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太後紅唇微顫，滿目惶懼道：“三弟這是何言？若說大哥和你爭世子之位，構陷你或許還合理。哀家當時囚禁於宮中，暗無天日，哪裏會和什麽元結綠勾結在一起？”

  不等奕六韓有所回應，丁鶴從容上前，向奕六韓長揖及地：“請大都督明查，元結綠事發時，太後還被關在宮裏，一點都不知情！”

  丁鶴朝身後示意，隨後胡駿把一張供詞遞給奕六韓。

  “這是鄒雲功的供詞，他承認他已經投靠了中書監葉東池，並且給中書監策劃了收買元氏，陷害大都督，從而奪取世子之位的計謀。”供詞後有鄒雲功的親筆簽名和畫押。

  “這張是京兆尹的認罪書，上麵寫他在中書監（葉東池）的脅迫下，把元天祿的名字從死刑名單中勾除了。”又是一張供詞遞到了奕六韓的眼前。

  “中書監葉東池利用職位便利，妨礙司法，為了個人私欲構陷西輔大都督，論罪當致仕，杖責一百！”葉太後怒聲說道，聲音雖不大但是卻如刀鋒一般，割斷了葉東池的前程。

  奕六韓勾唇冷笑，他將兩張供詞撕成碎片丟在地上，嘲諷說道：“世上當真有這麽巧的事？溫泉山事發，太後就出來了？我怎麽覺得一切都像是太後的布局？”

  葉太後眸光一閃，不動聲色道：“所謂巧合，不過是因為父王病倒，葉東池懼怕世子之位旁落，因此布了這個局。哀家也是因為父王去溫泉山養病，才能趁機逃出來。要說巧合，三弟不也是剛剛班師回京，就襲了安國晉王的爵位。既然我們三個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，那麽我們就應該合理地分配利益。三弟為國征戰，於社稷有大功，哀家自然會為三弟主持公道！”

  奕六韓正想把葉東池奸殺瑪吉的事提出來，忽然一道窈窕的倩影幾乎是踉蹌地奔了進來，發髻淩亂，淚流滿麵：“三弟，你饒了大哥那個糊塗鬼吧！”

  奕六韓扶起葉嘉妍，痛心地說道:“大姐，你和這件事沒關係，葉東池的罪要自己負責才行！”

  葉嘉妍握住他的手，輕輕貼上自己的臉頰，流淚道：“好弟弟，大哥不是人，他對不住你，但他畢竟是我的同母哥哥，我替他向你贖罪好嗎？”

  淚水無聲地從奕六韓臉上滾落，他心中劇烈掙紮，望著跪伏在自己腳下哀泣的長姐。

  眼前浮現那年他初到高臨，懷著忐忑和擔憂，不知道能不能為自己的一千野利人謀到出路。

  沒想到葉嘉妍主動幫他修書給平定蘇峻之亂的西線主帥王赫，讓王赫把他的野利人編入軍中。

  當時他隻覺整個世界都亮了，給了姐姐一個溫暖的擁抱。

  “弟弟，姐姐但求保全大哥一條性命就好了，別的不奢求！”葉嘉妍伏在奕六韓腳下，重重的一個響頭磕了下去。

  奕六韓連忙扶起她：“姐姐快起來，我答應你，不取他性命，隻讓他致仕，杖責兩百，跪在祠堂三天三夜懺悔自己的罪過。”

  葉太後和丁鶴暗暗鬆了一口氣，交換了一個密謀得逞的眼神。

  戶部尚書衛珩悄悄走到葉太後耳側，密語道:“太後可以開始了！”

  葉太後大袖一拂，秀眉一挑，微笑加深：“三弟，現在是我們議和的時間了吧？”

  胡駿幫忙把首位的虎皮大椅上的褶皺撫平，臉笑成菊花模樣，恭恭敬敬地請奕六韓入座。

  奕六韓厭惡地瞥了胡駿一眼，並不上坐，而是轉身將小皇帝一抱而起，那一抹明黃從眾人眼前閃過，穩穩落入了最首席的虎皮大椅中。

  然後奕六韓拖過兩張椅子分別放在小皇帝兩邊下首，一撩長袍自己坐了其中一張，對著另一張椅子一抬手：“太後請。”

  葉太後眼底閃過一絲暗光，臉上卻維持著雍容的淺笑，款款坐了下來。

  慕禎見奕六韓如此尊重他，維護他的權威，心中又欣喜又感動。小小的身子坐不滿椅子，雙腿懸在半空，卻極力將小手搭在扶手，昂著頭環顧四方，擺出霸氣的坐姿。

  目光與奕六韓一觸，見他正鼓勵而又讚許地望著自己，不由更加心情激動，豎起了耳朵專心地聽政。

  葉太後清了清嗓子，望向對麵的弟弟：“哀家調閱了三弟治理北疆的幾份重要奏表，深感三弟熟悉北境形勢，治理有方，善撫邊民。北境不可一日無三弟！”

  奕六韓微微一揚眉：“哦？”

  太傅丁鶴推椅而起，聲音平緩溫煦：“大都督可知月氏國藐視大梁，辱戮大梁使臣，悍然進攻我大梁藩屬野利部？”

  奕六韓不動聲色頷首道：“本帥已收到消息了。”

  “國有大難，還請大都督坐鎮北疆，抵禦蠻族！”丁鶴深深拱手一揖。

  “國有大難，你們卻要我一人挺身而出，豈有此理！”奕六韓怒不可遏地拍打桌案，冷銳的目光環視一周道。

  “大都督雄才大略，功勳卓著，愛民如子，想必不會讓北疆再遭兵禍！尚書台已經決定北疆休養生息，十年免稅！將來草原和北疆的稅收盡歸大都督所有！隻要大都督遵守梁律，不幹擾北梁的司法行政就行！”衛珩低頭答道，目中精光閃動，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，據辭縝密，言之有據。

  “若我不肯呢！”奕六韓秀目睥睨，鋒銳畢露，一股無形的威壓從他身上升起。

  “大都督可知，晉王溫泉山養病期間，我收到驛報，南疆暴民動亂，將府衙的葉氏子弟殺害。再加上如今月氏入侵野利部，這兩件事聯係起來不得不讓人細想，想必是乘我大梁兩虎相爭，乘機漁利。大都督如果此時要坐鎮京城，就要麵臨兩線作戰，請問大都督是前門迎虎還是後門驅狼？”丁鶴不卑不亢，迎著奕六韓目光問道。

  奕六韓銳利目光掠過丁鶴和衛珩，這二人是葉太後的左膀右臂，奕六韓已經看出來了。

  如果現在奪取京城，就要麵對葉太後勢力的威脅，如果執著於清除京城孽黨，北疆南疆或許就已經失去大片的土地。

  自從奕六韓聽到阿部稽被兩麵夾擊的消息，他其實已經有回北疆幫兄弟的想法。

  隻是，若把京城完全交給葉太後……

  奕六韓慢慢地抬起眼眸看著葉太後，宛若獵鷹盯著獵物那般眯起眼睛。

  葉太後也凝視奕六韓，故意做出一副雍容大度之態，卻在一瞬間，眼前一黑，然後自己擱在桌案上的手，就被弟弟抓住了。

  頓時五指一陣劇痛，痛得她臉色蒼白，額頭大滴冷汗滾落。

  “我可以答應去北疆，但太後必須保證不淩虐皇上！”

  葉太後痛得臉頰微微扭曲，卻用力咬緊牙關昂首答道：“哀家身為一國之母，管教皇兒，或許會有不當之處……如若再犯大將軍隨時可以殺了哀家！”

  “當著這許多台閣重臣，請太後立個誓！”奕六韓高大威猛的身軀遮擋了光線，如泰山壓頂般淩駕於葉太後之上，手下加力。

  葉太後被他鐵鉗般的手製住，五指劇痛得像要斷掉，不得已發下重誓：“好弟弟，我、我會對阿禎愛如、如已出……若有違此誓，哀家……百年之後棺槨不入皇陵，太廟不設祭享！”

  奕六韓這才放開了她，繼續一字字道：“另外，我還有六個條件，第一，閹人不得進入中書省。一切詔令需由尚書台初審，太後加璽，最後由中書省複核後才下發。

  第二，尚書台右相必須由吏部尚書蘇岫雲兼任，中書監必須由禮部侍郎蘇無咎兼任，禦史中丞必須由本帥的軍師皇甫琛擔任。

  第三，由虎賁軍負責皇上安全，宮城內的安全與護衛全由虎賁中郎將萬華統籌。

  第四，你們必須封阮夫人為郡主，她的嫁妝全部由戶部出，這樣可以保證大梁與野利部的結盟！

  第五，封賞我的屬下薑希聖，徐淩以及我軍中所有塞北之戰的有功將士。

  第六，等皇上到了十八歲，太後必須歸政！”

  “這是自然，哀家保證不會貪權弄權。”葉太後痛得眼淚直流，緊咬的下唇褪盡了血色，卻不敢懈怠，連連點頭稱是。

  “請太後親自去接我的小妾吳令姬和兒子葉循，把他們平安送到我身邊，還有，吳令禾這個人我要，我聽說他逃回了京師，把他綁了給我送來！”奕六韓想到吳令禾這個傻小子，大為光火，心裏恨不得把他捉來狠狠打一頓，才算解氣。

  “我還有一個請求，請太後放出軍器監何之洲！”赫比大叔留在京城，他始終不放心，如果赫比隨他來北疆，還可以親自為他的軍隊鍛煉武器。

  “好，好……”葉太後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指發紫，微微有血腫，不禁又恨又懼，然而她需要這個軍功赫赫的弟弟，以穩固自己的統治，所以她對他是有求必應，他所有的條件，她沒有駁回一條。

  在六部尚書次第離開後，奕六韓銳利的眼睛迫視葉太後：“我是看在皇上，百姓和國家的麵子願意鎮守北疆！也請太後記住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突然靠近葉太後，黑眸如望不見底的深淵，聲音低得不令第三個人聽見，隻用傳音入密一字字鍥入葉太後耳膜：“姐姐，你要記住，能撐起葉氏的隻有你和我了，你我是一體的，我為你守北境，你為我鎮朝堂……”

  葉太後背光而立，徐徐轉過半邊臉。她的一半臉隱在陰影裏，另一半臉被燭光照著，膚色玉曜，如明珠照雪，看上去既秀美又詭異：“我自然知道，弟弟。希望你也記住這一點……”

  葉太後石青色的襖裙消失在大帳中，奕六韓鬆了一口氣，轉身在皇帝椅子旁跪下，仰麵溫和道：“我留下心腹萬華照看皇上，我和萬華之間有聯絡的暗人，皇上有任何事都可以讓萬華大哥轉達。”

  慕禎用力點頭：“我記下了，舅舅。”

  慕禎突然拉住他的衣袖，天真地說道：“舅舅，你把我姑姑娶了吧！她現在孤苦伶仃怪可憐的！”

  “什……什麽？”奕六韓撫額苦笑，那個瘟神，他才不要。

  奕六韓仰頭語重心長地說道：“阿煙姑姑有你來照顧她，不是更好？”

  慕禎抓住奕六韓長滿粗繭的大手搖晃：“舅舅，我姑姑好喜歡你的，你娶了她吧，好不好？朕回去會給姑姑增加食邑的。她是我唯一的親姑姑，皇室唯一的長公主，和你這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最配了！”

  奕六韓心想，你那個姑姑豢養男寵，聲名狼藉，我倒了幾輩子血黴要娶她？

  但是礙於小皇帝的顏麵，他隻得答應道:“好，舅舅答應你了！”

  腦海裏不知怎麽浮現出那晚在臨江王府後院，朦朧月色下，慕煙趴伏在草叢裏的雪白翹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