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八 恩怨難解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3790
  奕六韓沉臉不語。

  “你這人矛不矛盾?最愛的兒子是她生的,為了她兄弟都可以殺,為了她委屈我妹妹做妾。卻成天叫囂著要休了她。”阿部稽端著酒碗搖晃著,趁醉意第一次和最好的兄弟談到了他的感情。

  奕六韓枕著雙臂,靠在竹木躺椅裏,他的側麵蒙著一層白霜般的月華,迷蒙而又憂傷:“我總是想,如果當初她肯伸出援手,幫我救下小歌,小歌就不會慘死。每次一念及此就難過至極……”

  阿部稽並不知當初具體發生什麽,問道:“我妹妹的死,跟她有關嗎?”

  奕六韓不願多談,一坐而起,指著阿部稽:“別給我扯遠了,你到底願不願意把女兒許配給我兒子?”

  阿部稽解下湘兒送他的項飾,遞給奕六韓。

  奕六韓一驚,在月光下看著那枚項飾,溫潤的青玉上雕刻著湘妃竹的圖案,抬目看著阿部稽:“這是……”

  “聘禮。”

  “你答允了?”奕六韓喜得從躺椅裏彈跳起來,激動地扯開自己的衣襟,卻發現什麽也沒有,“完了,和她配對的那枚玉墜沒戴……你等等!”

  奕六韓一陣風似的衝出去,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後,又一陣風似的回來,手裏拿著一柄日月紋金銅刀鞘,刀柄嵌著一塊紅寶石,遞給阿部稽:“和我的龍鱗刀配對的龍鱗匕,我剛從淺淺那裏拿回來,以前是給小歌的,就用這個作聘禮吧……”

  阿部稽鄭重接過,慢慢地抽刀出鞘,刀刃上隱隱的龍紋流麗如水,森冷的寒意直迫眉睫:“是赫比大叔給你打的?”

  “嗯,我跟赫比大叔說了,讓他跟你回草原,以後幫你打兵器。”奕六韓說道。

  阿部稽胸中湧起一陣感動:“你準備在居狼山下建軍鎮,還是在格列木沙地,還是準備在查吉林大沙漠裏?”

  阿部稽用刀在泥地裏劃著,和奕六韓討論起建軍鎮一事。

  在拉塞幹大草原和西域之間建軍鎮,有利於管理草原上的胡族,但對於有野心的胡族來說,這樣的軍鎮無異於監視他們的眼睛。

  阿部稽能主動幫助奕六韓建立軍鎮,這讓奕六韓十分欣慰,起碼北梁沒有白白出兵出資扶立他。

  這一夜兄弟倆泯卻恩怨,消除隔閡,對飲縱談至深夜,又互相切磋了武功,阿部稽才以不讓湘兒久等為由,告辭而去。

  又過了數日,阿部稽來辭行,他要帶著阮湘和兒女,先去摩提氏部落巡視,然後就要回到拉塞幹大草原。

  奕六韓準備班師之後,再親自送修魚和親,兄弟倆大概還要半年才能再見麵,奕六韓便決定為阿部稽舉辦餞行宴席。

  正好張矮虎從另一個軍馬場回來。他奉奕六韓之命,去巡察軍馬場,幫助牧監索還豪強侵占的草場。

  這次他不僅大功告成,帶兵迫使豪強們歸還草場,而且未曾強搶任何一家豪強的女子。

  好幾家豪強主動送美女和財貨賄賂他,也被他原封不動地退回。

  這可大出奕六韓預料,他親自到交漳城外迎接張矮虎,從他下馬就一直摟著他的肩,對張矮虎讚不絕口:“好樣的!這回張水缸可真是我們大梁的軍人了!”

  張矮虎得到奕六韓的讚譽,比什麽都高興。

  他給奕六韓講述有一家豪強擺了鴻門宴,他遭到三十多個武林高手圍攻,竟能力戰群雄,安然逃生,其中險象環生,難以盡述。

  奕六韓低頭看這矮壯小子,炎炎夏日張矮虎敞開胸膛,那身粗黑肥膘上又添了數道粉紅新傷。

  奕六韓不由狠命地捶打他的胸膛,又愛又憐:“死小子,你真是不要命!怎敢不帶軍隊,就去莊園赴宴!”又用腳踢他屁股:“草場遲早能還,你若回不來,以後誰為我身當矢石、衝鋒陷陣?”

  當即摟了張矮虎入營,宣布要為張矮虎舉辦慶功大宴。

  張矮虎不由大喜,到了大宴這天,才知道是把慶功宴和餞行宴合並了。也就是說,大宴不是為他張矮虎,而是為阿部稽舉辦的。

  張矮虎像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。

  自從阿部稽因為芒東的三個妹妹,發了那一通怒火,張矮虎就記恨他,左看右看都覺阿部稽不順眼。

  餞行宴在交漳軍衙舉辦,奕六韓和阿部稽並坐最上首,身邊分別坐著一位絕世美人,正是阮湘和蘇淺吟。

  張矮虎坐在奕六韓這邊的次席,陰沉的目光在阿部稽和阮湘身上遊走。

  今日阮湘薄施脂粉,頭綰如意髻。氣候炎熱,她穿了一襲白底綠紋訶子長裙,外披一件滾綠邊的白紗衫,耳垂下的銀色流蘇,微一晃動便清光瑩瑩,猶如煙雨縹緲。

  整個人仿若一支幽幽綠荷,清爽淡雅中透著明麗嫵媚,如仙似妖,風情暗藏。

  淺淺今日梳了一個調皮的偏髻,大部分青絲如黑瀑般披散,額頭墜著金鏈子抹額,身穿透明的金紗薄衫,水紅色羅裙。

  她是不用化妝的,眉目宛如水墨畫成,肌膚如冰似雪,紅唇嬌豔欲滴,鮮明的色彩在她臉上,映襯出傾城絕世的豔光。

  張矮虎快要被這兩個絕色懾去魂魄,尤其是阮湘更讓他垂涎三尺,他咽了幾口唾沫,強抑住欲火。

  先向奕六韓和淺淺敬酒:“俺在這世上誰也不服,就服葉三郎!葉三郎在這世上,也是誰也不服,就服……”

  “就服你張水缸?”奕六韓舉杯起身笑道,對張矮虎的寵愛之情溢於言表。

  “就服蘇夫人!”張矮虎誇張地瞪眼道。

  奕六韓大笑,食指晃動,點著張矮虎:“你小子真會說話!”

  蘇淺吟開懷大笑,花枝亂顫,無比妖嬈嫵媚,她也端起銀杯站起身:“衝你這句話,我幹了這杯!”

  張矮虎目瞪口呆:“這可是出門即倒的樵山老窖!”

  蘇淺吟毫不在意,豪爽地仰著脖頸,將一整杯烈酒咕嘟咕嘟地喝了個底朝天,把空杯示意給張矮虎看。

  “好!好!”張矮虎不禁大喝一聲,用力擊掌。

  整個宴廳都一片轟然叫好聲,蘇淺吟驕傲地一揚下頜,坐了下來,以手托腮穩住自己,裝作沒事一般。

  奕六韓喝幹自己那杯,坐下來摟住她肩膀,低聲關心地問:“淺淺,你還好麽?這是北疆最烈的高粱燒,尋常大男人尚且喝不到三碗即會倒下。”

  額頭的金鏈子微微顫著,蘇淺吟吃力地以手撐頭,慢慢抬起臉。雙頰緋紅,豔比桃花,原本靈動的墨瞳,也變得迷蒙起來,就連優美修長的玉頸,也染上了一層淺粉。

  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奕六韓見蘇淺吟已經醉不可支,將她橫抱而起,她卻伏在他頸窩裏,嬌軟呢喃,“我無事……奕六韓,好愛你……不許,不許辜負我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對阿部稽和張矮虎道,“我稍後再來,你們先吃好喝好。”抱起淺淺便從側門出去。

  他一走,張矮虎便端起酒杯,走到阿部稽坐席前,滿是橫肉的醜臉朝著阮湘,笑得不懷好意:“這杯酒敬可汗和阮夫人,阮夫人遠嫁異邦,可會思念故國?”

  阿部稽一隻手端著酒杯站起身,另一隻手果斷而堅決地將正要起身的阮湘按下去:“我夫人滴酒不沾,我代她喝,以酬張將軍盛情。”

  阿部稽很幹脆地喝幹一杯,又拿起阮湘麵前的酒杯。

  張矮虎怪聲怪氣道:“太不給麵子了吧,又不要阮夫人真喝,沾沾唇做個樣子都不行?你看人家蘇夫人多豪爽!”

  阿部稽隻作未聞,將阮湘麵前那杯酒也喝幹了,把杯底給張矮虎看。重重擱下酒杯,一言不發地坐下,目光如刀,冷冷瞪視張矮虎。

  心想:畜牲,老子看在奕六韓麵上饒了你,你還不快給老子滾。

  張矮虎凶光畢露的豹眼,與他對視片刻,胸中怒火沸騰,心道:你他媽的沒有我們,屁都不是。如果不是我們幫你打芒東,你以為你能守住拉塞幹王庭?玩你的女俘怎麽了?老子不僅要玩你的女俘,還他媽要玩你的女人。

  熟悉的腳步聲傳來,張矮虎一激靈,忙退回席位。

  是奕六韓回來了,他朗聲對眾人笑道:“沒有女人管著更好,本帥陪你們一醉方休!”

  他回到席位,端起酒杯,麵朝旁席的阿部稽和阮湘:“可汗和阮夫人,本帥祝願你們百年好合,部族興旺,子孫昌隆!”

  阿部稽端起酒杯起身,又一次將正要起身的阮湘按回座位:“湘兒滴酒不沾,我代她喝。”

  奕六韓看了阮湘一眼。

  阮湘與他目光相觸,無可奈何地笑了,左邊玉頰綻出一個笑渦,清甜如花瓣。

  奕六韓移開目光,大袖一揮,朗然道:“好好,你代她喝也是一樣的。”

  便和阿部稽同飲一杯,阿部稽將阮湘麵前的那一杯,也一飲而盡。

  今日阿部稽的酒喝得實在多,不得不起身如廁。臨走開之前,不放心地看著阮湘,又看了看奕六韓,本想交待奕六韓照顧阮湘,卻終究有一層抹不開的醋意,讓他沒有開口。

  阿部稽從側門出去後,奕六韓伸著脖子看他走遠,才隔著阿部稽的座位,對阮湘笑道:“他真是緊張你啊,如個廁都不放心。”

  阮湘雙頰盈滿幸福笑容:“感謝恩公,救了我性命,還帶給我這樣好的歸宿。”

  奕六韓直擺手:“別再叫我恩公了,再叫我恩公,以後我就叫你恩婆。你不是也救過我麽,恩婆?”

  阮湘笑得彎下腰揉肚子:“恩……葉大哥,你是天命之子,當時我不救你,你也死不了。頂多不過就是中了埋伏,損兵折將。你肯定能逃掉。可是若非你救我,我可就被……此恩此德,湘兒……”

  “好了好了,別再說了!我救你不過一時義勇,阿部稽才是願以一生去守護你的男人。”奕六韓溫和地笑著對她舉杯示意,“你好好珍惜他吧。”

  阮湘美目浮起一絲淚光,順手拿起桌邊仆從剛斟滿的酒杯。

  奕六韓先喝幹一杯,見阮湘也舉起了酒杯,笑道:“你隨意,別喝醉了,阿部稽會怪我。”

  “阮夫人哪有蘇夫人豪爽,蘇夫人真是女中豪傑,眼都不眨一杯烈酒就入喉了!”張矮虎怪腔怪調地粗聲嚷嚷,也端起一杯酒走過來,“阮夫人這弱不禁風的樣子,還是不要嫁給野蠻人了,塞外苦寒之地,哪是你這嬌花嫩蕊……”

  “你給我閉嘴!”奕六韓轉頭罵張矮虎道。

  張矮虎舉著酒杯繞過桌案,湊到阮湘身邊,癡迷地嗅著她的香氣,滿眼色欲橫流,醜如惡鬼的臉上滿是邪妄笑容:“你不給我麵子,也該給葉三將軍麵子,幹了這杯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