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一 再救淺淺(3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4115
  為了加快行軍速度,奕六韓和張矮虎隻帶了八千人,一路往鳴雀穀急行軍。

  剛走到狐屯,就見風雪中一隊盔甲歪斜、遍體鱗傷的士兵騎馬奔來,馬身上的血汙被蒸騰的汗凝成一層紫褐色的薄霜。

  敗兵們滾下馬背慘聲高呼:“葉三將軍,孫將軍死了,糧草被搶走了!”

  奕六韓心中大慟,緊緊抓住韁繩,強迫自己鎮定心神:“敵軍有多少人,走的哪條路,何時退的兵?”

  敗兵們一一回答了,奕六韓結滿白霜的眉毛沉沉低壓,正在沉思,一個敗兵突然冒出一句:“蘇夫人也被搶走了……”

  “蘇夫人?”奕六韓劍眉一聳,驀然間肝膽俱裂,幾乎栽下馬背,暴吼,“是淺淺嗎?她怎麽跟來了?!”

  “是孫將軍帶她來的……”

  “打仗是好玩的嗎,這也能聽她的?孫孝友糊塗!”奕六韓怒不可遏地破口大罵。

  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,現在糾結此事無用,需得趕緊把糧草和淺淺都搶回來。

  奕六韓抬頭凝望紛紛揚揚的雪幕,雪花落在他滿臉絡腮胡須上,將他變成了白眉毛白胡須:“左骨利侯肯定是回克洛氏營地,我們抄近道插到他前麵去截住他。我知道一條近道,從畎溪山過去,以前野利部的馬場就在那邊……”

  他又叫了一隊斥候:“去通知徐將軍,讓他去畎溪山會師。”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雪停了,白雪皚皚的草原上,蜿蜒行進著兩隊長長的糧車,左骨利侯帶兵騎行在糧車兩側。

  一共四排長長的縱隊,仿佛四條綿延的黑色長龍,浩浩蕩蕩地前行。

  風卷起積雪揚上半空,仿佛一條雪白的怒龍,淩空飛舞,迎麵撲了士兵們滿頭滿身的雪沫。

  左骨利侯在馬背上縮了縮脖頸,他的眉毛和胡須也已經變得雪白。

  這次他帶出來三萬人,卻被一支沒有騎兵、由步兵臨時上馬組成的運糧隊伍,吞噬了兩萬多人。

  雖然最終攻陷了他們的車陣,搶到了全部糧草,卻也隻剩六千人了。

  幸好,幸好搶到一個絕世美人。那女人性子真烈,差點就拔刀自殺,幸虧自己的疏勒勇士見機快,將她打暈。

  她被帶過來時,左骨利侯見她麵如鍋底,發怒地吼了自己的疏勒勇士,搶來個醜娘們作甚。

  後來用雪水給她洗了臉,才發現竟是個絕世美人。

  疏勒人在草原上是著名的膚白貌美、五官深刻。

  這美人卻比疏勒部的美人還美,她的五官非常立體鮮明,在漢人中十分罕見。

  皮膚卻比草原上的胡女更嬌嫩細膩。

  疏勒人雖白,皮膚卻粗糙,毛孔粗大,哪裏比得上梁人細皮嫩肉。

  用雪為那美人洗臉的親兵,忍不住摸了又摸那美人臉上的細嫩肌膚,喃喃自語:“媽的,咋這麽滑嫩,像酸奶子似的……”

  左骨利侯看不過去了,吼道:“你想作什麽,這是獻給可汗的!”

  隻是不知道芒東是否會因為自己獻了個美人,就原諒自己折了兩萬多兵馬……

  正千回百轉地思慮著,忽然呼嘯的風聲中,傳來了鐵甲摩擦和弓弦彈動的聲響,久經沙場的人對這種聲音最敏感。

  “有敵軍,備戰!”

  左骨利侯厲吼一聲,仰起頭來,黑色的箭矢已經順著風灑滿了他頭頂上的蒼穹,看上去就像一場黑色的暴雨鋪天蓋地傾瀉而來。

  他從馬腹下取出一麵盾牌,護住身體,“鐸鐸鐸”數支箭矢勢如驚雷般打在盾牌上,驚得馬匹一陣驚嘶亂蹦,左骨利侯用力拽住韁繩,才控製住坐騎。

  淒厲刺耳的報警號角聲響徹了白茫茫的雪野。

  長長的糧車兩側的疏勒騎兵,都紛紛舉起了盾牌擋住漫天箭雨,這些盾牌是他們打敗了孫孝友之後搶來的。

  “敵軍在那邊!”左骨利侯看到了隊伍右前方一座積雪皚皚的山坡,漫山遍野的梁軍正從山背後湧出來,朝著這邊的車隊放箭,風向對梁軍十分有利。

  左骨利侯這邊雖然有盾牌,但盾牌隻能遮擋自己的身體,不能遮擋馬匹。

  “噗噗噗”箭矢射入馬身的聲音不絕於耳,接著就是人仰馬翻,慘叫四起。

  中箭受驚的馬匹亂闖亂撞,撞倒了更多的馬匹。摔落馬背的士兵,或被飛蝗般密集的箭雨射成了刺蝟,或被驚馬無情地踏過,變成了血肉模糊的肉泥。

  糧車外的兩列長縱隊很快就混亂了,仿佛兩條受傷而不停扭曲的大長蟲。

  這樣是不行的,必須要衝上去幹掉山坡上那些敵軍。

  左骨利侯隨即點了一名萬騎長,讓他帶領兩千騎率先衝鋒。

  號角聲聲,令旗揮動,兩千騎疏勒兵在萬騎長的率領下,從長縱隊中脫離,斜著畫了一道優美的弧線,朝右前方的雪山衝了過去。

  他們一邊策馬疾馳,一邊手舉盾牌抵擋箭雨,如一股褐色的旋風不可遏製地席卷而去。

  接著,就是接連數聲驚天動地的轟然巨響。

  這支騎兵突然隨著巨大的雪地陷了下去!

  十幾個巨坑就像搏人而噬的血盆大口,瞬間就吞噬了上千條性命!

  全速衝鋒的騎兵根本刹不住腳,前麵的騎士已經陷入了坑中,後麵的騎士們還在策馬飛奔,一個個前赴後繼地掉入了坑中。

  一時間慘叫聲、馬嘶聲、撞擊聲如巨雷般炸響,揚起的雪霧雪塵漫天彌地,整個雪原都仿佛被搖撼了。

  最後幾排的騎兵這時方才勒住韁繩,調轉馬頭,繞過這些巨坑,試圖沿著坡底往山坡另一麵繞過去。

  然而,側麵馬匹是最容易中箭的。

  方才他們是正麵衝鋒,隻要盾牌護住了身體,馬匹中箭的幾率不是太高。

  然而現在騎士們通通斜著側跑,山坡上箭如飛蝗,數不清的長箭朝疏勒騎兵們橫掃過來。

  他們用盾牌擋住了自己,身下的坐騎卻紛紛中箭,痛嘶,狂奔,亂撞。

  落馬的士兵們像被秋風掃落的枯葉,紛紛揚揚掉落在雪地,隨即被狂奔的馬蹄踩成了肉泥。

  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,血腥和死亡的氣息,瞬間彌漫了白雪皚皚的雪原。

  左骨利侯都嚇傻了,還不到擠一桶奶的時間,他就又損失了兩千騎兵。

  這時,他看見那座積雪覆蓋的山坡上,徐徐升起一杆大旗。

  一員扛旗親兵騎在馬上,將旗幟迎風一揮,“啪”地一聲巨響,大旗幕天席地的展開——

  金線描繡的巨大“葉”字熠熠生輝,照亮了雪原上空慘白的蒼穹。

  一員披著玄狐大氅、身穿明光大鎧、氣勢迫人的將領,騎在一匹漆黑如墨,額頭有一撮白毛的駿馬上。

  左骨利侯隻覺得魂飛魄散:是奕六韓!梁軍元帥親自來了!

  這時,隊伍後方忽然爆開了一陣驚呼和騷動,左骨利侯勒馬望去,原來,大軍的注意力全都在右側的山坡。

  沒人注意到,大軍左後方也有一個山包。

  就在疏勒大軍專心對付右側山坡的時候,左側後方的山包後麵,突然繞出一支騎兵,打著“張”字大旗。

  在張矮虎率領下,如決堤的洪水般挾著雷霆萬鈞的氣勢,風馳電掣般疾馳而來,揚起漫天雪塵,更增來軍的震天威勢。

  由於疏勒大軍都朝右側舉著盾牌,根本沒防備左側身後會殺出一支梁軍。

  還未反應過來,身後的梁軍一邊奔馳一邊射出的箭雨,便如一片急速移動的烏雲,席卷了疏勒兵的縱隊。

  血雨飛濺,人仰馬翻,疏勒士兵很快又倒下了一大片,長長的縱隊幾乎已經完全亂了陣型。

  急速奔馳的梁軍,仿佛一股奔騰的黑色洪水,突然分成了若幹條細流,切入了疏勒人已經淩亂的陣型中。

  同時,剛才右側山坡上的梁軍,避開前方山腳的陷坑,繞到另一處山腳衝殺過來。

  雪沫飛揚,雪塵彌漫,長縱隊被打散成無數的騎兵小隊,如同一截一截小蛇和梁軍纏繞撕咬。

  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戰團,雙方的騎兵都在快速地回旋攢射、刀劈矛刺……

  戰鬥結束時,梁軍以傷亡四百多的微小損失,搶回全部糧草,殲滅敵軍四千,其餘兩千疏勒人扔下武器,抱頭跪地投降。

  奕六韓手提凝著血冰的大刀,揪起一名投降的萬騎長,搖晃著他怒吼:“你們俘虜的那個女人呢?在哪裏?說!”

  “在、在一乘糧車裏……”

  “哪一乘糧車?”

  “不、不知道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一腳踹翻了他,翻身上馬,下令士兵們沿著長長的糧車隊伍,打開一乘一乘的糧車尋找。

  “找到了!葉三將軍,在這裏!”

  奕六韓策馬沿著長長的糧車隊列飛馳,勒馬急停在那乘糧車前,見蘇淺吟被堵了嘴,綁著繩索塞在一堆裝糧草的麻袋中。

  蘇淺吟已經醒了,濃密卷翹的長睫,如雨中的蝶翅撲扇著,淚水在睫毛上凝了一層透明的薄冰。

  她看見心愛的男人,滿臉絡腮大胡子凝著血冰,烏黑的秀長眼睛怒瞪著,粗暴地將她拖了出來,一麵怒吼:“你來作甚!我在打仗,不是在兒戲!現在我拿你怎麽辦,送你回去,還是帶著你這個累贅!”

  他扯下她嘴裏的布條,她呼出長長一口氣,被勒得通紅的嘴唇噘起,委屈的淚水一下子就流了出來。

  他立刻就心疼了,用沾滿血汙的手替她抹去淚水:“好了好了,是我不好,不該凶你。”

  他將她抱到自己的馬背上,讓她坐在自己身前,從後麵緊緊摟住她,吻了吻她冰冷的側頰,他的胡須紮得她一縮,發出一聲嬌媚的嚶嚀。

  奕六韓也沒有心情兒女情長,一帶韁繩,策馬檢視戰場。

  他審問了幾名俘虜,得知冉中陽叛變了,運糧的路線就是冉中陽告訴芒東的。

  冉中陽還把鹿蠡部要出兵、阿部稽直搗王庭等軍機都告訴了芒東。

  奕六韓咬牙切齒地罵道:“這幫塢堡兵,在交漳中計全軍覆沒,現在又出賣我的軍情。”

  “兵分三路合圍芒東的戰略,都被冉東陽出賣了,現在咱們該當如何?”副將徐淩策馬過來問道。

  奕六韓望著血流成冰、屍橫遍野的戰場,眼神如冷刀寒芒:“芒東既然得知阿部稽直搗王庭,肯定會帶著他的神鷹鐵騎返回王庭。拉塞幹大草原是大漠上最豐美的草原,芒東絕不會輕易放棄。”

  “鹿蠡部出兵的事,芒東既然知道了,就不怕鹿蠡部從背後插一刀?”

  “克洛氏還剩幾萬部落兵,可以幫他殿後抵抗鹿蠡部,克洛氏營地離鹿蠡部最近。”

  “這麽說芒東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王庭?”

  “正是,不知道阿部稽是否拿下王庭。”奕六韓勒馬望著雪原上空慘白的天色,“即使拿下了,拉塞幹草原北部還有疏勒人的部落。要占據整個拉塞幹大草原,絕非易事。阿部稽肯定會收服野利奴隸,作為他的兵力。”

  “三少將軍,你是說……”副將徐淩眼眸如刀鋒一閃,“阿部稽可能會稱汗?重建野利部?滅了一個疏勒部,又崛起一個野利部,對我們梁國究竟是福是禍?”

  奕六韓越過心愛女人柔軟的身體,抓緊了韁繩。

  蘇淺吟感到心愛的男人胸膛起伏,似乎在控製什麽情緒。

  “咱們也去王庭,見機行事。”奕六韓沉聲道,黑眸仿佛深淵下的寒潭,深沉難測,嘴角慢慢浮起一絲冷酷的弧度,“他最心愛的女人和一雙兒女,都被我控製了,他敢不臣服我大梁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