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五 又見恩公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3608
  吳令禾定睛一看,雲鬢花顏,眉目娟秀,竟是他心心念念的歌姬——苗笛。

  來不及多問她為何出現在此地,那一群家丁就呼喝著衝了上來。

  吳令禾蹂身而上,肘撞膝頂,拳打腿掃,旁邊雅間那幾個軍官也衝過來幫忙,很快就把那群家丁打得哭爹喊娘,擁著那公子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。

  幾個軍官十分識趣,見此女是吳令禾舊識,都紛紛告辭先走。

  吳令禾把苗笛帶到旁邊雅室,招來小二又要了幾樣小菜,讓苗笛坐在餐桌邊,細問她遭際。

  苗笛將摔壞的琵琶拾起,抱在懷裏,珠淚漣漣,粉頸低垂,許久不語。

  吳令禾亦覺傷感,顫聲道:“終是我對不住你……”

  “不!”苗笛驀地抬目,秀眸深情流瀉,“公子不必自責,苗笛乃溝渠落花,不堪匹配公子……”

  這話一說,更令吳令禾心痛如絞,半晌才鼓起勇氣問她:“青鳥表哥說,你嫁給一個富商,怎麽會在此地……”

  苗笛泣不成聲地講述道,她剛嫁給那富商不久,他就被馬賊害了性命。

  富商和原配生的兒子,把她趕出了家門,從此流落風塵,賣唱為生。

  聽說吳令禾出塞禦敵,便一路賣唱到邊鎮,隻為了見他一麵。

  吳令禾聽她癡情如許,更是感動肺腑,愈加升起對她的保護和憐愛,握住她的纖纖玉手:“跟我走吧,此戰有了功名,想必母親亦無話可說了……”

  當日在京城陪伴幾位貴公子逛平康坊(京城青樓匯聚之地)時偶識苗笛,從此便對她魂牽夢縈,難以忘懷。

  可是苗笛的贖身費太貴,吳令禾支付不起,後來青鳥表哥幫他把苗笛贖了出來,先安置在他那裏。

  然後吳令禾跟母親商量,能不能把苗笛娶進門。

  誰知母親大發雷霆,說令姬準備讓他跟蘇氏聯姻,那麽好的親事他不上心,卻要娶一個歌伎上門。

  吳令禾無法,找到青鳥表哥商量。青鳥說,那就讓苗笛先待在他那裏,等吳令禾慢慢說服了母親再說。

  誰知後來,青鳥卻突然告訴吳令禾,說一位富商願意娶苗笛為正妻。

  吳令禾聞言,便讓青鳥轉告苗笛,自己恐怕不能娶她進門,不願耽擱了她,請她自己選擇。

  不久,青鳥便告訴吳令禾,苗笛被富商娶走了。

  “公子隻要能容苗笛做一個灑掃婢女,別讓苗笛再漂泊無依,備受淩辱,苗笛就感恩不盡了……”苗笛梨花帶雨,撲通跪在地上。

  吳令禾跨前兩步,將她一扶而起,摟進了懷裏,緊緊抱住:“你放心,我不會虧待你。你先跟我回京,我會把你安置好的。”

  “可是公子不是住在軍營裏嗎?軍營能帶女人進去嗎?”苗笛倚在吳令禾懷裏,依依仰首,粉腮帶淚,如露凝花蕊。

  “我給你找一身男裝,你扮成兵丁,我讓你混進去。”吳令禾想了想說道,不禁把苗笛抱得更緊,失而複得的喜悅與愛意衝湧著他心口陣陣發疼,“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……”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吳令禾回到軍營安置好苗笛,上峰來通知,明早吳令禾所屬的這一曲軍隊,要去押送一批軍馬。

  交漳城外有一個北梁的大軍馬場,明日將會有兩萬匹軍馬送到,奕六韓便從豹躍軍裏抽調一支隊伍去接收。

  這次幫阿部稽攻打訶吉拉氏,劫獲的馬匹牲口,阿部稽全部讓給奕六韓,共有兩萬匹良馬。

  另外阿部稽在拉塞幹草原俘獲的馬匹,送了奕六韓三萬匹。

  鹿蠡部攻下克洛氏營地,送給奕六韓的私人財物,他一分未取,但收下了鹿蠡部進獻的良馬兩萬匹。

  加上戰爭的繳獲,這次奕六韓總共為北梁得到戰馬十多萬匹,分別送到了北梁在西邊和北麵的八個軍馬場。

  其中交漳城外的軍馬場分得了約兩萬匹戰馬。

  這天,兩萬匹戰馬運到後,奕六韓便帶著淺淺和親兵,親自馳出交漳城,到軍馬場去巡視。

  出交漳城不遠便是茫茫草原,此時正值暮春時節,一望無際的草野仿佛巨大的綠毯,向四麵八方肆意地延伸,羊群像雪白的珍珠灑在碧綠的草坡上。

  天地間隻有三種顏色,碧綠的草地、湛藍的天空和潔白的雲。

  無邊無際的綠和無邊無際的藍相連接,無邊綠色上點綴的是雪白的羊群,無邊藍色上點綴的是潔白的雲朵。

  奕六韓和蘇淺吟就這樣策馬奔馳在最明淨的顏色裏,迎麵的烈風卷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,撲滿了襟懷。

  “比一比騎術?”蘇淺吟側眸淺笑,青絲飄揚。

  “開什麽玩笑?就你?”奕六韓謔笑,發辮紛飛。

  “哼,這麽小看我?”蘇淺吟一揚下頜,在撲麵的烈風中艱難地提氣揚聲道,“我父親可是橫掃朔漠、威震塞北的天柱大將軍!”

  “那為啥小湄剛認識我時,連馬都不會騎?”奕六韓滿眼都是淺淺優美颯爽的騎姿。

  “因為二妹……不是親生的……父親故意……冷落她……為了報複她親爹……”劇烈起伏的馬背上,蘇淺吟說話越發艱難,“我的騎術可是父親……親手調教的……”

  說話間,蘇淺吟已經超過奕六韓半個馬身:“我超過你了,奕六韓哥哥!”

  她歡喜清揚的聲音宛如銀鈴般灑落,一瞬間他出現了錯覺,仿佛還是那一年,和小歌馳馬在無邊無際的草原:“奕六韓,我超過你啦——”

  “奕六韓,快來追我啊!”

  奕六韓注釋著她窈窕的背影,淚水蒙住了視野,一抖韁繩,風馳電掣般追了上去。

  流星?四蹄翻飛,如閃電橫空,很快就追上了蘇淺吟,與蘇淺吟並轡疾馳,他在飛馳的馬背上側首而笑:“如何?”

  蘇淺吟嬌哼一聲,內膝使勁,用力一夾馬腹,座下駿馬一聲長嘶,四蹄騰空飛躍而去,再次超越奕六韓趕到了前麵。

  “咦,不錯嘛!”奕六韓滿目欣賞,狠狠一夾馬腹,流星?感受到主人的好勝,爆發了怒氣,長嘶著騰空而起,如一道黑色閃電般追了上去。

  所有的親兵都被他們拋在了後麵,兩人轉彎馳進了一道峽穀,穀中飛瀑流泉,野花爭放,清溪繞石,風光秀美。

  兩人被眼前風光吸引,不約而同地放緩了馬速。

  “溪水好清啊,下馬洗個臉吧!”淺淺歡喜地勒馬跳下。

  奕六韓把兩匹馬都拴好,才隨後走到溪邊,蘇淺吟捧起溪水朝他潑去,咯咯地嬌笑著。

  他一麵躲閃一麵抓住她的手,將她摟進懷裏,兩人一起滾倒在溪邊的草叢裏,野花和泥土的芬芳撲麵而來。

  身下的佳人麵龐嬌羞,紅唇微綻,雙眸清亮如泉,映著藍天白雲和他英俊的臉……

  小歌……小歌……

  “你今天怎麽了?這麽猛烈,像瘋了一樣?”

  大手摩挲著她白嫩的麵頰,他慵懶而又迷離地笑道:“好不容易你葵水結束,憋死我了……”

  “也不過憋了你七天。”蘇淺吟櫻唇微噘,嬌俏動人,“而且我每晚都給你那個啊……”

  “你這個妒婦啊!”奕六韓拿她沒辦法,用力地捏她嬌嫩的麵頰,“那麽多訶吉拉美女,你一個都不準我留!”

  “人家阿部稽看都不看一眼,哪像你眼睛都直了!”提到這件事,蘇淺吟就氣得翻身坐到了奕六韓身上,“你和慕燁一個樣,毫無區別!我真該在那種時候,咬下你的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嚇得雙手合十:“我錯了我錯了!娘哎,青鳥這種死法傳出去,天底下的男人都不敢讓女人那樣了……”

  走出這條峽穀,翻過一個草坡,就是軍馬場。

  北梁管理邊境軍馬場的機構,叫做牧監。各處牧監官員待遇極差,又地處邊境,環境惡劣,人員缺失嚴重,甚至有貶謫之官充其數。

  久而久之,牧監官員自輕怠惰,玩忽職守,個別官員貪汙成性,甚至勾結商販倒賣軍馬。

  周圍豪強也趁著軍馬場管理不力,侵占軍馬場的草場,原來北疆的幾大軍馬場共占地十三萬頃,現在隻剩四萬頃。

  奕六韓是北疆三州大行台,北疆的牧監都屬於他治下。一聽說他要在這附近駐軍,交漳軍馬場的一名牧監副丞,因為幹過盜賣軍馬之事,聞訊逃之夭夭。

  氣得奕六韓直接出動豹躍軍的中軍二部一曲,協助交漳府衙去捉拿逮捕此人。

  今日巡視完馬場,檢視新到的戰馬,親眼看著牧監將這批戰馬以優劣分群,造籍,蓋烙印。

  又仔細詢問了牧監,關於軍馬場的各方麵問題,認真地做了記錄,把附近凡圈占軍馬場土地的豪強姓名都記載下來。

  這次回去,他準備上奏表給父王,要好好管理馬政了。

  負責押送戰馬的吳令禾,在旁邊看著奕六韓忙碌,心中充滿複雜:這是一個做事認真、胸有大略的男人。

  然而,他為了爭奪世子之位,害死了親哥哥,又該如何看待他這個人?

  如此忙了一整天,回到交漳城時已是晚霞漫天,在草原與天空的交界處,飄浮著粉色的霞光,像一條緞帶般舒展迤邐,遠山的輪廓低緩起伏於天邊。

  奕六韓和蘇淺吟騎馬走在隊伍最前列,遠遠看見城門外有一隊人馬,旌旗招展,軍容整肅,兵甲鮮明,護送著兩乘重帷繪彩香車。

  “是阿部稽把阮湘接回來了!”奕六韓激動得兩眼放光,一鞭狠抽在馬背,縱馬飛奔而去。

  騎馬行在香車旁的阿部稽,也看見了興奮飛馳而來的奕六韓。

  他的眼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,抬手命隊伍停下,俯身對車帷內悶聲道:“你的恩公來了。”

  銀線繡玉蘭的淡藍車帷從裏麵輕輕撩開,一雙凝冰敷雪的纖纖玉手攀住車簾,一張畫中仙子般絕美的臉露了出來。

  眉含遠黛,靨綻梨渦,臉頰那個迷人的笑渦,既甜美嬌媚,又含嗔帶怨,秋水明眸微微一斜,便似有水波漾出來。

  她的聲音嬌甜軟糯,聽上去令人銷魂蝕骨:“阿部稽,你吃了這一路的醋了,還要吃醋到什麽時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