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十 談判(1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3184
  時近子夜,兩列精甲羽林騎兵簇擁著鳳輿龍輦,華蓋儀仗在西明門外的官道上奔馳。

  從車簾裏望出去,四下一片黑沉沉,隻有參差不齊的鬆柏從旁掠過,連成一片灰霧般起伏的影子。

  葉太後一臉倦容地倚著車壁,身邊的葉嘉妍皎潔如月的眼眸含著擔憂,透過車簾間隙將目光投向夜色深處。

  三弟一向對小皇帝忠誠愛護,為此葉太後從羅太妃那裏連哄帶嚇地把慕禎帶過來了,希望三弟可以迫於聖意給她這個太後一點臉麵。

  就算慕禎也不行......葉太後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,那她還有另一個籌碼.....

  她這次給三弟的禮物足夠豐富,她就不信三弟不動心。

  奕六韓,北疆,月氏……

  葉太後秀媚的鳳眸突然睜開,一片冷冽清寒。

  從城樓下來,剛回到宮裏,丁鶴就帶著出訪月氏的使臣來了。

  月氏國雄據西域,壟斷了北梁和波斯的絲綢貿易,又東接漠北草原,與疏勒部的芒東可汗聯姻。

  年初,葉振倫為了斬斷疏勒部的右臂、疏通商路,在詢問了丁鶴的意見後,決定派出一個六人組成的使團出使月氏,意圖讓月氏國在北梁與疏勒部的大戰中,保持中立。

  當時派出的使臣都是丁鶴推薦的,也就是葉太後的親信。

  現在他們從月氏歸來,令人奇怪的是使團中隻有一人歸來,而且這位使臣衣衫襤褸,傷痕累累。

  葉太後蹙起如煙黛眉,疑惑道:“怎麽隻有你一人回來?你和月氏王談的通商事宜怎麽樣了?”

  使臣蓬頭垢麵,趴伏在地上大哭:“太後,這月氏王好不講理,他說我們花錢就想得到他的臣服是可笑滑稽的,這時站在我後麵的副使忍不住說了幾句,就被他砍了腦袋。幸虧我當時拚命求饒,他看我年輕瘦小就不打算殺我了!但還是在我的胸膛上刻了個老鼠!”

  使者抖抖索索地敞開了他的胸膛,“老鼠”紅痕宛然,清晰可見,顯然是不久之前就刻上的。

  “那你有沒有說這事關兩國邦交,千萬百姓的存亡?月氏國地處沙漠深處,本就物資匱乏,全靠我大梁國的絲綢貿易維持國力。如今他竟敢藐視天朝上邦,就不怕我另辟商路,將來我大梁的絲綢直接賣給波斯,再不走他月氏!”葉太後清脆的聲音仿佛帶了一層冰霜,凜冽刺骨。

  “太後,臣接到線報,月氏王因為野利部可汗不肯娶他女兒當可賀敦,發兵攻打野利部了!太後野利部是我大梁北麵的屏障,野利部沒有了,我們大梁的北境恐怕又要血雨腥風了!太後月氏這是向我大梁挑戰啊!”

  “哀家之前聽聞月氏國欺軟怕硬,夜郎自大,如今看來真是如此!太可惡了!”葉太後氣的香肩顫抖,護甲狠狠地磕在鳳首扶手上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奕六韓的大營漸已近了,森森營寨,宛若巨獸張開了兩翼將葉太後一行人包圍住。

  寨門前,六部尚書看到鳳輿龍輦,齊齊下跪磕頭,山呼萬歲。

  葉太後被宮人攙扶出來,左顧右盼,看見迎接隊伍裏沒有奕六韓,開口詢問起來。

  戶部尚書衛珩叩拜,隻說大將軍在轅門內的中軍大帳中迎接太後。

  月上中天,濃雲漸漸散開,清輝複又照徹營寨,葉太後駐足片刻,沉默不語,回頭對葉嘉妍道:“長姐,就在轅門外等哀家吧!”

  葉嘉妍低頭領命,葉太後帶著小皇帝,六部尚書一起進到大帳裏。

  大帳內,奕六韓正在抬頭觀看一幅巨大的地形圖,剛剛他和薑希聖、徐淩等商議此次月氏進犯野利部的消息。

  薑希聖分析,月氏王必定是和鹿蠡部可汗烏維勾結,所以此次野利部才會被首尾夾擊。

  薑希聖建議,大梁必須除掉月氏,這樣既能穩定北疆,和波斯的絲綢貿易少了月氏這中間一環,利潤也將更加豐厚。

  然後在天山、金山等地建立軍鎮,既可保護商路暢通,又可監政西域各國,保大梁幾十年的和平。

  奕六韓又提到鹿蠡部西進之事,鹿蠡部已據有錫良河和蘭幹山,像兩道跳板威脅著拉塞幹大草原,一旦鹿蠡部吞並野利部,梁國北部就會崛起一個巨大的草原帝國。

  所以,必須要聯絡一下鹿蠡部的可賀敦蘇窈君,提請她注意烏維可汗的動向。

  奕六韓正在思索日後的對策,竟沒有發現葉太後已經進帳了。

  感到身後燈光一暗,奕六韓才遲遲轉身。

  四目相對,奕六韓一時間什麽也看不見,一層血色的眼淚蒙住了整個視野。

  一片血色迷霧中,那具他劈開棺材抱出來的可怖屍身浮了起來。

  他不敢相信充滿活力、美豔絕倫的小歌,竟變成了那副模樣。

  那總是透出淡淡粉紅的健康雪膚,變得慘白幹枯,布滿屍斑。

  柔媚如玫瑰花瓣的嬌嫩雙唇因失血過多而枯萎。

  他不會忘記,永遠不會忘記心愛的女人,變成了那樣慘不忍睹的模樣。

  他正要一躍而起撲過去抓住這惡婦的頭發暴揍她,一個稚嫩中卻帶著無形威嚴的童音,猶如佛音綸語震住了他。

  “三舅舅!”

  那小小的身影攜著一抹耀眼的明黃,刺破了奕六韓整個視野的血色,讓他心神俱震:是小皇帝!

  奕六韓如猛虎下山的身形驀地收斂了,曲起一膝半跪了下來:“皇上!”

  慕禎撲進奕六韓懷裏,摟住他的脖頸:“舅舅,你為國征戰,浴血沙場,辛苦了!”

  又在他耳畔以低不可聞的聲音道:“舅舅,還記得你教我的嗎,大丈夫能屈能伸。現在還不是和母後決裂的時候……”

  一席話如醍醐灌頂澆醒了奕六韓,翻湧的氣血與悲怒慢慢地沉了下來。

  這時葉太後以袖掩麵,裝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,哀婉地說:“三弟啊,你失去了孩子我也很心疼,但那時我確實不知道蘭陵公主懷了你的孩子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暴怒地打斷她,眼裏燃起刻骨仇恨:“你別給我扯遠了,什麽蘭陵公主懷了我的孩子,你知道我讓你認罪的是什麽!”

  葉太後大哭:“你說的是穆圖女兒肚子裏的孩子嗎?那是吳氏(吳香凝)聯合周太醫騙我,他們告訴我野利妾肚子裏是癥瘕!此事確實與我無關啊!

  三弟,因為我的無知疏忽,你的孩子命喪黃泉。為了表達我這個姑姑的歉意,我請了一百個高僧來為我兩個侄兒超度,順道超度此次北伐陣亡的將士!”

  她拿著錦帕拭淚的同時,招來胡駿說道:“此次做法事的費用,就由司禮監出吧,正好哀家那裏有一筆修繕鳳儀宮的錢,就拿那筆錢去吧!”

  她故意說的很清楚,清楚得讓在座的每個人都聽到。

  奕六韓氣得胸口幾乎炸裂:害小歌的孩子,她肯定參與了,現在卻把責任全部推給吳香凝!還順便替自己賺好名聲!

  強烈的血氣在胸膛沸騰,奕六韓再次忍不住往前一衝,可是他緊握的拳頭卻被一雙小手把住了,低頭,看見小皇帝暗示的眼神,慕禎對他輕微地搖了搖頭。

  “三弟,姐姐有事要告訴你。”秀麗微尖的下頜溫婉地抬起,葉太後遞給奕六韓一本族譜,“我已經叫葉家族長把吳氏(吳香凝)的名字去掉,添上了你母親的名字。馮姨娘才高性烈,巾幗不讓須眉,是大梁的紅拂隱娘,雖伊人已去,哀家也依舊羨慕她的風姿。”

  奕六韓狠狠地盯著她看了一會,葉太後眼中閃耀著深深的仰慕與欽佩,就好像她是打心底裏敬重奕六韓的生母。

  奕六韓咬牙強忍下心頭的憎惡,接過族譜低頭翻看。看到馮瀾(馮夕如)二字,作為葉振倫的繼室,被寫在了葉氏家族裏,他胸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。

  “馮氏當時在城傾之時全族捐軀,隻剩下馮姨娘的一個遠房兄弟留在青州,哀家也冊封他為忠勇侯,食邑三百戶。”

  一道明黃色的聖旨又由胡駿遞給了奕六韓,奕六韓接過聖旨一看,上麵寫著:馮氏一門忠烈,特賜馮氏子昂為忠勇侯。

  又有兩隻盒子遞到奕六韓麵前,隱隱有血腥之氣彌漫,奕六韓打開一看,是兩顆頭顱。

  一個是元結綠的弟弟元天祿,另一個頭顱右眼像是瞎了,是鄒雲功。

  又聽葉太後義正辭嚴道:“元結綠的弟弟元天祿酒醉後奸殺酒家女,元結綠目無王法,勾結鄒雲功買通獄卒,將元天祿保了下來。如今京兆尹抓住了元天祿,將他明正典刑。”

  “鄒雲功殺害朝廷禦史朱斐,收受賄賂,貪贓枉法,一並斬首!”

  “等等!”奕六韓冷笑,聲如斧鉞,威勢奪人,“小小獄卒怎麽可能把元天祿保下來?!太後真以為我對大梁律法一無所知?哼,元結綠背後根本不是鄒雲功,而是葉東池!葉東池的背後,隻怕是你吧,太後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