開麵紗朝周圍匆匆一瞥。

  晴皎忙閃到花叢後,心裏一跳:那是郡主葉姝!

  昨晚奕六韓留宿在蘇夫人院,晴皎聽見他和淺淺說,今日要把阿墨送走,姝兒被關在屋裏不準離開一步。

  晴皎心想:王妃膽子真大,完全不把王爺的命令當回事。

  她的嘴角緩緩挑起一抹陰險的冷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