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三 兄弟情深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3684
  奕六韓以為阿部稽說的還是剛才的事,推案而起,毫不相讓地凜然道:“若非鹿蠡部出兵,芒東回到克洛氏營地,重新在蘭幹山建立王庭,召集舊部,還能重振旗鼓!月氏國再從西邊,和芒東一道夾攻拉塞幹大草原,屆時你阿部稽……”

  他的話音突然中斷,雙眸陡然凝滯。

  幾名武士抬了三具屍體上來,擺放在奕六韓的食案前。

  是三具女屍,衣衫碎裂,全身布滿青紫淤痕,臉部腫脹看不出原來的形狀,下身血肉模糊、一片狼藉,顯見得受到非人殘虐,慘不忍睹。

  在座賓客都發出一大片倒吸冷氣的聲音。

  奕六韓眸中浮起不忍之色,閉了一下眼,別過臉去,耳中聽得阿部稽發顫的聲音:“說吧,是誰幹的?”

  一個有些熟悉的婦人聲音道:“可汗,是梁軍幹的,穿的是梁軍服色!”

  奕六韓轉過頭來,打量那婦人。

  ——他認識她,她是歌琳的一位堂姐,野利部滅亡時,她想必淪為女奴,現今野利部複興,她重新又成了貴婦。

  “是穿綠色襦袍還是朱紅色襦袍?”阿部稽的聲音因強忍怒火而嘶啞。

  梁國兵士穿在甲胄內那層衣服叫做“襦袍”,不同的軍隊所穿襦袍顏色不同。

  “朱紅色襦袍!”歌琳的堂姐一字字回答,“其中有一個纏著金釘腰帶,長得又矮又壯!”

  奕六韓整個身子劇烈一震:朱紅色襦袍,那就不是阿部稽以前的西輔軍;纏著金釘腰帶,這是高階將領的標致;長得又矮又壯……

  “你確實看清楚了?!”阿部稽又再追問了一句。

  “可汗,我看清楚了!”歌琳的堂姐用肯定的語氣道。

  “奕六韓,是你的人幹的!”阿部稽轉過頭,燃著怒火的目光直射到奕六韓臉上,因憤怒而胸膛起伏。

  奕六韓雙手握拳,臉頰肌肉微微抽搐。

  突然,他猛地轉過頭,發出怒獅般的暴吼:“張矮虎呢!把張矮虎給我找來!他不肯來就把他綁了來!”

  過了一會,一個圓滾滾的粗壯漢子,被一群親兵半押半擁著,一路粗聲叫罵著走了來:“不用你們綁我,老子可以走!屁大的事,老子有什麽不敢來!沒有老子,他葉三郎能拿下芒東?!老子功勳蓋世,搞了芒東的妹妹咋了?!”

  “你他媽不想活了!”

  一聲炸雷般的怒吼,一道身影如猛虎下山般直衝了過來。

  親兵們紛紛閃開,奕六韓揪住張矮虎的衣襟就是一拳轟了上去。

  一聲令人膽寒的悶響,張矮虎整個人往後飛出,砸在一個賓客的食案上,那個賓客和周圍的侍從驚呼著讓開。

  食案碎裂,碗盞飛散,酒水四濺。

  張矮虎滿麵鮮血,掙紮著剛爬起來,奕六韓穿著牛皮軍靴的腳就踹了上來,又把他踹倒在地,抱頭直打滾,一邊大聲地抗辯:“疏勒人在我們梁國燒殺搶掠,奸殺了多少婦女!淫人妻女者妻女為人所淫,我奸殺他妹妹是為我們梁國婦女報仇!”

  奕六韓更加怒不可遏,一麵狂風暴雨地踢踹他,一麵暴跳如雷地大罵:“來之前我說過什麽?!你張水缸把我的軍令當耳邊風嗎!我說過王庭所有的戰利品,都是阿部稽和西輔軍的!不管疏勒人做過什麽,芒東的妹妹是阿部稽的俘虜,怎麽處置是阿部稽說了算!”

  說著將張矮虎從後脖領一擰而起,一路滴著血,大步走到阿部稽身前,將奄奄一息的張矮虎,像破布口袋般扔到阿部稽腳下:“是我治下不嚴,這畜生交給你處置吧。”

  阿部稽低頭看了一眼腳下血葫蘆似的張矮虎,目光掠過擺放在那邊的三具慘不忍睹的女屍。

  兩個多月前,這三個疏勒公主被手下送到他的氈房,他記得她們跪在地毯上,在燈光下抬起頭來,額頭光潔,紫眸雪膚,個個都是絕色美人。

  她們是芒東的妹妹,也是阿部稽的遠房表妹。

  阿部稽的母親碧雅,是疏勒部王族的女子。

  當初,阿部稽的外公得罪了室頓可汗,被殺頭,全家貶為奴仆。

  所以他的母親碧雅,才成了莎妮公主的一名婢女。

  後來,因為碧雅美豔絕倫,被克洛氏的首領看上,想把她討去做側室。

  碧雅為了躲避他,在莎妮嫁給穆圖時,求莎妮把她一起帶走了。

  阿部稽用力地咬著牙根,最後才將目光徐徐地落到奕六韓臉上。

  兄弟倆在火光下對視,火光在彼此眼裏搖曳閃爍,無數往事和恩怨如潮汐般起落。

  仿佛回到初識的那天,阿部稽在藥帳門口看見那個蹲著曬藥的小男孩。

  沒有他日複一日地給阿娘送藥,阿娘隻怕早就丟下自己走了。

  阿娘臨終前留下三句遺言:“阿娘給你的項鏈,你要保存好,將來憑此和親身父親相認。

  不要殺厄裏,他若對你不好,你就離開他。他畢竟養了你這麽多年。

  受人滴水之恩,當湧泉以報。如果沒有緹娜和奕六韓,阿娘隻能在病床上等死,你以後要好好報答他們。”

  阿部稽再次將目光落在張矮虎身上,他恨不得殺了這個畜生。但這是奕六韓的愛將,如果殺了他,和奕六韓的兄弟情就徹底完蛋了。

  阿部稽冷靜下來,用腳尖一踢,將張矮虎踢到奕六韓腳下,望著奕六韓道:“既然你並不知情,我就不追究此事了。你的人,你自己處置吧。”

  奕六韓鬆了一口氣,胸中登時湧起一股熱流,鼻子一酸,連忙蹲下去查看張矮虎傷勢,以此掩飾眼裏的淚水。

  阿部稽……

  他還是在意我的……

  好兄弟,我也是身不由己,你明白嗎!

  沙列魯叛變了,昆突叛變了,勒內背叛了……

  若你將來也背叛大梁國,背叛我,在北疆作亂,犯我梁境,那我豈能容忍!

  在我不能肯定你將來的邦交國策之前,我隻能軟禁你的妻女。

  奕六韓用力地眨眼,強忍灼熱的淚,扯起張矮虎衣襟,罵罵咧咧地掩飾自己的情緒:“蠢貨,我說了有地方帶你們去發財、去玩女人,你就這麽等不及!目無軍紀、匪性不改,阿部稽饒你,我不能饒你!你給我到輜重營去當後勤隊長,降職五級,罰俸一年!”

  言罷將張矮虎扔給親兵們,讓親兵們帶他下去療傷。

  張矮虎被親兵們扛下去後,奕六韓轉頭從案上拿起大金碗,走到阿部稽麵前:“這碗酒,是我給你賠罪!好兄弟,我先幹了。”

  說罷仰脖而盡,將空空的碗底傾給阿部稽看,黑湛湛的眼眸深深望著他。

  阿部稽端起酒碗站起身,眼睛用力眨了兩下,似乎也在忍住眸底湧起的溫熱。他喉結滾動,想說什麽,最終什麽也沒說地一飲而盡,抹了抹嘴,也把空了的碗底示意給奕六韓看。

  奕六韓忽然傾身在他耳畔戲謔道:“聽說你還未封左右賢王?給我留個左賢王的位置,將來我在梁國混不下去,到你手底下當個左賢王。”

  阿部稽嘴角抽搐,一拳重重捶在奕六韓左肩:“滾!你自己說的,你他媽是梁人,什麽時候成了野利人!”

  “哈哈……”奕六韓腳步一晃,差點栽倒,阿部稽伸手一扶,奕六韓卻又突然躍身而起,搖搖晃晃打起醉拳來。

  火光中隻見他的身影搖曳生姿,前仰後合,左歪右斜,跌跌撞撞,踉踉蹌蹌,跌撲翻滾,飄逸灑脫,如流雲變幻無方,似騰龍屈伸無跡,端的好看。

  周圍親兵們都拍手喝彩叫好,一時間歡聲雷動。

  因為一係列事件而停止演奏的樂隊,突然賣力地吹奏起來,刹那間笙簧齊鳴,樂聲鼎沸,大宴氣氛漸至高潮。

  奕六韓打了一通醉拳,又跳起了野利部的民族舞,跳夠了鬧夠了,才氣喘籲籲、大汗淋漓地回到席位,他也不回自己的席位,湊到阿部稽身邊,非要賴著他坐。

  阿部稽一臉嫌棄地踹他:“這是可汗專座,你個左賢王也敢跟我平起平坐。”

  “媽的,老子是你的汗王!”奕六韓氣得直捶他,端起阿部稽的酒碗就把一碗剛剛斟滿的烈酒喝了,又拿起阿部稽麵前銅盤裏吃剩的半隻羊腿就啃,用油膩膩的手摟了阿部稽的肩,低聲道:“放心啦,讓你的愛將譚越跟我走,從封喉嶺班師,直接去定遠城,幫你把阮湘和龍鳳胎接來。”

  又用羊腿骨指著阿部稽道:“但是我醜話給你講在前頭,你靠我們梁國兵力複興,你的可賀敦必須是我的妹妹修魚。阮湘隻能做偏妃。屆時我跟父王請命,親自送修魚和親。”

  “為何我的妹妹隻能做你的妾,你的妹妹就要做我的正妻。”阿部稽冷冽的灰眸一翻,目光自下而上射出。

  這句話如一柄利劍刺痛了奕六韓,他將羊腿骨“咚”地砸在銅盤裏,轉過頭去半晌不語,火光中,阿部稽看見一顆淚珠滾下奕六韓清雋的側臉。

  他心中不忍,拍了拍奕六韓的背:“好,我答應你,立你妹妹為可賀敦。但我要親自去接湘兒。”

  “什麽?”奕六韓驀地轉過頭,滿麵震驚,“部落初建,諸事未定,各大氏族人心不穩,你這時能離開王庭麽?”

  阿部稽一手撐膝,一手端起酒碗,悠然呷了一口,而後抬目看著最好的兄弟,唇邊淡淡笑弧宛如明月清輝:“若我混不下去,就回梁國,在你手底下當一個西輔都督。”

  奕六韓一愣,而後仰頭大笑,用力拍打阿部稽:“好!好兄弟!我必不虧待你!”奪過阿部稽手裏酒碗就一飲而盡。

  阿部稽白他一眼:“還是這臭習慣,喜歡喝我的酒。”

  大宴散後,回到阿部稽給他安排的氈房,見燈下橫臥著絕世的美人,絹裙輕薄,隱隱透出雪膚香肌。豔紅的抹衣,束縛著飽滿的酥胸,豐盈高聳,雪溝深陷,纖細的蜂腰不盈一握,修長的玉腿渾圓優美。

  奕六韓不禁酒意上湧,血脈噴張,撲上去就將她壓在榻上:“淺淺……好愛你……”

  蘇淺吟蛇腰一扭就將他掀開,坐了起來:“別碰我!”

  奕六韓隨之坐起,扳過她的臉柔聲問:“怎麽了?”

  “你說怎麽了?!”蘇淺吟被怒色染紅的臉龐,如薔薇怒放,美豔逼人,“還一路帶到了這裏都不殺他?你是打算饒過他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