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十二 休妻(1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9      字數:2936
  奕六韓在轅門外恭送皇上和太後離開,返回中軍大營時,經過臨時搭建的靈堂,他想起太後都沒有來拜祭父親,又想起剛才太後提到親生母親,說的是“吳氏”。

  初冬午夜的寒風刺骨,吹著靈堂的白幡颯颯作響,聲音蕭瑟悲涼。

  奕六韓隨意朝內瞥了一眼,隻見一個單薄的身影,正跪在熒熒燭光和嫋嫋香煙中。

  “長姐?”奕六韓失聲叫道,“你沒有跟著太後回京?”

  葉嘉妍慢慢轉過身來,滿麵都是清淚:“我想為父王守靈。”

  奕六韓踏入靈堂,將葉嘉妍扶起來,“冬夜寒冷,若傷了身子,父王泉下亦會不安。去歇著吧,心意盡到就夠了。”

  奕六韓給葉嘉妍安排了一間軍帳住下。

  第二日,葉太後派留守京城的百官出城,迎接葉振倫的靈柩返京。

  大片披麻戴孝的人群,在冬季清晨的曠野裏,仿佛湧霜鋪雪一般,簇擁著白麻包裹的靈車,逶迤進入掛染白霜的城門。

  奕六韓沒有跟著進城,率領親兵送到轅門外,等護送靈柩的百官消失在視野,他調轉馬頭的瞬間,從頭上狠狠扯下孝帶扔在地上,又把身上披的白麻孝服也撕了。

  周圍親兵都愕然地望著他。

  奕六韓將撕碎的白麻拋在風裏,轉頭麵對親兵們驚愕的目光,忽然仰天大笑起來。

  直到笑出眼淚,他一扯馬韁,在曠野上發瘋般奔馳起來。

  迎麵的寒風吹拂著滿眼淚水,腦海裏是一碧萬頃的草原,兩騎駿馬風馳電掣般奔騰,馬背上的男子發辮飛揚,意氣風發,馬背上的女子卷發如海浪,在風裏翻卷。

  紫色的野韭花無邊無際,順著起伏的地表,一直蔓延到天盡頭。

  風吹起紫色的野花漫天紛飛,他策馬轉眸,看見飛馳在身側的女子。她轉過碧瑩瑩的眸子,無限深情地凝望他,野花像下雨般落滿了她的發際。

  小歌……對不起……

  我不知道,原來我父親對你有這樣刻骨仇恨。

  如果我知道,我就不回來認父歸宗了。

  如果我知道,我會為你拋棄家族的。

  滿是淚水的視野裏,忽然出現了遮天蔽日的煙塵,一隊人馬從遠處奔騰而來。

  奕六韓勒住馬韁,攬轡眺望。

  他看見策馬奔馳在隊伍最前列的一騎,她穿著白麻孝服,頭戴白紗帷帽,身姿嬌小而嫋娜,騎姿優美熟練。

  他心底有濃濃的柔情泛起:小湄,她現在騎馬很熟練了,剛認識她的時候,她連馬都不會騎。

  勒韁駐馬等著,等她縱馬接近兩丈地的時候,他眼裏的淚水已經幹了,跳下馬背,朗聲笑著大步迎上去:“小湄怎麽來了?”

  蘇葭湄剛勒住馬,身後的侍衛隊就齊齊地停了下來,一時塵土飛揚,馬嘶連連。

  蘇葭湄跳下馬背,一步步走向他,卻在他張開雙臂想要擁抱她時,驀地站定了,那孤冷倔強的身姿,凝然不動。

  奕六韓張開的雙臂,懸在半空。

  她永遠不會像小歌、淺淺那樣,朝他飛奔而來,撲進他的懷抱。

  蘇葭湄掀起麵紗,搭在帽簷,眼神痛心疾首:“夫君,我聽說你要回北疆?”

  “是的,怎麽了?”奕六韓見她目蘊怒色,吃了一驚。

  “北疆迢迢,遠離京城中樞,夫君如同蛟龍失水,將來龍困淺灘,何以騰飛四海?”蘇葭湄的聲音裏充滿了痛惜,眼神悲怒,“夫君,你被太後那個老妖婆騙了!”

  奕六韓胸中一股怒火騰地直竄起來。

  男人最恨女人質疑自己的能力和決策。

  奕六韓雙手握拳,強忍怒火,咬牙冷笑道:“此時若擁兵入朝,就不怕亢龍有悔?若太後死守京城,難道要我興兵犯闕,血洗京都?別忘了,皇上在她手裏,還有令姬和循兒也在城中!”

  “她若不顧及皇上,拿皇上和你的妻兒做人質,屆時玉石俱焚,皇上、令姬、循兒,都是她害死的。她才是千古罪人,你興兵伐罪,正可順天應民!”

  “她沒有這樣做,她帶著皇上來見我了!”奕六韓說道,胸中翻騰的怒火越來越暴烈。

  “那就更好!你應該讓皇上,當著文武百官、六部尚書,訴說那老妖婦是如何虐待他。那年我參加宮宴,聽蘭陵公主說,老妖婦用火炭燙皇上身體,還毒打皇上!

  你應該當著重臣宣布她的罪孽,廢黜她的輔政之位!然後由你入京輔政,才是利國利民的上策!夫君啊!你……”蘇葭湄幾乎快要說不下去,隻有滿腔的怒其不爭。

  “我已經當著百官逼她發下重誓,她如果再敢淩虐皇上,百年之後棺槨不入皇陵,太廟不設祭享!”

  “發誓有何用?她能做下淩虐皇上之事,說明她根本不把皇陵、太廟放在心上!夫君,你把皇上留在京城,在老妖婦手下虎口求生,將來你必後悔!”

  “可我現在必須回北疆,阿部稽被月氏國和鹿蠡部兩麵夾攻,我得去幫他!”

  “你可以先擁兵入朝,宣布太後有罪,像父親那樣將她囚禁,再悄悄一杯毒酒,宣布她暴斃身亡。當然,這些都可以我來做。

  你隻管迅速掌控中樞,再出兵打月氏。目前月氏和鹿蠡部,隻是攻打野利部,並未踏足我梁境,完全可以等鎮撫好京師之後,再揮師北上!”

  “南疆亦發生暴動,你可知道?”奕六韓越說火氣越大。

  “南疆暴動時有發生,旋興旋滅,難成氣候。南唐偏安一隅,多年未敢入侵。有六叔(葉弼成)坐鎮南境,還有什麽不放心!”

  “可我若揮師北上,誰為我坐鎮京師?沒有比太後在此鎮撫更穩定可靠。太傅丁鶴,以及衛氏一族,全都是太後的人,朝堂勢力,太後至少占據了半壁江山。我若此時鏟除太後,朝堂等於坍塌了半壁江山……”

  “夫君,你怎麽就沒想到我呢?!”一貫冷靜持重的蘇葭湄,此刻卻眉間燃起了烈火,幾乎跌足長歎,“我和七叔、九叔、十六哥(蘇宇),我們蘇氏可以幫你鎮撫京師!

  隻要你擁兵入朝,宣布攝政。你帶兵北上後,太後的餘黨交給我來鏟除!

  你怎麽就忘了,太後的生母(吳香凝)害死了衛孟津。衛氏的勢力,我們完全可以拉攏過來!我都想好了,讓七叔的兒子娶衛家小姐衛筠!

  所謂太後餘黨,隻要你臨朝攝政,他們全都會改換門庭,成為你的黨羽!”

  奕六韓眼中射出雪亮的寒芒,發出連聲冷笑,望著蘇葭湄道:“是啊,我怎麽就忘了你。蘇葭湄,我讓你失望了。你想當皇後,現在我隻讓你成為王妃!”

  蘇葭湄仿佛被一劍刺中心窩,卻強忍著痛楚,迎著他刀鋒般冷銳的目光:“夫君,你可知道,當你已經走上這條路,就必須走到頂峰,才能保護自己。

  太後為了置你於死地,不惜勾結葉東池,讓葉東池聯絡元結綠,栽贓於你。

  若不是你意誌足夠堅定,那晚在溫泉池裏,你若真被元結綠勾引,做下不倫之事,以父親的冷酷,必定當場斬殺你!”

  奕六韓搖頭道:“這件事目前沒有太後也參與其中的證據,現有的證據隻能看出是葉東池和鄒雲功所為……”

  “夫君,你是不相信我的判斷麽?我審了雪棠和曹叔,所謂鄒雲功,根本就是替太後頂罪的!元結綠事件就是太後搞的鬼!

  你再想想,太後一出來就掌控了牙門軍和羽林軍。牙門軍都督盧宗憲,是父王剛從南疆征調過來的,你不覺得很蹊蹺麽?為何巴巴地從南疆征調一個將領?

  我問了萬華,這個盧宗憲是丁鶴推薦給父王的!太後早就在布局了!”

  奕六韓突然爆發般狂吼了起來:“布局、布局,你們成天就是給人布局!我厭惡這些勾心鬥角、玩弄權術!將士們前線浴血奮戰、你們卻在背後搞這些鬼蜮伎倆!

  蘇葭湄,告訴你,我根本不想待在京師,隻想去前線打仗,和最好的兄弟並肩作戰,痛痛快快地殺敵!

  你若喜歡和太後鬥,你就留在京城,正好葉家的傳統是正妻留守,隻帶愛妾上任。

  我帶淺淺、霏霏、小姬去北疆,你自己留在京城幫我監視太後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