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六 誰比誰狠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3093
  吳香凝在影紋院門口登上步輦,一眾丫鬟婆子步行簇擁著她,來到修魚的猗竹軒。

  軒外圍著兩層虎賁兵甲,如同木雕泥塑般肅然而立,皆是葉振倫的侍衛,冰冷的鎧甲在斜陽下泛著森冷的寒光。

  往常這些侍衛見了吳香凝,都會躬身叫“王妃”,而今吳香凝被葉振倫褫奪正妻位,這些侍衛也都知道,見了她通通麵無表情。

  吳香凝心中暗恨,心想,等我兒子當了晉王,再收拾你們!

  她在陶大娘扶掖下,緩緩下了步輦,進到猗竹軒的儀門,有人朝內通報:“二夫人到了!”

  立刻有一名葉振倫身邊的長隨出來迎接,那長隨平日見了她都是滿麵諂媚,即使她被貶,長隨顧忌著她兒子仍是世子人選,並不敢對她冷眼。

  然而今日,長隨卻低垂眼睛,不敢看她,神色古怪。

  吳香凝心中不由忐忑,鼓起勇氣告訴自己,小荷被滅口了,修魚早產怪不到自己頭上。

  如此想著,她重新抖擻起精神,妝容精致的臉上呈出無懈可擊的神色,微抬下頜,儀態萬方地踏進庭院。

  廊下站著葉振倫的各房夫人,見了她都紛紛讓出一條通道,屈膝施禮。

  盡管她不再是王妃,可多年積威猶在。

  吳香凝旁若無人地走過,腰背挺得筆直,眼角餘光掃到她們的神情。

  卻陡然心底一寒:為何她們臉上都透著古怪?

  吳香凝遲疑地站住了。

  廳堂裏透出依稀的燈影,模模糊糊可以看見一個高大的人影,正在焦急地負手踱步。

  一眼認出那是葉振倫,吳香凝趕緊調整表情,呈出一臉關切,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嬌媚而又擔憂:“王爺——”

  話音剛落,葉振倫的身影便如猛虎下山般衝了過來,抬腿就是一腳狠狠踹在吳香凝胸腹:“毒婦!修魚若有閃失,我要你拿命來償!”

  葉振倫入朝輔政之前,那可是戎馬半生、身經百戰的天策大將軍,身負武功,力大無窮,這一腳直接把吳香凝踹飛出去,脊背撞在朱漆雕花的門檻,像一攤爛泥般軟倒在那裏,半晌一動不動。

  廳堂外的廊上,跟吳香凝一起來的丫鬟婆子們,都嚇呆了,一個個瑟瑟發抖,又不敢進來勸,也不敢進來扶。

  廳堂內,在葉振倫的主位兩邊,分別坐了兩個高髻華服、儀態雍容的貴婦。

  見了此等情形,左邊那個貴婦忙冉冉起身,去扶住葉振倫:

  “王爺息怒,如今不知縣主如何,王爺何不事後再處理二夫人之事。”

  又朝外麵廊上喊道:“還不快進來把二夫人扶起來。”

  這貴婦正是吳香凝被貶後,代她打理王府的六夫人元結綠。

  吳香凝的丫鬟婆子正要進來,葉振倫一聲暴喝:“誰敢扶她!”嚇得她們一個個都杵在門口,渾身發抖。

  這時,吳香凝緩過了一口氣,慢慢醒轉,五髒六腑和脊背,都痛得寸寸碎裂,每一下呼吸都牽起無法忍受的劇痛。

  她用衣袖掩住嘴咳了幾聲,拿開一看,衣袖上血跡斑斑,刺目鮮豔。

  一股澎湃的恨意從身體裏爆發,她掙紮著撐起身體,一甩淩亂的發絲,聲音尖銳刺耳:“修魚早產跟我何幹?王爺現在寵愛三公子,三房說什麽你都信?!”

  “還要狡辯!”葉振倫一把掀開扶著他的元結綠,衝了過來,揪住吳香凝的衣襟將她提起,深邃黑眸中熊熊的怒焰幾乎燒到她臉上,“霞兒(衛孟津)是不是你毒死的?秀越雖然被你毒啞了熏瞎了,但她還能寫字,她把你當年的罪行全都寫下來了,你要不要自己看一看?!”

  葉振倫喘著粗氣,長髯顫抖,從懷裏拿出一卷素絹,猛地擲到吳香凝臉上。

  吳香凝雙手抖索著拾起素絹,慢慢展開,目光在上麵的墨字上移動,神情越來越猙獰扭曲,嘴角殷紅的血痕襯著披散的亂發猙獰的臉,猶如豔鬼。

  秀越沒死,小荷竟敢騙她?

  不可能!

  她爹娘在我手裏,她無論如何不敢騙我。

  剛才我進來時,聽下人說紅綃的確是被毒死了,所以修魚才會心疾複發,導致早產。

  沒有道理小荷毒死了紅綃,卻不毒死秀越。

  怎麽回事?

  她忽然猛地抬頭,血紅可怖的眼睛,逼向坐在主位右側的貴婦。

  因氣流變動而搖晃不停的燈影裏,那個貴婦始終坐在位置裏端然不動。

  直到此刻,見她目光投來,蘇葭湄方才微挑秀眉,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。

  吳香凝忽然披頭散發,瘋魔了般撲上去,淒厲地狂喊:“都是老三媳婦搞的鬼!秀越被她收買了!王爺,你心中就隻有老三,沒有青鳥嗎?!”

  葉振倫又是一腳踹來,將吳香凝踹翻在地還不解氣,一腳接一腳地往她身上猛踹:“你兒子唯一打贏的勝仗,是別人幫他打的!三郎戰功赫赫,屢立奇勳,把疏勒人打得狼狽逃回塞外!本王心中當然隻有三郎!”

  這裏正鬧得不可開交,忽然陳大夫從產房跑出來,慘聲喊道:“王爺!”

  葉振倫渾身一震,不再理會昏厥過去的吳香凝,轉過身,緊張地問:“修魚怎麽樣……”

  陳大夫滿頭大汗,惶恐至極,張了張嘴竟不敢說話。

  葉振倫目光發直地瞪著他,忽然間明白了。

  他其實也沒抱多大希望,他趕到的時候,修魚已經陷入深度昏迷了。

  “縣主……她去了……”陳硯秋終於能勉強出聲,忐忑地安慰道:“不過王爺的外孫保住了……”

  “本王不是讓你保大的麽?”葉振倫麵部肌肉劇烈痙攣,猛力攥住陳硯秋胳臂。

  “可是……”陳硯秋嚇得跪倒在地,麵無人色,“縣主是心疾發作而亡,當時王爺的外孫已經露頭了,雖然縣主已經不能再用力,但穩婆手法嫻熟,將王爺的外孫娩出來了……”

  “胡說!”葉振倫怒吼,長須亂顫,一把拽住陳硯秋衣襟,將他提了起來,“大的都保不住,小的怎麽可能保住?穩婆手法再嫻熟,母親沒了力氣,怎麽可能娩出來!你這個庸醫,滿嘴胡說八道!”

  素紈正抱著一個繈褓從產房走出來,既悲且喜地含淚笑著,見狀呆住了,站定了不敢動。

  陳硯秋被葉振倫這沙場武夫提起來,雙腳離地不住抖動,滿麵驚恐之色,結結巴巴道:“但,但,的確是……”

  “你還要胡說麽?!”葉振倫朝產房門口望了一眼,目光落在那個包在繈褓裏的男嬰,素紈不由得顫了一下,她從沒見過誰會用這種目光看自己的親外孫。

  那眼裏透出血紅的滔天恨意,仿佛看到的不是他的親外孫,而是他殺父奪妻的仇人。

  “大的沒保住,小的也沒保住,明白麽……”葉振倫一眨不眨地猛瞪著陳硯秋,嘶啞蒼老的聲音裏帶著陰森至極的恐嚇。

  陳硯秋驚恐地睜大了眼,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可怖的聲音,被嚇傻了般瘋狂地點頭:“是,是,是!”

  葉振倫放開陳硯秋,叫過一個長隨,低聲吩咐了兩句。

  長隨躬身領命,走到素紈跟前,麵無表情地伸出手:“給我吧。”

  素紈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冒起來,渾身血液都凝固了,整個人被定住似的不能動,任由長隨把繈褓從她懷裏強行抱走。

  就在長隨奪過繈褓的瞬間,男嬰發出了極微弱的啼哭,因為是早產兒,他非常非常小,哭聲也極細弱,像一隻受了重傷的小奶狗發出的嗚咽。

  那長隨不由看了葉振倫一眼,誰知葉振倫目射厲光,似欲噬人般瞪著他。

  長隨被嚇得打了個寒噤,趕緊用力捂住嬰孩的口鼻。他的大手比嬰孩的腦袋還大,這一捂下去,嬰孩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。

  這時,蘇葭湄眼角餘光,看見一段藕荷色長裙閃過。

  她迅速抬手,猛地扯住了她的袖子。

  柳書盈低頭,觸到蘇葭湄嚴厲而又鋒利的眼神。

  “不要,書盈。”蘇葭湄對她堅決地搖頭。

  蘇葭湄知道書盈想救那個孩子,那是阿部稽的兒子。

  然而……

  今天早上,她帶上秀越去見葉振倫時,看見了攤在葉振倫案頭的奏本。

  ——阿部稽複興野利部,在拉塞幹王庭稱汗了。

  她還看見案邊有深深的指印,雖然不能肯定是否剛印上去的,但她能感到,葉振倫對這個女婿,似乎產生了某種不滿,甚至……恨意。

  是因為阿部稽讓身患心疾的修魚懷孕?

  還是因為阿部稽複興部落,成為可汗?

  不管是因為什麽,蘇葭湄不能讓書盈涉險,用力扯緊了書盈的衣袖不放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