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湘微皺的柳葉眉帶一絲厭惡，側轉身子避開張矮虎，端起酒杯麵朝奕六韓：“我敬恩……葉大哥，願葉大哥鵬程萬裏，龍翔四海，成就王霸之業！”

  這番祝詞令奕六韓心中甚喜，仰脖一氣飲盡，傾杯給阮湘看杯底，笑道：“你喝一小口就行了。”

  他這樣說，反倒讓阮湘不好意思了，一閉眼，一口氣喝了大半杯，辛辣的烈酒火辣辣的刺激著喉嚨，她忽然猛地咳嗽起來，捂住嘴彎下了腰，咳得撕心裂肺，急促地喘息著，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。

  奕六韓覺得有些不對，跨前兩步正要去看看她，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從側門傳來：“湘兒——”

  就像是失偶的孤狼發出的哀嚎，讓人神斷骨驚、魂魄震蕩。

  接著，奕六韓眼前一花，一道身影從眼前疾風般掠過，衝到阮湘麵前，將她抱進了懷裏，悲狂淒厲至極地呼喊：“湘兒！湘兒！”

  在阮湘落入他臂彎的一瞬間，奕六韓看見阮湘大口地喘息著，整張臉被緋紅的疹子覆蓋，心中頓時一咯噔：這是被酒中邪了嗎？（古代把過敏叫做中邪）

  奕六韓忙衝過去：“把她側放，側臥，快！”

  “湘兒！湘兒！”阿部稽不斷呼喊她，慢慢將她放在地上，依照奕六韓的吩咐，讓她側臥，雙眼發紅，猛地抬頭，嘶聲吼道：“是誰讓她喝酒的？”

  奕六韓正凝神給阮湘救治，未及回答，張矮虎大搖大擺地走過來，邪惡而張狂地笑道：“是老子讓她喝的，咋了？”

  阿部稽發出一聲悲憤的怒吼，氣力暴漲，身形如猛獸般瞬間撲出。

  張矮虎人矮，不及六尺，阿部稽正好是蹲著，往前猛地一撲，就閃電般掐住了張矮虎的咽喉，將他摁到了座位後的牆壁上。

  饒是張矮虎武功高強，猝不及防間被另一個武功高強的人猛地鎖喉，一時間呼吸困難，使不上半分力量，整個人被硬生生地提了起來，腳尖離地三分不住掙紮，眼睛暴突，臉漲得紫紅。

  忽然，“噗”地一聲利刃入肉的沉悶聲響，阿部稽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，猛地捅進了張矮虎的身體。

  鮮血迸濺，噴了阿部稽一身，張矮虎暴睜的眼睛驟然一凝，瞳孔漸漸擴散，嘴角蜿蜒流出一道鮮血。

  “水缸！水缸！”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，等奕六韓抬起頭來，已經來不及了，他隻覺腦中嗡地一聲，扔下阮湘，悲嚎著衝了過去。

  一柄還在淌血的匕首驀地對準了他的心髒，血光閃耀的匕首後是阿部稽猙獰的臉和血紅的眼睛：“快救湘兒！”

  “讓開！我要先救水缸！”奕六韓猛地揮手一擊，打落了阿部稽手中的匕首，飛起一腳踹在阿部稽胸口，將他踢飛出去。

  張矮虎是奕六韓的第一愛將，驍勇絕倫。芒東攻打洧陽期間，圍城的同時，派出士兵四處劫糧。

  是張矮虎在周邊打遊擊，因為他在那一帶做過馬賊，對地形熟悉，極擅遊擊戰術，無數次擊敗芒東的搶糧軍隊，讓芒東糧草告罄，隻能退兵。

  芒東退兵時，又是張矮虎在封喉嶺追上他，幾乎全殲了芒東的雜胡軍，把芒東帶出來的月氏兵、高車兵、羌兵掃蕩殆盡。

  芒東隻剩神鷹鐵騎和虎豹騎，狼狽逃回塞外，又是張矮虎在安布拉川追上芒東用來殿後的虎豹騎，在暴風雪中和虎豹騎周旋了一個多月。

  最後雖然中伏受重傷，但芒東的虎豹騎也被消耗大部。

  水缸，我還要和你一起打龍虎寨！你不能死！

  奕六韓衝過去抱起滑落在牆角的張矮虎，見他腹部的傷口血如泉湧、衣褲被血浸透、眼神已然凝固不動，悲不自勝地將他抱進自己懷裏，發出震天哀嚎，“水缸！水缸！”

  這時宴廳裏已經像一鍋沸開的粥般混亂起來，張矮虎的部將怒吼著要衝上去為主報仇，阿部稽的手下也呼喝著跳起來迎上。

  兩邊的人在宴廳中混戰，赴宴時都寄下了兵器，是以他們手中並無利器，順手拿到什麽就當武器，舉起椅子，扛起桌子，甩出碗碟。

  一個個都是征戰沙場的勇將，一時間整個廳中拳來腳往、桌翻椅倒、杯盤狼藉，無數人影呼喝廝打，翻滾哀嚎。

  阿部稽從地上爬起，撲到阮湘身邊，見阮湘已經昏厥，雙目緊閉，呼吸急促，滿麵紅疹。

  他捋起她的衫袖，見她的手臂也布滿了紅疹，頓時整個靈魂都顫抖了，眼裏全是徹骨的恐慌。將她抱了起來，瘋了一般從混亂群毆的人叢中，橫衝直撞地衝了出去。

  廳外值守的野利親衛紛紛迎上，齊齊嚇了一跳，他們從沒見過可汗這麽慌亂，在他們的印象中，可汗一向是冷峻而鎮定的。

  “可汗！”

  “可汗！”

  阿部稽滿臉都是淚水，聲音顫抖嘶啞：“我們快回營！”

  阿部稽的大營在城外，他抱著阮湘剛回到營中的金帳，隨行的軍醫就趕到了，看了看阮湘的情況，發愁地說道：“這是中邪（過敏）了，屬下……屬下醫術淺薄，沒有治療中邪的經驗……”

  “什麽？！”阿部稽一把提起軍醫的衣襟，嚇得軍醫雙腿直打顫。

  鍾嬸淚流滿麵趕來阻止：“可汗，跟他發火也沒用！那年在光化城，葉二公子給夫人敬酒，夫人也中邪過一次，那次是如何治療……”

  “那次沒有這麽多紅疹！”阿部稽急得雙眼血紅，聲淚俱下，“那次是酒後過了好幾個時辰，才出現些許紅疹！喂了一點醒酒湯就好了……”

  “那就先喂一點醒酒湯試試。”鍾嬸對那軍醫道，“醒酒湯你會調配吧？”

  “會，會，屬下這就去。”軍醫如蒙大赦地奔了出去。

  不一會兒醒酒湯送進來，阿部稽親自抱起昏迷的阮湘，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，接過鍾嬸嚐了之後遞上的一勺湯，輕輕地掰開她的嘴唇，慢慢地將醒酒湯喂進去。

  剛喂了三勺，忽然阮湘“噗”地一聲吐了出來，整個人劇烈咳嗽，大口喘息，淚水不受控製地往下掉，嘴唇都發紫了，眼看呼吸越來越困難，嚇得阿部稽抱著她絕望地一聲聲嘶喊：“湘兒！湘兒！”

  這時外麵腳步聲雜遝，人喊馬嘶，一個親兵慌慌張張地闖進來：“可汗，豹躍軍前鋒營把我們軍營包圍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