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九 再救淺淺(1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2673
  茫茫雪野中望著他帶著大軍蜿蜒而去,星旗電戟、大纛高牙掩映著千騎萬羽、鐵甲雄師,蘇淺吟隻覺靈魂都被扯出去了,跟著他遠征的軍隊飄走了。

  她攏了攏白貂裘大氅,將紅狐皮圍脖往上拉,圍住被寒風吹得生疼的臉頰。

  這是奕六韓親自獵獲的紅狐皮,送給淺淺做了圍脖。

  她微帶駝峰的高鼻,襯著紅狐毛,從側麵看去美豔至極。

  回到軍營中,霍荻向她辭別:“我得去天山一趟,有一年未曾回去看師父。”

  霍荻是天山派弟子,北梁的江湖門派都比較低調,從不敢公然集會。霍荻的師父更是常年閉關。

  蘇淺吟臉上現出狡黠的笑意:“好啊好啊。”

  霍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,倒也未多想。

  霍荻前腳剛走,蘇淺吟就纏著孫孝友:“舅舅要為葉三將軍押送糧草,帶我一起去好不好?”

  孫孝友被她纏得沒辦法,隻得答應。

  額托是奕六韓留下來照顧淺淺的,負責送淺淺回武弘,一聽說蘇淺吟要跟著輜重營出塞,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:“咱、咱們草原上,這會兒已經是暴雪肆虐,你沒去過塞外,手指頭都給你凍掉……”

  蘇淺吟笑得燦若丹霞:“葉三將軍在此次戰前,就提前采購了大量獺子油,分給士卒。我這裏也有兩瓶呢,這東西真是好,再冷的天都不會凝固,聽說是你們草原牧民冬季防凍傷的聖品。”

  額托又提出一些反對意見,諸如打仗危險等等,都被蘇淺吟微笑著一條條駁斥了。

  最後無奈之下,額托也隻能答應。

  為了不引起注意,蘇淺吟把自己的臉塗黑,蜷縮在一輛糧車中,隨著孫孝友的輜重營出發了。

  糧車不比那些舒適的馬車,車廂裏堆滿了裝草料或者盔餅的麻袋。

  蘇淺吟穿著貂裘,墊著黑熊皮褥子,懷裏抱著一個黃銅小手爐,蜷在一堆麻袋中間,就這樣顛簸著搖晃著開始了漫長而艱苦的征途。

  行軍的時候,她蜷在糧車裏,聽著車外的風雪聲、馬嘶聲、士兵的吆喝聲、車輪碾過雪地的嘎吱聲、皮鞭抽打馬匹的聲音……

  腦海裏一點點地回憶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每一刻。

  雷雨中瘋狂的歡愛,湖水裏嘴對嘴度給她的空氣,風雪中奔馳的馬匹上的熱吻……

  相愛相戀的美好滋味,讓枯燥艱辛的旅程,也變得不那麽艱難了。

  這天,輜重營到了鳴雀穀,在山腳下紮下了營地。

  風雪交加,紮不了帳篷,孫孝友便讓士兵們把糧車圍成一圈,充當營壘,遮蔽風雪。士兵們下馬,在糧車的遮擋下睡覺。

  蘇淺吟睡在糧車裏,額托等親兵就守衛在她的車下,輪流睡覺。她若有事,隻需輕輕敲擊車廂。

  蘇淺吟蜷在一堆麻袋中,伸手不見五指,摸索著打開黃銅手爐,小心翼翼把裏麵的小銀炭撥旺。

  闔上手爐將這僅有的溫暖抱在懷裏,裹緊了貂裘大氅和黑熊皮褥子,聽著風雪打在糧車頂的聲音,漸漸沉入了夢鄉。

  夢裏正與心愛的男人擁抱著,翻滾在風雪中的雪地,突然就被劇烈的晃動驚醒。

  接著,震耳欲聾的喧嘩嘈雜聲、奔跑驚呼聲,如潮水般湧了進來。

  報警的號角聲撕心裂肺地響徹營地。

  有人在用力拍打車廂,聲嘶力竭地喊著:“蘇夫人快下車!敵軍來襲!”

  蘇淺吟心神俱震,忙起身往車門處爬過去,黃銅手爐“鐺”地從懷裏掉落車廂,她也顧不上撿拾。

  車門被轟地推開,明亮的天光瀉入,額托焦急的臉出現在天光裏。

  他伸出手將她一拽就拽進了懷裏,橫抱而起,往營地中間跑去。

  風雪已經小了,天地間一片白晃晃。孫孝友命士兵們將所有的糧車,圍成一個巨大的環狀。黑漆斑駁的糧車,襯著塞外的冰天雪地,氣勢森嚴雄渾,儼然一個堅固的壁壘。

  輜重營的士兵們背靠戰車,排成兩排,前麵一排手持皮盾和刀矛,後麵一排是弩手和弓箭手。

  作為指揮官的孫孝友、孫孝友的親兵和扛旗官、負責計量的糧草官,以及蘇淺吟等人,都在這個環狀壁壘的最中心。

  以額托為首的數名親兵,手持皮盾將蘇淺吟護衛了一周,形成了巨大圓環裏的一個小圓。

  周圍都是高大的親兵們簇擁圍護,蘇淺吟根本看不清敵人的情況。

  隻能聽到大地深處傳來的震動,仰起頭來,看見漫天的雪塵雪霧鋪天蓋地,仿佛發生了地動山搖的雪崩。

  那是大隊的騎兵從山頭衝殺下來,成千上萬的馬蹄揚起的漫天雪塵。

  蘇淺吟在袖中握緊了奕六韓送她的那柄龍鱗匕,冰涼的金銅刀鞘寒意刺骨。

  難道不能見他一麵,就要死在這裏了?

  我不怕死,但我要死在他的懷裏。

  神啊,讓我能見他一麵吧!

  神啊,讓我能見他一麵吧……

  冥冥中,另一個女子的呼喚,從同一柄龍鱗匕傳了過來。

  這時,半空中忽然響起了一種令人膽寒的嗚嗚聲。

  蘇淺吟仰起頭,看見漫天雪霧中夾雜著黑色的箭雨,映著清晨微微的日光,令人目眩神移。

  接著就是冰雹般“鐸鐸鐸”的聲音,那是成千上萬的箭矢打在皮盾上的聲響。有些箭矢穿越了盾陣的間隙,射穿了盾陣後的士兵鎧甲和馬匹,慘叫聲中,血霧騰起,人仰馬翻。

  早在嗚嗚聲響起的同時,孫孝友已經讓傳令兵揮下了放箭的令旗。

  被盾陣掩護在後麵的弩手,立刻舉起了弩機,這種特製的十字連珠弩,是一種攜帶輕便的小型弩,一次可以連發三箭。

  令旗一揮下,無數箭矢帶著尖利的呼嘯,從環狀的車陣中迸發而出,猶如一輪黑色的太陽放射出光芒萬丈的輻射。

  冰天雪地中,隻見黑色的暴雨,呈環狀向四麵八方包圍而來的疏勒騎兵噴薄。

  疏勒騎兵就像是一股股浪頭撞擊在堤岸上,成千上百的騎兵慘叫著一片片倒下。

  有的連人帶馬被一起貫穿,有的被箭矢射中從馬背上飛了出去,受傷落馬的士兵飛快被戰馬無情地踐踏而過,中箭的戰馬亂蹦亂撞,瞬間撞飛更多戰馬……

  一蓬蓬血雨在空中飛濺,人與馬的屍體一層層堆積起來,雪地上很快成為血肉模糊的修羅地獄……

  很少一部分疏勒騎兵穿越了箭雨,接近了環狀的車陣。這時,孫孝友的傳令兵令旗揮動,盾陣後麵早已蓄勢待發的長矛手,從盾牌後齊刷刷地伸出黑森森的長矛。

  在箭雨中全速衝擊的騎兵,根本就刹不住腳,飛速撞上了環狀的長矛陣,被洞穿的馬匹慘嘶著狂跳,鮮血飆射中,將馬背上的士兵高高拋了出去。

  頓時又是一片血肉橫飛、人仰馬翻。墜落馬下而未傷要害的疏勒士兵們,剛爬起來就被盾陣後麵的刀兵衝出來,手持刀斧大錘,刀劈斧砍,殺了個鮮血四濺,慘叫連連,盾陣前頓時留下大片血肉模糊的屍體。

  蘇淺吟站在高大親兵結成的小盾陣中,耳朵裏灌滿了震耳欲聾的箭雨聲、喊殺聲、慘嚎聲、馬嘶聲,隻覺仿佛身處高速旋轉的血肉磨盤。從盾牌縫隙望出去,漫天血雨飛濺,斷臂殘肢淩空亂舞。

  蘇淺吟隻覺肝膽俱裂,渾身都在顫抖,濃烈的血腥氣撲麵而來,讓她有一種暈眩感,所站的地麵也在微微顫栗。

  她用力咬緊牙關強製自己站穩,不去倚靠任何一名親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