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二 三巨頭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3276
  隨著春意漸深,著名的拉塞幹大草原逐漸拉開了壯麗的帷幕,越往草原深處走,景色就越美麗。

  天地之間,綠草茵茵,芳香幽幽,彎彎曲曲的河流像絲帶般匍匐在一望無際的綠野,河灘邊到處是星星點點的馬匹羊群,星羅棋布的牧民群落,數不清的彩色氈房。

  鹿蠡部的大王子舍羅,與奕六韓並轡而騎,一路都在讚歎,反反複複地跟奕六韓絮叨:“阿部稽有這麽好的地盤了,不會再想東進吧?錫良河和蘭幹山的草場,他不會再去爭奪吧?”

  奕六韓在馬背上眯起眼睛,仰望著藍天上的一隻鷹,那隻鷹一直掛在天幕,像是凝固了一般。

  “雄鷹會嫌天空太寬廣了嗎?”奕六韓如此回答舍羅,“天空再寬廣它都會覺得不夠。”

  舍羅緊緊蹙了眉頭:“你是什麽意思?你覺得阿部稽不會放棄錫良河和蘭幹山?”

  奕六韓沒說話,指著天上那隻久久不動的鷹鷲:“比一比,誰能射下那隻鷹?”

  舍羅和奕六韓同時從背後取了弓,然而,不等他們把長箭搭上弓弦,就聽到一聲尖銳的破空聲。

  接著,不知從哪裏射出的一支長箭,猶如一道金色的閃電,帶著呼嘯的勁風直上雲霄。

  那隻雄鷹發出一聲慘厲的哀鳴,隨即從天際直墜而下。

  舍羅和奕六韓所在的隊伍,都發出一片驚呼聲和讚歎聲。

  這時前方的草坡轉出幾騎,如流星追月直向遠處雄鷹墜落之處馳去。

  草坡頂上一人騎著雪白龍馬,慢慢收了手裏長弓,微笑著看過來,風吹起他的發辮飛揚,露出耳垂下耀眼的金耳環。

  奕六韓縱聲長笑,不再理會周圍眾人,一拍馬臀,向最好的兄弟縱馬而去。

  草坡上那人也一夾馬腹馳下草坡,策馬直奔而來。

  奕六韓坐下的流星?見了舊主,發出喜悅的長長嘶鳴,迫不及待地加快了速度,四蹄翻飛,幾乎騰空而起。

  馬蹄在柔軟的初春淺草間起落,草皮飛揚,兩騎駿馬在草浪間劃過兩條長線,迅速地靠近。

  兩人幾乎同時翻下馬背,前兩次兄弟倆見麵,都是奕六韓主動上前欲擁抱阿部稽,卻遭到冷遇,阿部稽掉頭就走開了。

  阿部稽早就決定這次一定,要主動給兄弟一個擁抱。

  草原漢子表達感情的方式,是擁抱和捶打胸膛。

  所以阿部稽一跳下馬背,就率先大步流星朝奕六韓走去。

  奕六韓倒反而笑著站在那裏不動,直到阿部稽張開雙臂,他才隨即也張開雙臂迎接。

  兩人抱在一起,用力拍打對方背部,那種大力的拍打,看得蘇淺吟驚心動魄,一雙媚眼瞪得大大的,心想,也隻有他們兩個能這樣吧,換個人會被拍死的吧?

  經過像互毆般的拍打之後,兩人把臂而望,奕六韓又用力捶他肩膀,眼中含淚:“小歌若能看到你今天,不知該怎樣高興。”

  阿部稽心中一疼,不能相認的美麗妹妹,從他腦海裏浮起,碧眸雪膚,絕世容顏,像流浪許久、無家可歸的小貓,撲在他懷裏哭泣,在他耳畔輕喚:“哥……”

  那晚的月色,她的眼淚,她倚在他胸膛的哭泣。

  讓阿部稽此刻胸中湧滿了傷感和遺憾。

  她是因為不能肯定他的身世,所以沒敢和他相認。

  還是因為怕他奪去她男人的汗王之位,所以不和他相認?

  這一切都成了永遠無解的謎……

  阿部稽鬆開奕六韓,從衣襟裏扯出一條絲繩,將繩子上係著的金耳環給奕六韓看:“她的耳環,屆時我會給阿昭和阿薈戴在脖子裏,讓他們永遠記住姑母。”

  說到這裏,灰眸深沉難測地凝視著他。

  這對耳環原本是小歌的,阿部稽的龍鳳胎出生,奕六韓送給他作為賀禮。

  阿部稽此刻提起,奕六韓豈會不懂他話外之音。

  他派兵軟禁了阮湘和阿部稽的兒女。

  阿部稽這是暗示他放過那對龍鳳胎,看在小歌的份上。

  可是放不放過,得看你阿部稽的表現了。

  奕六韓避開他的目光,笑容有些僵硬,攬住他的肩頭:“來,我給你引薦鹿蠡部大王子——舍羅。”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阿部稽在王庭外的廣場舉辦大宴,招待奕六韓和舍羅。

  王庭廣場的周圍點燃了數百堆篝火,插在杆子上的火把熊熊燃燒,照得方圓數百裏亮如白晝。

  幾百口煮全羊的大鍋翻滾著騰騰熱氣,香飄數裏。

  場地中央是翩翩起舞的疏勒女奴,她們頭上插的各色羽毛在舞蹈中絢爛地搖晃。

  周圍是吹著胡笳、打著鼙鼓、拉著馬鬃琴的樂隊,絲竹動地,鼓樂喧天。

  奕六韓、阿部稽、舍羅三巨頭的席位,並列於最上首。

  奕六韓坐最中間,阿部稽和舍羅分別坐在他兩邊。

  奕六韓將滿頭長發打散,編了幾根麻花辮,結著銀飾,夾在長發中垂落於肩背,身穿玄青色圓領暗紋武袍,粗樸無華,卻不怒自威,端起大金碗,首先站起身說了祝酒詞。

  然後阿部稽和舍羅也端起酒碗起身,三人共同飲盡一碗烈酒。

  這時,舍羅將一張羊皮紙交給身邊文官,那文官用手捧著,小心翼翼地跑到阿部稽的案前跪下,將那張羊皮紙高舉過頭。

  阿部稽放下酒碗,灰眸微微一眯,接過羊皮紙借著火把的光線瀏覽。

  舍羅捋著頷下短須,觀看歌舞,一言不發。

  奕六韓微微傾身對阿部稽道:“那條紅色的線,是鹿蠡部與你劃定的國境線,你覺得如何?”

  阿部稽下首新冊封的左大將,亦湊過來看那張地圖,麵呈怒色:“鹿蠡部胃口太大了吧……”

  阿部稽一抬手,左大將立即閉了嘴,憤憤不平地退了下去。

  阿部稽從身邊文官手裏,接過一支筆在羊皮紙上畫了一條線,遞給舍羅的文官:“讓大王子看一看,我畫的這條線,他可否接受?”

  舍羅的文官並不伸手來接,跪在那裏一動不動。

  阿部稽見狀,側首看奕六韓,奕六韓抬目與他對視:“舍羅說了,紙上這條線,是烏維親手畫的。如果最後,不能按這條線分割,舍羅回去就會被廢掉儲位,烏維將讓次子繼位。所以舍羅是絕對不接受任何修改的。”

  阿部稽仍舊看著奕六韓:“你知道的,我這次能直搗王庭,離不開摩提氏首領阿斯蘭的幫助。是他帶我穿越了格列木大沙地,也是他把疏勒部王庭的內部情況,全部都透露給我。舍羅如果隻要原屬克洛氏的營地,我可以給。可是,摩提氏的地盤,我不能給他們。”

  疏勒部由六大氏族組成,除了王族阿耶氏占據著最大的拉塞幹大草原,其餘五大氏族克洛氏、摩提氏、黑雲氏、訶吉拉氏、朱邪氏,分別拱衛於拉塞幹草原周圍。

  其中摩提氏和克洛氏都在東邊,和鹿蠡部有接壤。

  “阿部稽,如果沒有鹿蠡部出兵,我們拿不下芒東。”奕六韓望著他耐心解釋,“你可以讓摩提氏,遷到北麵離侯山。”

  “北麵離侯山現在駐紮著一萬野利人,那裏是我們野利人的營地!”沉冷如阿部稽,眉間也不禁騰起了怒火,“奕六韓,你也是野利人,過去我父汗待你不薄,你就不為我們考慮?”

  “我他媽是梁人,什麽時候變成野利人了?!”奕六韓怒聲一拍桌案,“拉塞幹草原這麽大,你把那一萬野利人遷過來不就行了。南邊還有以前野利部的舊地盤,現在被訶吉拉人占著,把訶吉拉人全部殺光,不就行了?!”

  火光中,奕六韓和阿部稽對視著,兩雙同樣強悍的眼眸幾乎碰撞出火花。

  曾經最好的兄弟,在利益衝突下,才發現,所謂的兄弟情,是那樣脆弱。

  維係人與人之間的,是感情。

  維係部族與部族之間的,則是利益。

  奕六韓差點吼出來“阿部稽,你還想不想要你的阮湘和龍鳳胎”,到底是忍住了。他知道,這句話一旦說出來,兄弟情就徹底完蛋。

  盡管他沒說,阿部稽卻是清楚的。他慢慢地握緊了拳頭,手背青筋暴突,火光映出灰眸中激烈的波瀾,每一道波瀾裏都有那張刻骨相思的絕美麵龐。

  湘兒……

  好,我讓步。

  無論如何,我得先把她們娘仨接到身邊,絕不讓她們受到任何威脅和委屈。

  “好,就照這張羊皮紙上的劃分。”阿部稽喉結滾動著,極力壓抑著情緒,仿佛雪山冰峰般不動聲色,淡漠地將羊皮紙還給舍羅的文官。

  “狼王是個痛快人呐!”一直不朝這邊看、對這邊的爭執置若罔聞、隻專心看歌舞的舍羅,終於轉過頭來,舉起大金碗哈哈大笑著站起來。

  野利部的圖騰是狼,舍羅按照過去草原五部的習慣,稱阿部稽為“狼王”。

  阿部稽的薄唇泛起冷笑,宛如寒水中的月影,端起大金碗正要起身,突然一名侍衛跑過來,在阿部稽耳邊低語了一句什麽。

  “砰——”的一聲刺耳脆響,阿部稽將手中酒碗砸在地上,酒水迸濺,伴隨著他的怒吼,手指直戳最好的兄弟:“奕六韓,你欺我太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