奕六韓頓時臉色發青，無言以對。

  欲狡辯說，先帝蘇貴妃在幹啥，我如何得知。

  但大姐既然有此一問，想必是知道淺淺和自己的事。若再狡辯，倒顯得自己敢做不敢當。

  “你方才說繁熾欺淩皇上，那麽你淩辱先皇，其罪更甚焉！”葉嘉妍將弟弟神色盡收眼底，微染風霜的眉目，忽然變得無盡悲憫，“欲擅權之人，都會給對手加上各種罪名。說起來，你和繁熾又有何不同，你們都是爭一個攝政之權。

  既然你們都是葉家人，何不姐弟共同攝政？三弟，盡管你軍功蓋世，但以你的資曆，想要像父王那樣獨攬朝綱，恐怕難以服眾……”

  “大姐，如果我不是為了爭攝政之權呢？”奕六韓眼底隱隱浮起血絲，漸漸泛紅，“葉繁熾她脅迫周太醫，害死了我最愛的女人和我的親生骨肉！我要為我的妻兒報仇！

  大姐，你回去告訴葉繁熾，我意不在權柄。你讓她為了皇室、為了百姓，出來見我，當麵向我認罪。

  隻要她為我的妻兒抵罪，我可以馬上退兵！否則，我七萬鐵甲雄師，將踏平京師，血洗皇城！”

  寒風呼嘯，陽光忽然從厚厚雲層間透出，寒日微光映入奕六韓的雙眸，耀出嗜血的冷酷。

  葉嘉妍定定望著奕六韓，搖頭冷笑：“三弟，你為報私仇，就要踏平京師，血洗皇城？你竟然說出這種混賬話，你覺得你真的適合當朝攝政？你連父王十分之一都沒有學到，還想繼承父王的攝政之位？”

  奕六韓不再理睬她，返身回去翻身上馬，從鞍邊拿起長槍，三棱槍尖直指葉嘉妍：“隨你怎麽說，回去告訴太後，讓她本人來見我！我今日退兵紮營，等她一天，若她本人不來，明日的這個時辰，我便開始攻城！”

  奕六韓調轉馬頭，長臂一揮，悠長的鳴金收兵聲響徹天地。

  數萬大軍徐徐調轉，井然有序地按照隊列，一排排地撤退，馬蹄縱踏間掠起半空高的飛揚塵土，一時間黃塵遮天蔽日，如一道道幕布般徐徐升起。塵土中旗幟飄揚，馬蹄聲、兵戈碰撞聲、戰馬嘶鳴聲匯成如虹氣勢，直撼雲霄。

  城內，葉太後在鑾駕上等的焦躁不安，這時，城樓上的士兵跑下來稟報：“太後陛下，西輔都督退兵了！”

  葉太後以為大姐勸降成功，麵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喜色。

  “太後，大小姐回來了！”盧宗憲下了馬，闊步來到鑾駕前。

  “快，快帶長姐來見哀家！”葉太後一下子坐直了。

  葉嘉妍被帶上來，提著裙子跪在塵埃裏。

  “長姐快免禮，三弟答應退兵了？”

  葉嘉妍緩緩抬起頭，將麵紗撩起來搭在帽簷，露出幽蘭泣露般的淚顏，把奕六韓的話轉述一遍。

  葉太後慢慢靠回椅背，臉色漸漸慘白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奕六韓的大軍在京城西明門外的丘陵間紮營，隻見起伏山林間帳幕遍野，旌旗蔽日，大小營寨虛實掩映，壁壘森嚴。到了晚間，連營吹角，篝火通明，端的是軍容整肅，威勢震天。

  夜幕下，親兵打著火把，護衛著奕六韓巡視營地。

  將各處崗哨巡查一遍，剛回到中軍大帳，見一道勁瘦修長的黑影負手而立，如一柄利劍嵌在燈火裏。

  “霍兄？！”奕六韓驚喜道，“你幾時回來的？”

  霍荻徐徐轉身，頰邊兩縷飄逸的鬢發輕輕飄動，露出冷冽的雙目：“姑爺，我日夜兼程方才趕到……”

  “怎麽了？”奕六韓心裏一咯噔。

  “我從天山下來，經過塔什克烏沙漠時，見到了月氏國大軍正往東進發。後來我聽人說，月氏王準備讓芒東的可賀敦，改嫁給阿部稽繼續做可賀敦，被阿部稽拒絕了。月氏王大怒，遂發兵攻打阿部稽。”

  （芒東的可賀敦是月氏國公主）

  “什麽？！”奕六韓幾乎拍案而起，“阿部稽的野利部，是我們梁國扶立的，是我們梁國的屬國！阿部稽的可賀敦隻能是我們梁國的公主或郡主。月氏王這是公然挑釁我們大梁！”

  不過奕六韓很快平靜下來：“阿部稽驍勇善戰，會給月氏王一個教訓的，月氏王以為野利部剛重建，人心不穩，就是好欺負的嗎？”

  “可是……”霍荻略微猶豫，欲言又止。

  “可是什麽？”奕六韓傾身焦急地問。

  “據說鹿蠡部在東邊騷擾野利部邊境，隻怕阿部稽可汗腹背受敵，首尾難顧啊。”

  “什麽？年初我打芒東時，鹿蠡部得了多少好處！克洛氏營地所有戰利品，我全給他們了。我還幫他們跟阿部稽要了錫良河、蘭幹山數千裏的草場！”

  奕六韓氣得肺都要炸了：“阿部稽要不是因為妻兒在我手裏，怎麽可能割讓那些豐美牧場！”

  一陣淚水湧了上來，他攥緊的拳頭青筋凸起，每每想到當初自己用阿部稽的妻兒要挾，便覺得愧對最好的兄弟。

  “必須知會三妹注意烏維了！鹿蠡部與野利部的國界乃是我主持劃定的，如今鹿蠡部擅自越界西進，野心不小，恐怕鹿蠡部要脫離我大梁的控製了。”

  蘇家三小姐被北梁賜皇姓，封為郡主，嫁給鹿蠡部可汗烏維。

  霍荻一向視蘇崴四個女兒，猶如親生，拱手道：“我會跟三小姐說的。”

  燭光跳躍著，在奕六韓幽黑的眼底映出兩簇暗火，他放在桌案的手漸漸握緊成拳：“不知阿部稽能否渡過此難。”

  許久，奕六韓才想起來問霍荻：“霍兄還未用飯食吧？”

  霍荻擺擺手：“這倒不打緊。”

  “怎麽不打緊！”奕六韓立即讓親兵端上酒菜，“正好我也沒用晚膳，咱哥倆一起吃點，霍兄陪我喝兩杯。”

  霍荻便不再推辭，剛端起奕六韓為他倒滿的酒觴，就聽奕六韓道：“今天太後派我大姐來勸降……”

  酒觴砰地一聲掉在桌案，又滾落到地上，酒液灑滿霍荻衣襟。

  奕六韓目瞪口呆地看著霍荻：“你咋了？”

  “哎喲……”霍荻突然捂住胸口，“舊疾發作了，好疼！”

  奕六韓傾身過去：“我幫你看看……”

  霍荻忙用胳臂一擋：“別、別看！”

  “我找帕姨給你看看？”

  “不用不用，我已經好了！”霍荻忽然直起身，舒展手臂，堆起一副怪異的笑容，“你看，這不沒事了嘛。”

  奕六韓直愣愣地看著他，張開的嘴半晌都合不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