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1章 淺淺的眼淚
作者:
羅姽 更新:2021-01-14 20:39 字數:3843
自從舍羅被殺的消息傳來,蘇窈君整個人就垮了,成日恍恍惚惚、不事梳洗、不思茶飯,活得行屍走肉一般。
淺淺不住安慰她:“你放心,舍羅已是我大梁都督,野利人殺我大梁官員,劫掠我大梁州郡,這回王爺一定會出兵了。”
不料又過了些日,消息傳來,奕六韓上奏太後,準備把蘇窈君嫁給迭次部可汗。
淺淺本來準備瞞著三妹,可是晴皎悄悄地告訴了蘇窈君,如木雕泥塑般的蘇窈君,突然暴起,發狂地往外衝:“是那個野種的主意!肯定是那個野種!”
淺淺正在循兒房中,循兒一到寒冷季節就咳喘,昨晚咳嗽了一整夜,沒有睡好。今日一早咳得好些,這會兒剛睡著。
突然蘇窈君猶如裂帛般的尖利聲音傳來,循兒嚇得一個激靈,渾身發抖,睜開眼睛,喚了一聲:“娘親!”
淺淺好不容易看著他睡著,見他給吵醒,氣得叫過一個侍女:“叫幾個侍衛把三妹關進房裏!塞上她的嘴!”
“娘親!娘親!”循兒眼睛睜得大大的,充滿了恐懼,不住哭喊。
淺淺一把將他抱進懷裏:“循哥兒,娘親在這裏,娘親在這裏!”
循兒體弱多病,淺淺雖然很少親自照顧,但對這個名下的兒子,還是疼愛的。
尤其是隨著年紀漸長,知道自己生育的希望更加渺茫。而且奕六韓對她,從最初的激情和熱戀,已經慢慢趨於平淡,淺淺對循哥兒也就越來越傾注更多母愛。
緊緊摟著循哥兒,輕聲地安撫拍哄,聽著孩子的呼吸逐漸平穩,方才輕輕把他放回床榻。
“是被夢魘住了吧?”奶娘從茅廁趕來。
淺淺將一根玉指摁在下唇:“噓——”輕聲叮囑,“你看著他,我去看看三妹,一會過來。”
推開門,見妹妹被綁在椅子上,嘴裏塞著布條,淺淺心中一痛,淚如泉湧,忙上前為妹妹鬆綁,扯掉她嘴裏布條:“瑤瑤,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”
“你竟然這樣對我!你心中隻有男人,根本沒有我這個妹妹!”蘇窈君嘶啞淒厲地哭喊。
“循哥兒身子弱,好不容易睡著……”淺淺辯解道。
“循哥兒是你親生的?循哥兒和你有血緣關係?我才是你親妹妹!我又要被野種嫁給老頭子了,你都不管嗎!”蘇窈君聲嘶力竭地大喊,舍羅之死帶來的悲傷也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,如開閘之水肆無忌憚地傾瀉而出。
“我沒管你麽!你在我這裏白吃白住了數月,每天又哭又鬧,吵得整個院子不得安寧。因為你住在這裏,奕六韓都多久沒在我這裏留宿了?”淺淺終於忍耐不住,厲聲怒罵起來。
每次奕六韓來這裏,蘇窈君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著求他出兵打阿部稽。
奕六韓不勝其煩,連著數月都不曾在淺淺這裏留宿。
“啊,原來姐姐因這個怨我?”蘇窈君忽然惡毒地笑了,滿麵脂粉淚痕的扭曲笑容,猶如地獄厲鬼,“你自己鬥不過野種,被她搶了男人,倒來怪我!我才發現姐姐是個欺軟怕硬的,如今野種掌控王府,強勢地位無法撼動,姐姐不敢捋她虎須,倒拿我這個無依無靠的寡婦出氣!”
“啪!”一聲脆響,淺淺一個耳光狠狠甩過去,將蘇窈君打得踉蹌兩步,跌坐在地上,捂著半邊臉頰,不敢置信地望著一向疼愛她的長姐。
淺淺幾乎立刻就後悔了,撲上去跪下,捧著妹妹紅腫的臉輕撫,心疼得淚如雨下:“是我不好,瑤瑤,姐姐不該打你。你……唉,瑤瑤啊,你明知她狠辣有手段,怎麽還要撞上去惹她?我會為你想辦法,不會讓你嫁給那個老頭子的,你就乖乖聽姐姐的話,好不好?”
淺淺又是安撫,又是認錯,總算把蘇窈君哄得安靜下來。最後,淺淺許諾蘇窈君,幫她去求奕六韓。
然而奕六韓忙著備戰,多日都不在府上,就連除夕闔府夜宴都不在。
直到年初一,奕六韓才回府大宴賓客,送走賓客之後,他回到王妃院赴家宴。
剛剛穿過第四進的月洞門,隻聽風聲呼呼,兩個小身影一路從石橋打到了橋下,拳來腳往,不分勝負。
奕六韓在池邊停住,負手觀看:隻見衫兒拳風勁急,直朝衡兒麵門連擊,衡兒左閃右避,避開呼嘯而來的拳風。
“王爺……”霏霏嫣然笑著走近,與奕六韓並肩站著觀看,“我瞧世子會贏。”
奕六韓微笑道:“衫兒下盤不穩,就看衡兒能不能抓住時機,一招致勝。”
看了一會兒,兩個孩子竟然你來我往,足掃拳擊上百招未分勝負,奕六韓忽然四處張望:“怎麽不見循哥兒?”
“這些日循哥兒嗽疾犯了,妾身便讓他在家歇息,不要練武了。”
奕六韓歎息一聲,搖了搖頭:“我也許久沒去蘇夫人院了。”
“真是說曹操曹操到……”霏霏抿嘴笑道,“王爺你看誰來了。”
奕六韓順著霏霏指的方向看去,竹林邊淺淺正指揮著一群人往這邊來,那些人或拿著小花鼓,或抱著樂器,一個個走得正急。
“看這陣勢,淺淺今晚又有舞蹈獻上。”奕六韓喜道。
“看他們手裏拿著小鼓,難道是蘇夫人早就說過的‘鼓上舞’?這支舞她練了好幾年,終於藝成了?”霏霏好奇地念叨。
夜宴開始後,堂上的音樂一變,奕六韓就抬手示意孩子們別吵鬧:“蘇姨娘要跳舞了,都坐好了。你們看見那些小鼓了嗎?蘇姨娘要在那些小鼓上跳舞,厲害吧?”
孩子們一看,都議論紛紛,姝兒睜大圓圓的眼睛:“這麽小的鼓,能站住嗎?”
“會摔下來的吧?循哥兒,你娘若是摔下來了,那可好看嘍……”衫兒哈哈笑著打趣道。
循哥兒臉色頓時一沉,低著頭往上翻了一下眼睛,射出兩道恨恨的光。
宴廳燒著地龍,熱氣熏得燭光氤氳,仿佛有縹緲的霧氣彌漫於大廳。
淺淺穿著一身黑紗舞裙,從朦朧中冉冉現身。
她穿的舞裙是龜茲式樣,黑紗抹胸和黑紗裙褲,赤著雙足。蓬鬆的大褲筒,在行走帶起的風裏鼓蕩,遠看很像裙子。然而褲腳處卻收緊,腳踝係著金光閃閃的鈴鐺,隨著行走而發出清脆的鳴響。
黑紗抹胸下裸露出雪白妖嬈的蛇腰,一絲多餘的贅肉都沒有。隨著她款款的行走,柔軟而有韌性的腰肢,散發出一種優美的韻律,腰臀處迷人的曲線,仿佛流暢的秋水,搖曳生姿,媚惑眾生。
音樂一起,她就如靈貓般跳上了一隻小鼓。
腳腕上的金鈴隨之發出悅耳響聲,接著,她開始在這十幾隻小鼓上翩翩起舞。
每隻小鼓的鼓麵都隻有腳掌大小,隻夠踩一隻腳,要在這些鼓上不斷地跳躍,隨著音樂的旋律,做出各種優美的舞姿,手腕和腳腕的金鈴還不能亂響,而是有節奏地響成連綿不絕的韻律,確實令人歎為觀止。
一身黑紗黑裙的淺淺,在這些小鼓上輕盈旋轉,玉臂輕舒,秀足點點,俯仰蹁躚,逸態橫生,濃姿百出,宛如一朵妖豔至極的黑牡丹,在空中舒展怒放,金鈴聲聲,滿身金光迸濺,耀眼奪目。
一曲舞罷,淺淺剛換下舞裙回來,正要走回坐席,奕六韓在上座招手喊她:“淺淺,坐我身邊來!”
王府家宴,一向是奕六韓和蘇葭湄並坐上首,兩位夫人的席位在下方。
淺淺猶豫了一下,望向蘇葭湄。
蘇葭湄根本不看她,優雅地喝湯,低垂的濃睫在玉白的臉龐落下冷媚的陰影。
“來啊!”奕六韓還是一個勁地對她招手。
淺淺不忍拂了奕六韓的厚意,坦然走上台階,在奕六韓身邊坐下。
奕六韓親熱地拉起她的手,深情凝眸:“淺淺跳得真好,早就聽說你在練鼓上舞,終於一飽眼福了。”
說罷又撕了烤羊排上的肉喂她:“多吃點肉補一補,為了練這支舞,你都節食多久了?”
淺淺媚然一笑,就著奕六韓的手,優雅地吃羊排。
四個孩子都呆呆地看著,衫兒偷偷瞥了母親一眼,見霏霏臉色很難看,噌地站起來大聲說道:“父王,為何蘇姨娘可以坐首席,我娘就不可以?”
“衫兒不得無禮!”霏霏忙拽住兒子胳臂,試圖把他按回座位。
奕六韓頭皮一炸,滿額黑線:“小兔崽子倒是護娘啊,蘇姨娘跳舞累了,父王關懷一下,她馬上就坐回去!”
“我娘每日教習我們武功也很累,父王怎麽不關懷我娘?”衫兒掙脫母親,仍然直挺挺站著,梗著脖子,一臉倔強。
奕六韓扶額:“霏霏也坐過來吧!”
姝兒跳了起來,聲音清脆如轉珠:“陰陽肇分,乾坤定位,君臣之道斯著,夫妻之義存焉。父王和母妃才是夫妻,可以並坐上首,嫡庶之別,所以辨上下,明貴賤。父王若因內寵而亂尊卑之序,將來家無尊卑,則國無君臣!”
姝兒頭梳雙丫,紅唇微噘,晶瑩剔透的小臉帶著認真的表情,像個瓷娃娃一樣精致可愛,卻背出一連串典籍,把奕六韓聽得一愣一愣,扶額苦笑,對淺淺揮揮手:“你快坐回去吧,要翻天了……”
淺淺怏怏地走回座位,奕六韓上前抱起女兒放在膝頭,夾了一筷子魚膾喂女兒,寵愛之情溢於言表:“小丫頭這都是誰教你的?”
“夫子教的!”姝兒脆生生答道。
奕六韓點頭:“姝兒敏而好學,父王甚慰。”
散席時,淺淺見奕六韓抱著姝兒,牽著衡兒,準備和蘇葭湄一起回去。
她心中甚急,答應了三妹要為她求奕六韓,原以為今晚奕六韓能去她院中留宿。
錯過了今晚,明日說不定又找不到奕六韓了,聽說他隻有三四日就要出征了。
淺淺讓奶娘把循哥兒先帶走,提著裙子追了上去:“王爺!”
奕六韓站住腳,回過頭:“怎麽了,淺淺?”
淺淺一咬牙,看著奕六韓的眼睛:“不把三妹嫁給迭次部可汗,可否?”
奕六韓一怔:“我已經給太後上奏表了。”
“不能追回來麽?奏表還在路上吧?派快馬追回來行嗎?”淚水湧上淺淺美豔的墨瞳,夜色下,她含淚的容顏美若夢幻。
奕六韓心軟了,正要說話,一把清冷如寒水的聲音傳來:“追回來亦無用,我已經給太後寫了手書。即使沒有王爺的奏表,蘇窈君嫁給迭次部可汗,已成定局。”
蘇葭湄徐徐看過來,冰瑩的容顏仿佛冰天雪地裏的寒梅。
淺淺猛地盯緊她,慢慢逼近:“二妹,何必逼人太甚,瑤瑤是你的妹妹!”
“是麽?她是我的妹妹?”蘇葭湄唇際漾起一絲寒到極處的冷笑,“我不是野種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