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十八 嫡長子(2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8      字數:4511
  第二日一早修魚醒來時,床畔已經沒有人影,隻留下他的氣息。

  她掙紮著痛楚欲裂的身體,慢慢地翻過身,嗅著丈夫留下的氣味,心裏湧滿甜蜜和柔情。

  而此刻的阿部稽已經帶著幾個親兵,在清晨的薄霧裏疾馳,騎馬趕往皇城。

  自從平定趙欒之亂有過密切合作,葉翎一直大力提拔阿部稽。

  吳舜民的倒台,雖然損失葉翎一臂,但他的勢力依舊火借風勢,赫赫揚揚,如日中天。

  剛剛班師回朝時,葉翎封為羽林中郎將,他立刻用自己的西征軍替代了原先的羽林軍,控製了整個皇宮。

  葉振倫封晉王,官拜大丞相,大權獨攬之後,又將葉翎提拔為五官中郎將。

  統領包括羽林中郎將、虎賁中郎將、牙門軍都督、西輔大都督等所有京師兵馬。

  當然,這隻是名義上的統帥。他實際直轄的依然是宮城裏的羽林軍,他指派了自己的心腹副將鄭峰驛,出任羽林中郎將。

  但他仍每隔一日就來宮城巡視,阿部稽知道他今日在當值,便直接來宮城找他。

  葉翎給過阿部稽令牌,阿部稽在司馬門下馬後,憑借令牌直接進了羽林中郎將的值房。

  在值房外的院門處,忽然有一道俏麗的身影一閃,躲進了樹叢後。

  阿部稽隻作未見,從樹叢旁掠過,匆忙進了值房的院門。

  然而,他的眼角不經意間一瞥。

  已經認出了那個女人。

  就是她,昨天傍晚來向他報告,找到了書盈。

  也是她,帶他去了那間後窗,把窗戶捅了一個洞,讓他親眼看見奕六韓和柳書盈雲雨。

  阿部稽不知道,也是同一個女人,昨天婚宴上給奕六韓斟酒。

  這名侍女剛走,葉翎就和鄒雲功相視笑起來,笑得直拍桌案,上氣不接下氣,“真他娘的帶勁啊!睡了兄弟的女人還不夠,還要一搞再搞,還要搞出花樣,還要在鏡子前搞,哈哈……

  也難怪阿部稽要瘋了,自己心儀已久的女人,終於陪嫁過來做妾,結果,嫁過來的當天就被人睡了,還是被最好的兄弟,還被他親眼看見!是個男人都不能容忍!

  他頭頂快比他們草原的春天還綠了!

  這回他們兩兄弟徹底翻臉了,哈哈哈……”

  葉翎和鄒雲功的笑聲像狂風般肆意地吹著。

  兩人仿佛發了狂,突然站起身,舉起大袖,翩翩舞蹈起來,一邊跳一邊擊掌,揚袖折腰,高昂低回。

  舞著舞著,兩人突然又相對著笑起來,笑得彎下了腰。

  “不過……”鄒雲功停止了笑,慢慢直起腰,“阿部稽恐怕能猜到是二公子你在搗鬼。”

  “能猜到又如何?”葉翎陰惻惻笑道,“首先他抓不到證據,苗笛(那個侍女)從此就消失了,不會再出現。其次,他和三弟的關係肯定完了,他一個胡狗,在我們梁國,全靠葉家得以立足。現在三弟靠不了,他不依靠我還能靠誰?”

  鄒雲功依然皺著眉,“此人絕非池中物,乃是一頭凶殘成性的草原狼,我擔心二公子你會養狼自噬。”

  葉翎慢慢回到座椅,伸手摩挲著青瓷茶碗的邊緣,瘦削的臉頰抽動了兩下,溢出寒光凜凜的冷笑,“在草原上他是狼,到了我們梁國就成了犬,我的獵犬。我就不信,他掙脫了我的繩索,能夠在異族人中自己求生。哼,他若敢有一絲異動,我弄死他不過是打死一隻狗。”

  鄒雲功點點頭,也慢慢坐下,拈著稀疏發黃的胡須,“在下隻是提醒二公子,對他不可全然信任。”

  “我當然知道。”葉翎揮揮手,似乎覺得鄒雲功擔心多餘了。

  “聽說大丞相(葉振倫)準備把朱斐從西疆召回,讓他履任禦史中丞?”

  原來的禦史中丞是葉翎的大舅吳舜民,因為收受岐州太守薛世榮賄賂,被奕六韓彈劾,已經革職流放。

  朱斐在奕六韓平定羌亂期間,多有建樹,奕六韓平羌之後所寫的治理西疆的幾道著名奏疏《屯田疏》和《興邊郡疏》等等,也都是朱斐主筆。

  這幾道奏疏給葉振倫留下了極佳印象,加上他對朱斐此人的耿直清廉也有所耳聞。

  所以,當蘇岫雲一提出這個名字,葉振倫當即首肯。

  葉翎聽到鄒雲功提及朱斐,眼底升起一片殺機,壓低聲音道,“我已經收買九華派高手,在朱斐回京路上,就可以把此人……”

  他做了一個往下切的動作,雙眼殺氣騰騰,“老三要控製禦史台,哼,休想……”

  “可是現在六部也多是蘇氏族人和蘇岫雲的門生故吏……”鄒雲功臉上陰雲密布。

  “這還不容易?”葉翎陰戾地笑起來了,臉頰的皺紋像水波一樣漾開,“昨晚三少夫人難產,一整晚沒生下來,府裏派人把宮裏的禦用穩婆叫去了。這個穩婆是順天太後早就收買的,我昨晚又派人再次提點了她。這會兒說不定已經……”

  “順天太後有你這麽多把柄,將來會不會……”鄒雲功眼中露出狠意,“二公子,你還是應該聽我的,把順天太後軟禁起來……”

  “二妹自幼跟我感情很好,她為我付出很多。”葉翎緊緊咬了牙,握著茶杯的手上現出淡淡青筋,“我不想做得太絕……”

  這時親兵在外稟報:“赫蘭都督求見!”

  “讓他進來。”葉翎立刻調整了表情,做出一臉親厚,阿部稽一走進來,葉翎就幾步跨步上前,親熱地摟住阿部稽的肩,“姑爺來了!昨晚新婚燕爾,佳人在抱,怎麽今日這麽早?”

  阿部稽灰眸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,臉上的表情卻是冷靜如冰,毫無異色,拱手道,“二公子,湘兒病了,大夫懷疑是喜脈,卻不敢肯定。我想拜托你請太醫去看看。”

  “哦,真是不巧。太醫院最好的胎產聖手周惠澤,昨晚去晉王府了。三少夫人快生了,據說難產,周太醫這會兒還沒回來。”

  葉翎見阿部稽深斂眉峰,摟著阿部稽肩膀道,“這樣吧,我認識周惠澤的徒弟,他得師傅真傳,亦是胎產名手。如今在西市回春堂坐堂,我這就帶你去。”

  阿部稽道,“二公子軍務纏身,怎好麻煩你……”

  “欸,都督怎麽跟我客氣起來了?你我兄弟,還說什麽麻煩?西征平亂時,你我一路攻城斬將,可算生死相交啊!”葉翎更親密地摟住阿部稽的肩,帶著他往外走。

  阿部稽嘴角微微抽搐,趕緊控製住自己,盡量不動聲色地隨他走出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“嘩啦——”一聲,奕六韓光著身子從浴桶裏跳了出來。

  嚇得書盈掩著眼睛連連後退,卻還是濺了一身浴湯,再睜眼時,隻見奕六韓已經披上衣衫,一邊係衣帶一邊飛也似地往外衝。

  院中的親兵簇擁上來,“汗王……”

  “快牽馬來,我要回府!”

  書盈追出去時,隻聽見馬嘶聲響,奕六韓已經飛身上馬,一溜煙地縱馬馳去。

  親兵們也隨之紛紛上馬,在淩晨的蒙蒙夜色裏奔馳而去。

  書盈隻得自己牽了馬來,也騎馬追上去。

  剛踏進迎暉院儀門,婆子們迎上來:“三公子回來了!”

  “宮裏周太醫和禦用穩婆已經到了!”一名婆子見奕六韓滿麵焦急,忙出言安撫。

  誰知,不提周太醫尚可,一提到這周太醫,奕六韓整個人便是轟地一炸,全身的熱血都湧起來了。

  當初便是這個周太醫,受吳香凝指使,被順天太後威脅,給小歌下了墮胎藥。

  身為懸壺濟世的醫者,竟作出這等下作之事。

  奕六韓的牙齒頓時咬得格格響,全身骨骼都仿佛在發出響聲,腦海裏如有血色噴薄,仿佛又看見了小歌慘不忍睹的屍骸,熱辣辣的淚水蒙住了他的視野,他掀開一眾迎出來的仆從,如同被砍傷的怒獸般往裏衝。

  剛衝到台階下,一名侍女迎了下來,“三公子止步,男人不能進產房……”

  “太醫怎麽能進?太醫不是男人?!”奕六韓紅著眼睛問道。

  侍女被他瘋狂的樣子嚇了一跳,還要再攔,奕六韓上前一掌就把她掀開,侍女咕嚕嚕滾出去老遠。

  踏進正房,熱氣繚繞,悶熱的房間裏彌漫著血腥氣和煮藥草的氣味,周太醫正在外間蒙蒙霧氣中負手踱步。

  奕六韓一見他,兩眼頓時爆開一陣血霧,一個箭步上前提起他的後領,“畜牲,我終於找到你,你給小歌償命去吧!”

  “三公子!”

  “三公子你住手啊!”

  一群丫鬟婆子擁了進來,卻被奕六韓一掌就逼退了,然後將周惠澤甩出房去,正好撞在外廊的柱子上。

  “砰”地一聲,周惠澤花白的頭發上綻開了殷紅的血花,然後他整個人便順著廊柱滑下,癱倒在地不動彈了。眼睛目呲盡裂地瞪著,血順著滿臉的皺紋流淌,如鮮紅指爪將麵龐撕得四分五裂,猙獰可怖。

  “啊——”迎暉院如同炸開了鍋,爆發出一陣陣驚恐的尖叫,下人們嚇得紛紛四下亂竄。

  “太醫死了!三公子打死了太醫!”

  “快去叫王爺!三公子瘋了!”儀門外的小廝們趕緊跑出去找葉振倫。

  “夫君……”蘇葭湄正痛得意識模糊,忽然聽到外間的喧嘩和騷動。

  意識猛地一警醒,眼前的迷霧飄散開,穩婆滿是汗水的胖臉和眼底浮升的濃濃惡意,頓時清晰地在眼前放大。

  蘇葭湄大駭,被劇痛撕裂的身體頓時被這陣警覺一震,連疼痛都在刹那遠去,求生的欲望猛地高漲——宮裏的禦用穩婆!肯定有鬼!

  “夫君,救我……”她想喊,然而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如雷電般穿透身體,所有力氣都化為烏有,伸出的手無力地垂下,穩婆惡毒的眼睛越發地靠近她……

  “啊——饒命啊三公子,三公子我,我是給三少夫人……”穩婆的臉驀地從眼前消失,隻聽她淒慘的求饒聲響起。

  奕六韓將穩婆的後領提了起來,一擰脖頸,穩婆一聲不吭地咽了氣。

  “夫君……”眼淚順著蘇葭湄慘白的臉頰流下,她吃力地伸出手,想要撫摸他。

  奕六韓先是看見了她那裏的光景——他的孩子,就要出來了!

  刹那間,隻覺一股熱流從胸臆間直衝上咽喉,化作淚水滾滾而下,他發出一聲哭嚎,猛撲到她床邊跪下,俯身緊緊抱住她,“小湄,別害怕,我來了……”

  蘇葭湄隻覺一股無形的力量湧了上來,頓時泣不成聲,“夫君,對不起,我晚了一步,小歌的孩子,我晚了一步……是我沒有照顧好她,我對不住你,我對不住你……”

  “噓——”奕六韓將一根手指頭摁在她的唇上,“我幫你接生,我小時候見過阿娘接羔子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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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睡在元結綠院中的葉振倫,突然被愛妾在耳畔低柔的呼喚吵醒,慢慢地睜開眼,“何事?”

  “王爺,迎暉院的人說,三公子為了給野利妾報仇,打死了太醫,又打死了穩婆……”元結綠遲疑著,小聲說道。

  “什麽!”葉振倫猛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,怒拍床榻,“孽子!為了個胡狗之女,竟然不管妻兒安危!”

  他氣得長髯亂顫,大口喘氣,“還不趕緊再去找個穩婆來!”

  “已經派人去三少夫人的娘家請穩婆了。”

  元結綠見葉振倫站起身,忙為他取下胡子套,披上長衫,“王爺要親自過去?”

  “我自然要去!那是我的嫡長孫!嫡長孫!你明白?我的嫡長孫若有任何不測,我殺了那孽子!”葉振倫氣得渾身發抖,元結綠從未見他如此暴怒,為他係衣帶的手亦在微微發顫。

  忽然,葉振倫仰首朝天,渾濁的老淚浮上眼眶,“義弟啊!我對不住你!你給了我這麽好的女兒,我卻給你女兒這樣一個逆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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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蘇淺吟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陣響動吵醒。

  聲音是從樓下傳來的。

  她悄悄地披衣起身,腳步聲像貓一樣輕軟,緋霞色的絲袍迤邐滑過一級級樓梯。

  樓下,孫佳碧半邊臉隱在燭光裏,神色狠戾,“是嗎?到娘家來請穩婆?好啊,她把我的侄子孫進下在牢子裏,我正好可以報仇。我去找弟妹(蘇岫雲的妻子),你給我待在這裏看好小姐。”

  “是,夫人。”晴皎答應道。

  蘇淺吟忙將身子一縮,貓著腰,躡手躡腳地回到了樓上。

  她坐在黑暗中,清冷的月光穿過窗戶透進來,照在她緋色的絲袍上,仿佛凝了一層霜花。

  指甲幾乎掐進了肉裏。

  母親又要害二妹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