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四 鬥法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3589
  “別給他吃!”伴隨著一聲尖利的呼喊,一股大力揮過來,將令姬手裏的酥打落在地,跌成碎屑。

  令姬嚇呆了,目瞪口呆地看著蘇葭湄。

  蘇葭湄臉色慘白,嘴唇都在發抖。

  整個屋子裏一片死寂,直到不明所以的衡兒,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。

  蘇葭湄強自鎮定下來,一麵上前拍哄孩子,一麵對令姬解釋道:“衡兒這兩日脾胃不好,今早剛吐過,別給他吃這些。”

  令姬還是呆呆地望著蘇葭湄,腦子裏一片亂麻。母親的聲音和神情反複地在腦中回旋交錯,讓她忽然之間猶如身處地震的中心,耳邊轟轟作響,腳下的地麵也在晃動。

  昨日,母親提著食盒來看她,她問食盒中是什麽。

  “杏仁酥。”母親說道。

  令姬震驚了:“娘你當真老糊塗了?我吃杏仁會中邪(過敏)你都忘了?”

  “這不是給你的,是給三少夫人的。”

  “你真是……莫名其妙給三少夫人買杏仁酥作甚?王府什麽沒有……”

  “不是買的,是你娘親手做的。”

  “你都病成這樣,還做什麽杏仁酥?”

  “突然想吃杏仁酥了,你知道的,娘做的酥比外麵賣的好吃。做得有點多,就給三少夫人帶來嚐嚐。”

  “娘都多少年沒做了,手藝還在麽?”

  “你放心,娘自己吃了的,要不哪敢送給三少夫人。閨女啊,這是娘親手做的,跟外麵賣的可不一樣。王府的廚子,都未必比得上娘的手藝。這酥入口即化,衡王孫都可以吃。三少夫人平素對你多好啊,你拿這個孝敬她,比送什麽都有心。”

  說話間,令姬便要去接過食盒,誰知母親抱著食盒不給她,卻神神秘秘地問她:“令姬,娘問你個事兒,這次出征,你哥令禾是編在那個胡人都督手下對吧?”

  “是的,咋了?”

  “他以前的編製不是在你青鳥表哥軍中麽?”

  “還不是因為大伯(吳舜民)、安雷(勒內)這兩個案件,都跟青鳥表哥有關。王爺一怒之下把青鳥表哥的兵權剝奪了。以前青鳥麾下的幾營,都編入了赫蘭都督的西輔軍。”

  “上次我收到令禾的家書,說那蠻族可汗被打得大敗,已經狼狽逃回塞外。令禾要跟隨赫蘭都督出塞,你青鳥表哥是不是也會出塞?”

  “我上次收到三公子的家書,說青鳥表哥也出塞了。”

  “那麽青鳥和赫蘭都督要會師吧?”

  “是的,三公子說了,赫蘭都督和青鳥負責攻打王庭,三公子負責追擊芒東。”

  母親頓時臉色灰敗,身子微微顫抖。

  “怎麽了,娘?”

  “沒啥,沒啥。”母親立刻緩了神色,把那食盒塞進令姬懷裏,“記得給三少夫人,這酥得趁鮮吃,不能久放。這可是娘親手做的,是咱們對三少夫人的一點心意。你別給循哥兒吃,你吃杏仁會中邪,隻怕循哥兒也隨你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了,娘。”

  腦中不斷閃現昨日母親的神色和話語,令姬不由自主地渾身戰栗,一股陰森森的寒意從脊背升起。

  她驚恐的目光,移到桌上那一盒酥,柳書盈正蓋上盒蓋,笑著對她說:“三少夫人剛用過膳,先收起來。這酥可以放好幾天吧?”

  “書盈,等等!”她撲上去抓住書盈的手,渾身顫抖,“拿銀針來試試,這酥或許……”忽然說不下去,淚水從眼中滾落。

  書盈抬頭望向蘇葭湄。

  蘇葭湄正就著奶娘的懷抱拍哄衡兒,朝這邊看了一眼,忙讓奶娘把哭鬧的衡兒抱下去,叮囑奶娘先不要給衡兒吃任何東西,如果他鬧得厲害,就給他咂吧她的奶。

  接著屏退了所有人,隻留了令姬和書盈。

  令姬麵朝蘇葭湄撲通一聲跪下了,叩首哭道:“三少夫人!”

  蘇葭湄臉上已經恢複了血色,命書盈去扶令姬,溫和說道:“令姬,我知道你是無辜的,起來說話吧。”

  令姬這才抹著淚站起身,書盈扶她在蘇葭湄椅子旁落座。

  “三少夫人,我懷疑我母親她……”令姬從腋下扯下一張絹帕拭淚,哽咽著將昨日她和母親的對話,以及母親的表情,仔細地講給蘇葭湄聽。

  說話間,書盈拿來了試毒的銀針,用一碗水將杏仁酥泡成糊狀,再將銀針探進去,刹那間雪亮的銀針變成墨黑!

  蘇葭湄倒吸一口冷氣,渾身都冒出了寒栗,狠狠將指甲掐進了肉裏。

  剛才她的衡兒差點就……

  令姬臉色慘白如紙,從椅子裏站起,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蘇葭湄腳下,不住磕頭,泣不成聲。

  蘇葭湄纖細的手緊緊抓著椅子扶手,手骨節都發白了,片刻後,她深吸一口氣,對令姬道:“令姬,王爺有多愛這個孫子你是知道的,你母親讓你把有毒的酥帶給我,若是衡兒吃了有個三長兩短,王爺追究下來,你非死即殘。你母親這是半點都不顧惜你這個女兒啊。”

  淚水從令姬臉上滾滾而落,悲憤和氣恨在她胸口膨脹,幾乎要將她的胸腔炸裂開來,她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,隻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  蘇葭湄以目示意柳書盈,書盈忙彎腰去扶令姬,勸道:“東廂妾若有心要救你母親,就別再哭了,起來聽三少夫人吩咐。”

  令姬哭得渾身癱軟,被書盈支撐著,勉強坐進了椅子裏,淚水還在不斷地掉落,點枝迎春花紋的衣襟已經洇濕一片。

  “令姬,你聽我說。”蘇葭湄眼神堅冷如冰,透著隱隱的狠意,“你娘既然打聽你哥的編製,看來是吳香凝用你哥的性命威脅你娘了。

  你趕緊修書給夫君,讓他在前線把你哥調到他軍中,保護你哥。現在就寫,我讓專人送信,會比官府驛站更快——書盈,伺候筆墨!”

  書盈磨墨的時候,蘇葭湄又對令姬道:“我得趕緊派人去把你娘帶來。”

  令姬整個身子一顫:“三少夫人,你要抓我娘麽……”

  蘇葭湄握住令姬的手,看住她的眼睛:“令姬,你別多心。我不是要抓你娘,而是要保護她。

  你忘了你的奶娘怎麽死的嗎?

  你娘若真是受吳香凝指使,吳香凝定會殺她滅口。

  所以,得趕緊派人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。”

  令姬用絹帕拭著眼淚,依然泣不成聲:“隻怕姑母已經派人監視我母親,一旦發現事情敗露,就會對我哥動手。”

  杏眼寒光粼粼,蘇葭湄唇邊勾起狠絕的冷笑:“吳香凝不敢,我手裏現在有一個重要證人,可以證明吳香凝謀害王爺的原配嫡妻。

  我立刻派人去跟吳香凝做個交易,隻要她放過你哥,我就不把這個證人交給王爺。如果她敢動你哥一根毫毛,我就把這個證人送到王爺那裏。

  當然,這隻是為我們騰出時間。我們不能相信她,還得趕緊修書給夫君,讓夫君把你哥帶在身邊。”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猗竹軒,紅杏飄香,柳蔭覆地。

  胎產科名醫陳硯秋,正在後院的花陰樹影裏踱步消食,他被葉振倫“請”來照看修魚已經八個多月。

  他過去曾是太醫院胎產聖手周惠澤的徒弟,師徒二人不合,周惠澤將他排擠出太醫院。

  這次葉振倫許諾了,隻要他照顧好修魚這一胎,就讓他重回太醫院。

  太醫院的待遇,相當於正二品官員,誰不想回去。

  然而,修魚這病……

  陳硯秋苦惱地踱著步,卻見前方花徑上,紅綃提著食盒匆匆走來。

  陳硯秋知道紅綃是給下房關押的一個神秘人送飯。

  見了陳大夫,紅綃深深一福,恭敬而客氣地見禮。

  陳大夫亦拱手還禮。

  紅綃左右看看,忽然將陳大夫拉到一邊:“大夫,咱們縣主每日都服藥,怎麽最近嘴唇越發青紫,指甲亦是烏紫的。往常她隻有心疾發作時才會如此。”

  陳大夫搖頭歎氣:“胎兒本就需要母體的氣血來養,縣主素有心疾,血氣供應本就不足,現如今都供給了胎兒,她自身的心血當然會嚴重不足。

  縣主這種情況,最好是懷胎九個多月時,就施以催產的藥物,讓她提前把孩子生了,不然,胎兒愈大,血氣需求愈大,縣主的心脈承受不住,隻怕會舊疾複發。

  聽說王爺昨日巡視漕運回府了,在下準備找日子跟王爺商議催產之事。”

  紅綃滿目擔憂地聽完,又向陳大夫深深一禮:“大夫費心了!”

  然後提著食盒往下房走去。

  此時修魚正在房中用膳,和平日一樣,她先喝了一碗濃稠的藥湯,吃了一塊藕粉水晶糕祛除苦味。

  接著小丫鬟們才布上菜來。

  果然如紅綃說的,修魚臉色青白,嘴唇淡紫,連起床用膳都氣喘籲籲,在素紈扶掖下坐在了餐桌邊。

  用過膳,素紈扶修魚回床榻躺著,修魚問她:“怎麽紅綃去了這麽久?”

  素紈道:“那小蹄子吃飯慢,可別叫人看出異常來。”

  “就算有人看出異常,也沒人知道秀越在哪裏。”修魚靠著墊高的錦枕微微笑了,“連我都不知道。”

  素紈點點頭,滿目讚許:“三少夫人這招真厲害……”

  “你去看看紅綃吧,小蹄子去得也太久了。”

  素紈領命而去,繞過廊子往後院走,穿花拂柳,走過花徑,來到一排下房。

  那天把秀越送進去的那間房在倒數第二間。

  後來蘇葭湄讓她手下的暗人半夜潛入,將秀越轉移了,這間房仍偽裝成關押著人的狀態。

  每日都由素紈和紅綃來送飯,然後鎖上門,在房間裏自己把飯菜吃掉。

  還裝模作樣把恭桶也擰出來,假裝端屎倒尿。

  “小蹄子吃個飯這麽慢嗎?”素紈默默罵著,敲了敲房間的門。

  門從裏麵鎖著,無人應答。

  素紈心中疑惑,用力拍打木門,喊道:“紅綃!紅綃!”

  依然寂無人聲,素紈趴在門上從門縫朝裏張望。

  突然,一股陰森的寒栗仿佛冰冷無肉的骷髏手,爬上了素紈後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