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四 苗笛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4129
  奕六韓煩惱地將額頭埋在掌心:“他父親畢竟是為國戰死,他們來了一萬多塢堡兵,如今隻剩幾十個,都是為國捐軀。看在他父親和這些塢堡兵份上,我想饒他一命。”

  “你是看在他父親份上,還是看在薛夫人和你兒子份上?”蘇淺吟氣憤地一掠秀發,媚眼毫不讓步地瞪著他,“那我舅舅不是為國捐軀嗎?冉堡主是因為貪財才中了埋伏,我舅舅卻是因為冉中陽的出賣!

  我舅舅以五千步兵,抗住了三萬騎兵連續三天的衝擊!這是何等智略與堅韌?如此股肱將領,若非冉中陽出賣,豈會殉難?!”

  蘇淺吟美麗的墨瞳含滿了淚,宛如兩顆晶瑩的黑珍珠。

  她忘不了那三天,孫孝友布下環狀車陣,在冰天雪地、寒風暴雪裏,頂住了疏勒騎兵一次又一次的衝擊。

  她忘不了深夜冷如寒冰的朔風裏,那些凍成各種奇形怪狀冰雕的屍體。

  如果不是霏霏的表哥冉中陽,對芒東講了輜重營送糧草的路線,舅舅孫孝友就不會兵敗身亡。

  奕六韓苦惱萬分地將臉埋進掌心,自從鹿蠡部攻破克洛氏營地,俘虜了冉中陽交給他,他就一直沒有處理這個叛徒。

  他本打算把他帶回梁國,放他回西疆塢堡。此事他一直瞞著淺淺,但今日淺淺聽奕六韓的親兵說起,才知道奕六韓竟打算饒過此人。

  “淺淺,你聽我說。”奕六韓握住她圓潤的香肩,深深看進她的眼睛,“霏霏全家都是我殺的。我不想連她最後一個親人也殺了。”

  “現在不是你想不想殺,而是該不該殺!冉中陽有出賣軍機、裏通外族的叛國之罪!難道就因為他是你的大舅子,是你兒子的舅舅,就可以饒過不殺?!”

  蘇淺吟在他懷裏憤怒地扭動,黑瀑般的青絲從肩頭傾落,襯著裸露的玉臂雪膚,那樣耀眼的白與黑,讓盛怒中的她美得光芒四射。

  這美豔絕倫的尤物,實在讓奕六韓無法抵禦,他一麵將她放倒在榻上,帶著酒氣的熱吻一連串地落在她的發際、耳珠、脖頸,一麵含糊地應允:“好好,我答應你……”

  誰知蘇淺吟再次掀翻他坐起來:“那就現在殺,我要看著你殺!”

  奕六韓渾身僵硬地躺著那裏不動,手抵在額際。半晌,一躍而起,粗暴地將蘇淺吟拽下床榻:“好,走,我殺給你看。”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從關押冉中陽的輜重營出來,夜色已深,點點篝火遠遠近近地明滅,隱約可見營帳綿延,氈房羅列,各色旌旗在朔風裏劈啪作響,仲春的草原仍舊寒意刺骨。

  “現在你滿意了。”奕六韓接過親兵遞上的布巾擦拭刀鋒的血跡,“噌”地還刀入鞘。

  “不是我滿意了,是孫孝友將軍、輜重營的士兵們、你的親兵額托他們,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!”蘇淺吟攏了攏身上的梅花翠羽披風,微微抬起下頜,脊背挺得筆直而優雅。

  奕六韓搖搖頭,吩咐親兵送蘇淺吟先回去,蘇淺吟一驚側眸:“你要去何處?”

  奕六韓頭也不回走開:“去看看張矮虎。”

  張矮虎被降職為輜重營的後勤隊長,住在輜重營的一頂氈帳中,此刻歪在床榻上,一麵痛苦地呻吟,一麵罵親兵們:“都滾!你們現在的職位比老子還高,老子哪敢讓你們伺候?!”

  “葉三將軍!”見到奕六韓掀帳進來,張矮虎的親兵們都刷地站直,抱拳躬身行禮。

  奕六韓揮揮手:“你們都回去。”

  張矮虎像個地滾葫蘆,在床上一個翻滾,整個人滾到最裏麵,麵朝帳壁,不理睬奕六韓。

  奕六韓也不管,跨上床榻揪住他的後脖領,把他擰出來,張矮虎不住地慘叫:“哎喲,葉三郎你弄到我傷處了!”

  “放屁!老子都沒傷到你髒腑,故意讓你多出點血,看上去慘狀十足,其實都是皮肉傷!”

  奕六韓強行摁住張矮虎,從衣襟裏掏出一瓶傷藥,親自給他裹創上藥。

  “娘哎,有人欲行不軌!”張矮虎故意做小媳婦狀,一身粗黑的肥膘直顫。

  奕六韓剛給他把脫臼的手複位,聞言又給他用力一掰,再次脫臼,張矮虎殺豬般叫起來。

  “就你這醜樣,誰會對你行不軌!”奕六韓氣得直罵,“你個沒出息的,我說了會送你一個絕世美人,你怎麽就等不及了!”

  張矮虎一翻白眼:“哼,不過是三個女俘,阿部稽也太不給麵子了。他這是故意拿女俘做文章,給你下馬威。”

  奕六韓一把將張矮虎摜在榻上:“再說這種話,老子真殺了你!這是阿部稽的王庭,咱們來他的地盤,奸殺了他的女俘,他當然會發怒!何況那三個女俘,從血緣上來說,還是阿部稽的表妹!”

  張矮虎被摔在榻上,痛得哎喲哎喲叫喚,不敢再吱聲,趴在那裏半晌不動,最後臉朝下悶聲悶氣地問了一句:“葉三郎,你把我交給阿部稽處置,他如果要殺我,難道你就真的讓他殺我?”

  奕六韓坐在榻邊,手肘撐在膝蓋,以手抵住額頭,沉默良久,方才低聲回答:“他真殺了你,我跟他也完了。阿部稽還是給我麵子的……”

  “哼……他也不敢殺我。咱們梁軍七萬人駐紮他的王庭,他把我殺了,說明他狼子野心,早晚必叛大梁!”張矮虎冷笑,醜如惡鬼的臉上升起一片猙獰的恨意,“草原上這幫惡狼,我們梁國養了他們,他們反過來咬我們!”

  “好了,阿部稽不會的。”奕六韓喝止道,“我今天跟他議定了,他的西輔軍繼續駐紮在王庭,一來幫他守衛後方;二來,我以後想在大漠深處建軍鎮,讓這部分軍隊熟悉一下環境。我提到建軍鎮之事,阿部稽都未反對,還表示了支持。”

  “他老婆孩子都在你手裏,他當然支持。”張矮虎冷笑,豹眼裏燃燒著對阿部稽的惱恨。

  奕六韓怒瞪他一眼:“張水缸,現在有個機會,可以讓你官複原職,你被罰沒的俸祿,可以從我的薪俸裏分撥。你要不要這個機會?”

  “啥機會?你快說!”張矮虎來了勁,從榻上一坐而起。

  “我和阿部稽說好了,準備出其不意南下,把訶吉拉人的地盤拿下。然後把摩提氏遷徙到訶吉拉人的地盤,原屬摩提氏的地盤給鹿蠡部。”

  “又有仗要打?而且是打牧民營地?”張矮虎興奮得滿身肥膘都在顫動,“葉三郎,你早該如此!這一路行軍,你都是繞過營盤走!你讓我打前鋒吧?”

  “我可以讓你打前鋒,但說好了,攻下訶吉拉人營盤後,你什麽也不準拿,包括女人。”

  “那我不去了,你另外找人幫你打前鋒!”張矮虎一聽不準搶女人,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攤在榻上。

  “我不是不準你拿,你得等我們大軍到了之後,再一起分賞。”

  “別的可以等,美女怎麽能等?”

  奕六韓以手扶額,站起身來:“算了算了,你就繼續當後勤隊長,老子不要你打前鋒了……”

  剛走到帳門口,張矮虎在後麵痛苦地叫道:“好了好了,我答應你!葉三郎,讓我打仗吧,我他媽不想待在後勤隊……”

  “你真能做到等大軍到了再分戰利品,包括女人?”奕六韓轉過身嚴肅地看著他。

  “能!這有什麽不能,為了你答應我的美人,我張矮虎從今天起禁欲了!”

  張矮虎正正衣襟,盤腿在榻上坐好,雙手壓住丹田,青腫的臉上,豹眼圓瞪,“老子要惜精保腎,就為了幹你說的絕色!她叫啥?”

  “甘婉蘅。”奕六韓邪惡而冷酷地一笑,掀簾出帳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布置成靈堂的氈房內,一層又一層雪白的靈幡鬼影般飄來蕩去。

  靈前昏燈搖曳,香煙嫋嫋。

  所有人都被驅散,唯有奕六韓雙手撐在棺木邊緣,整個人伏在棺木上,麵帶詭異的笑意,像貼著親密愛人的肌膚般緊貼著棺材板壁,和二哥柔聲細語地說話:

  “青鳥,我聽說你是被女人咬下老二死的?這個死法可真是傳奇……

  你放心,你的母親、你的愛妾,我都會替你好好照顧的……

  你沒了老二,就算轉世投生也玩不了女人了,你的甘氏和雲氏(葉翎的兩個妾),還是我來找人幫你玩吧,別讓她們孤帷寂寞了……”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一個月後,張矮虎率領的前鋒營拿下訶吉拉人營地,接著,奕六韓帶著豹躍軍、阿部稽率領野利士兵,一起南下。

  西輔軍留下,幫阿部稽鎮守王庭,以免剛重建的野利部有何異變。

  對於梁國來說,在迭次部和鹿蠡部的西邊,再扶立一個親梁的野利部,是非常有利的。

  這次鹿蠡部出兵幫梁國打疏勒人,得到了克洛氏和摩提氏的地盤,變得空前強大。

  梁國可不希望能有哪個部落強大到一統草原。

  所以,奕六韓目前是願意全力扶持阿部稽的。

  西輔軍當然更願意支持阿部稽,他們原本就是阿部稽以前在梁國時帶的舊部。

  阿部稽將訶吉拉人的地盤收為已有,比車輪高的訶吉拉男人全部殺死,幼年男性和女人淪為奴隸。

  然後將摩提氏遷來此地設營放牧。摩提氏已經臣服野利部,摩提氏首領阿斯蘭,被阿部稽冊封為左骨利侯。

  摩提氏尚在遷徙中,阿部稽就先入梁國邊境,親自去定遠城接阮湘。

  定遠城北麵,有一個軍鎮叫做交漳。

  奕六韓將班師的大軍駐紮在交漳城,由於他是扶靈而歸,把葉翎的棺槨由大軍一道護送回國,所以就在軍營裏建了一個臨時靈堂。

  吳令禾幾乎每天都來給青鳥表哥上香。

  他原來編製在阿部稽的西輔軍,但因為他跟奕六韓請求,想要親自歸葬葉翎,奕六韓就把他調到了自己的豹躍軍,做了一員校尉。

  這天,吳令禾在靈前給葉翎上完香,撫著棺木沉默良久。

  他心中懷疑很久了,那日他跟譚越請求治喪,被譚越斷然拒絕。

  後來他花重金買通軍醫,打聽到葉翎居然是被莎妮咬掉老二致死。

  但是阿部稽宣布的真凶卻是長孫樸,說是長孫樸收買了莎妮。

  莎妮是疏勒部公主、原野利部可賀敦,長孫樸有什麽資格結交如此身份高貴的女人?

  吳令禾越想越覺得不對,他悄悄地用重金買通了葉翎以前的親兵。

  通過多方打探,幾乎已能肯定,整件事是阿部稽的陰謀,而阿部稽背後的主使就是奕六韓。

  鬱悶地回到自己所在的營中,幾個要好的兄弟來約他:“今日營中休假,咱們去找樂子吧。你啊,別總是這樣悶悶不樂。找個姑娘聽聽曲,散散心嘛!”

  吳令禾推卻不過他們的盛情,便和他們一起到了城中一家酒肆。一行人要了幾個好酒好菜,又叫了一個唱曲的姑娘。

  正酒酣耳熱,忽然,隔著屏風的另一邊雅間,響起一串琵琶砸地的刺耳弦聲,夾雜著一個男子的怒罵:“我摸摸你咋了,你他媽本來就是婊子,怎麽還跟老子三貞九烈?”

  男子的怒罵聲中,間或有女子嚶嚶的哭泣。

  吳令禾氣憤填膺,蹭地站起走到雅間裏。隻見一個華服玉帶的肥胖公子,正摟著一個歌伎上下其手,歌伎拚命掙紮,琵琶被扔在了一邊。

  吳令禾上前一拎那肥豬後脖領,在他的哀嚎聲中將他扔了出去,正砸在一群聞聲趕來的家丁身上。

  那歌伎一眼望見吳令禾,捂住了嘴,眼淚滾滾而落,差點叫出聲來:“是你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