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八 叛賊出賣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3589
  “什麽,冉中陽不見了?!是死了還是被俘虜了?!”

  奕六韓猛地一下就從背靠的土牆躍了起來。

  他本來帶著士兵們,在一處廢棄的羊圈裏躲避風雪。

  聽說張矮虎從安布拉川一帶敗退回來,他首先關心的就是冉中陽。

  冉堡主隻有這一個獨子,冉中陽聲稱要為戰死的父親報仇,不願跟在奕六韓身邊,非要跟著張矮虎的前鋒營率先出塞。

  奕六韓把冉中陽交給張矮虎時,千叮萬囑讓張矮虎多多照看。

  張矮虎知道冉中陽是霏霏的表哥、奕六韓的大舅子,當然也不敢掉以輕心。

  “俺可是一直像照顧羊羔一樣看著他!”張矮虎臉上、肩上、大腿處的鎧甲都被砍裂了,綻露出的衣袍裏露出的傷口,都凍成了紫黑的血痂,他抹了抹胡髭上的白霜,委屈萬分。

  奕六韓暴怒,一腳猛地踹過去:“你他媽照顧羔羊,你的羔羊去哪裏了?!”

  一麵罵著一麵狂風暴雨般踹上去:“你他媽又追女人去了吧!怎麽會中了埋伏?不知道先派斥候嗎?!是不是他們用女人引誘你了?!”

  “沒有!沒有!”張矮虎抱著頭在雪地打滾,“風雪太大,路都看不清,哪裏能看到女人!我敗退時明明看見冉中陽跟在後麵,雪太大了,後來我一個不留神,他就不知去哪了!”

  奕六韓踹得氣喘籲籲,呼出的氣息在上唇和下巴的胡須上,很快凝結成了白霜。

  他往蘭幹山的克洛氏營地奔襲,數日間風雪中行軍,連胡須都顧不上剃刮,已是滿臉大胡子。

  張矮虎蜷在雪地裏,沒了聲息。

  奕六韓心頭一凜,忙撲下去將他翻過來,張矮虎滿臉刺蝟般的胡髭沾滿了雪,眼睛緊閉。

  奕六韓揪起他的衣襟,拍打他的臉:“張矮虎!張水缸(張矮虎原名)!別給老子裝死啊!”

  張矮虎突然嗆咳起來,咳出的鮮血順著嘴角蜿蜒流下,在胡須上形成條條血冰,襯著胡須上的白霜,異常醒目。

  奕六韓摘下皮手套,給他把脈。凝神聽了一會脈象,張矮虎的親兵們圍上來,七嘴八舌地焦急問道:“張將軍沒事吧?”

  奕六韓揮揮手讓他們退開,將張矮虎抱到羊圈的土圍子裏,讓他在牆角下的一張狼皮褥墊上躺下,叫於闐拿來傷藥。

  卸下張矮虎碎裂的鎧甲,撕開衣袍,親自為他灑藥粉、裹創包紮。又把他骨折的手臂接好,再把他暴露在外麵被凍裂的皮膚,塗抹了一層獺子油。

  張矮虎冷得全身發抖,臉凍成了紫紅色,緊閉著雙目,牙齒不住格格打戰。

  奕六韓將自己的玄狐大氅解下,裹住張矮虎,於闐忙把自己的水獺大氅脫下來,披在奕六韓身上。

  然後奕六韓又展開水獺大氅,把張矮虎整個人摟進自己懷裏。

  張矮虎身長不到六尺,奕六韓乃是八尺大漢,把張矮虎整個人擁進大氅中,很快就裹得看不見。看上去奕六韓就像是懷胎十月,肚子特別大。

  旁邊簇擁著的親兵們,見狀都大笑起來,紛紛揚揚的雪幕中,響起了士兵們轟然的大笑聲。

  “稽然山應該就在前麵不遠了,去那裏紮營。”等到風雪稍小,奕六韓站起身對軍隊下令。

  這一帶的地形他太熟悉了,閉上眼睛僅憑腳下的馬蹄,就能辨認出雪下是沙地、是草地、還是灘地。從風裏都能聞出雪的氣味、草的氣味、沙的氣味、馬糞的氣味、營地的氣味。

  他抱著張矮虎,將他裹在自己的大氅裏,翻身上了流星?。

  “咳咳……”張矮虎在他懷裏咳了兩聲,迷迷糊糊地問道,“你……你帶俺去哪裏?”

  “把你賣到青樓去當龜公!”奕六韓一拉韁繩,馳出羊圈。

  雪地裏黑壓壓地站滿了密密麻麻的豹躍營士兵,人人都是滿頭滿身的積雪白霜,連眉毛胡子都分不清了。

  號角聲聲中,各隊的隊長、各曲的校尉、各部的都尉正在整隊點兵。

  傍晚時分,大軍行進到了一片山脈,先行的斥候來報,方圓百裏都已巡察了,未見異常。

  這片山脈好幾處山坡都有樹林,奕六韓便下令入林宿營。

  他把張矮虎裹了兩層大氅,安放在一處樹林子裏,讓張矮虎的親兵守著,然後就走開去指揮大軍紮營,安排各處崗哨。

  到處都是尺深的積雪,根本紮不了帳篷,大軍隻能在林子裏就地歇息。

  所幸風雪已經小了,可以生火。大軍架起鐵鍋,煮雪水喝,把幹糧扔進鍋裏,煮成麵疙瘩湯。

  積雪彌蓋的深夜山林裏,處處都是燃著篝火、架著鐵鍋,端著碗喝熱騰騰的麵疙瘩湯、大聲說笑的士兵們。

  這一路吃冷硬的幹糧,裹著大氅在風雪中睡覺,喝皮囊裏的冷水。

  如今終於可以烤火、喝上熱水、吃上熱食,簡直是莫大的幸福。

  奕六韓將大軍紮營的各處山林都巡視了一遍,各處崗哨都安排妥當之後,才回到中軍紮營處。

  吃完親兵煮好的疙瘩湯,他去看張矮虎。

  張矮虎睡在一堆篝火邊,裹著兩層皮毛大氅,身下是厚厚的狼皮褥子。

  蹲在他身邊的親兵聽見奕六韓過來,忙站起來,臉色焦急:“張將軍發高燒了。”

  奕六韓見篝火映照下,張矮虎發髻淩亂,嘴唇、臉頰、耳根都凍裂了,凝結著黑乎乎的血塊,他本來就長得醜,這下子更是形貌猙獰,有如惡鬼。

  奕六韓蹲下去一摸他額頭,回頭讓親兵把自己隨身帶的藥囊拿來,親自給張矮虎配了幾味藥,讓張矮虎的親兵去煮了。

  藥湯煮好了端來,奕六韓扶起張矮虎,讓他靠在自己懷裏,在他耳邊喚著:“快醒醒,張水缸,喝藥啦!”

  張矮虎迷迷糊糊地半睜著眼,奕六韓先嚐了嚐藥湯,再一點一點極慢地喂他,終於把一整碗藥湯給他灌了進去。

  張矮虎發出高燒時迷糊的囈語:“媽的,老子長得醜就不讓老子睡!老子救了你們全村人!要不是老子,你早就被胡狗睡了!”

  奕六韓搖搖頭,用袖口給張矮虎擦淨嘴角,將碗還給親兵,交待於闐:“把流星?牽過來,今晚我守著張將軍。”

  深夜的山林,四野黑沉,風中仍有零星雪花飄落,風雪中隱約有狼嚎聲傳來。

  星星點點的篝火在各處山林中搖曳,沉睡的士兵們不時發出夢囈,有些士兵睡夢中仍在喊殺。

  奕六韓睡到後半夜,忽然覺得身邊有什麽動靜,警覺地睜開眼睛,隻見張矮虎背對他,正在撥弄篝火。

  “你他媽精神了?”奕六韓粗聲問。

  “餓死俺了,夢見吃了一整頭烤豬,真痛快!”張矮虎試圖把熄滅的篝火重新點燃,打了半日火石都沒打出火來,罵罵咧咧地把滑落的大氅攏上去,正要重新打火,奕六韓一把奪了過去,“我來!”

  兩人把篝火重新燃起,架上鐵鍋,旁邊守衛的親兵也醒了,起來幫忙煮了一鍋疙瘩湯。

  奕六韓和張矮虎一人端了一碗疙瘩湯,坐在篝火邊的狼皮褥子上,一麵喝著熱騰騰的湯,一麵說著話。

  “葉三將軍對這一帶很熟啊?”張矮虎直接用黑黢黢的手伸到碗裏撈麵疙瘩吃,吃得胡須上沾滿湯汁。

  奕六韓懶得去找勺子,也用手從碗裏撈麵疙瘩,呼哧呼哧地吃著,嘴裏含滿食物答道:“以前野利部的營地離這裏不遠。”

  說著朝西北方向望了一下:“諾,從那邊過去不遠,以前是野利部的王庭,現在是訶吉拉人的營地。訶吉拉部以前是我們野利部的臣屬,後來投靠了疏勒人。疏勒人滅了野利部,就把野利部的草場都賞給訶吉拉人。”

  “這回芒東打我們,訶吉拉人也出兵了。現在他們的營地裏,應該隻剩老弱婦孺,咱們何不去搶他們、把他們滅了?”張矮虎一雙豹眼在篝火裏放著凶光。

  “你他媽是想女人了吧!”奕六韓狠狠拍了張矮虎後腦勺一下,“我們是要去蘭幹山的克洛氏營地,跑到訶吉拉部去,是繞路了!張矮虎,張水缸,你現在是大梁國的軍人,保家衛國的戰士。不再是悍匪了!你明白麽?”

  “你以為俺想當土匪?”張矮虎大口地把剩下的湯汁喝完,一抹嘴巴,瞪眼道,“誰讓那婆娘嫌俺醜!俺天天給她挑水、劈柴,剛賣了穀子掙的錢就給她買銀簪。她收了俺的東西,還不讓俺睡……”

  “所以你就把她殺了?”

  “活該!誰讓她嫌我醜,嫌我窮!女人都他媽賤,如果我是公子王孫,揮金如土,哪怕再醜,女人也會主動貼上來!”張矮虎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。

  奕六韓抬腿就踹張矮虎的屁股:“既然你懂,咋還要為個女人,丟了芒東?你若擒住芒東,封官加爵不在話下,到那時多少美人主動貼上來!”

  張矮虎果然體魄強健,內功甚好,第二日清晨便退了燒,可以勉強騎馬了。

  大約過了七八天,張矮虎就痊愈了,又生龍活虎起來。

  如此又行軍數日,這天傍晚,一支斥候隊伍帶了個人來找奕六韓。

  是奕六韓留給孫孝友當向導的親兵。

  他滿麵焦急慌亂,滿身髒汙血跡,未等馬停穩,就從馬鞍上滾落下來:

  “疏勒人在鳴雀穀包圍了孫將軍,請汗王快去援救!”說完,就撲倒在雪地裏。

  那匹坐騎也四腿抽搐著,渾身冒著熱氣,口吐白沫,倒斃於地。

  “疊羅什!”奕六韓慘聲大喊,從馬背上一躍而下,衝過去將手搭上親兵的腕脈,心中劇烈一痛:他已經斷氣了。

  “葉三將軍,末將願領一支兵馬去救孫將軍!”副將徐淩抱拳躬身請纓。

  “葉三將軍,俺去吧!”張矮虎也跳下馬背。

  奕六韓抱著親兵的屍體,強忍住悲慟,抬起頭來,目光輪流從副將徐淩、前鋒將軍張矮虎臉上滑過。

  孫孝友是負責押送糧草的,糧草是大軍的性命。

  奕六韓站起身,目光冷毅:“我親自去,張矮虎,你跟我一道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