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四 我已有妻《1》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     字數:3935
  輕盈的腳步聲不染微塵,一道嫋娜的身影悄悄靠近竹林精舍,聽見屋內傳來桌翻椅倒之聲,接著是男子急促的呼吸,女子似痛楚又似迷醉的嬌音。

  悄悄提著裙子上了前廊,貓著腰,躡手躡腳地扒在窗戶上望進去。

  皎潔瑩澈的月光,透過青竹門窗的過濾,如清涼的水波般流淌滿室。

  室內一片狼藉,屏風歪斜,花瓶跌碎,仿佛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搏鬥。

  竹榻上的男女,都是層層汗水,一動都不能動彈。

  “娘哎,淺淺,你這是寂寞多久了?”寬肩、細腰、長腿,一身堅實肌肉的男子,終於出聲,伸出胳膊慢慢撫上女子覆蓋整個背部的秀發。

  女子輕輕動了一下,甩開墨緞般滑亮的烏發,露出白皙如玉的裸背,微微側過完美無瑕的臉龐,那高挺的瓊鼻,微帶一點駝峰,更顯出一種極致而張揚的美。

  將她被香汗粘在臉側的發絲挽到耳後,奕六韓意猶未盡地嘖嘖讚歎,“果然不一樣,太盡興了……”

  “……”蘇淺吟小巧的紅唇微噘,“你這是在讚我呢,還是在嘲諷我?”

  奕六韓大笑,順手將她摟進懷裏,貪戀地輕撫女人的嬌軀。

  “當然是在讚你……”大手撫上雪白。

  “真的麽?你們男人不是都喜歡處嗎?”蘇淺吟輕扭嬌軀,噘著的紅唇美的見後既想一親芳澤。

  “誰說的?完璧才麻煩,不能容我縱情馳騁……”俯身吻住她馨香溫軟的唇,“何如你熟透了的蜜桃般甜美……”

  她雙掌抵住他的胸將他推開,“我知道你們男人希望娶回家的是完璧,在外麵卻喜歡玩已經人事的。”

  他黑眸深沉地盯著她,“我如果要把你帶回家,你會跟我走嗎?”

  “不說話是因為想嫁給葉東池是麽?”

  “誰說我想嫁他了?是他自己誤會了!”濃長睫毛仿佛風中鳳蝶般顫動,蘇淺吟委屈地眨著媚眼。

  “那你為何不去跟他說清楚?”奕六韓臉色微沉。

  蘇淺吟伏在他的胸膛,玩弄著他胸間用絲繩掛著的一枚金耳環,“你真的要把我帶回家?”

  “你先把大哥的婚約退了,我就納你為妾。”

  “納我為妾?”蘇淺吟大而長的媚眼一挑,美豔嬌軀半撐起來,胸微顫了一下,“你大哥說是娶我為妻的!”

  “他妻室已亡,當然可以娶你為妻。”奕六韓斬釘截鐵回答,聲音有些清冷,“而我已有妻,隻能納你為妾。”

  男人的聲音在這酷熱溽暑,宛如冰水般浸透肺腑:

  “淺淺,你自己想好。跟我大哥,可以做正妻。跟我,隻能做妾。”

  “我明白了。”蘇淺吟從他懷裏退出,赤身走下竹榻,月光順著她優美的曲線流淌,隨著她款款的姿態,濃光淡影中勾勒出美妙的弧線。

  靠在床頭的男人,英俊的臉隱在陰影裏,自下而上地沉沉盯著她。

  她緊抿著紅唇,不讓自己流露出軟弱卑微,揚手披上絲袍,鬆鬆地在腰間係好綢帶,打了一個精致花結,一言不發地轉身,拉開竹木的門扇。

  聽見他在身後冷定出聲,“淺淺,我等你,直到聘禮送上府的那天。你若退回聘禮,就來找我。你若收了聘禮,我便知道你的決定。無論你作何決定,你我之間沒有情債,互不虧欠。”

  蘇淺吟在一地月光裏緩緩回頭,如瀑長發垂在左肩,蕩起嫵媚的笑靨,“你真會算計和二妹還真是一對。”

  男人低垂星目,不知在想什麽。

  “今晚我也很盡興,別的到時再說吧。”蘇淺吟優美地一掠,將長發如水藻般甩蕩到背後,“反正不管怎麽樣我們都互不虧欠。”

  她赤足走出,在精舍的前廊穿上木屐,踏著貓般優美的步態,在月光下的婆娑竹影裏走遠。

  夜風掠過,竹聲似海,仿佛一場瀟瀟如泣的雨,下在蘇淺吟心上。

  她是曾經的貴妃,嫡出的門閥之女,真要給庶出的妹妹的夫君做妾嗎?

  二妹那雙永遠冷徹如冰、不露喜怒的杏眼,浮現在她腦海,讓她不寒而栗。

  小的時候,她也試圖接近二妹,可是二妹那拒人千裏的孤冷,讓她望而卻步。

  母親欺辱淩虐二妹,她雖然沒有參與,但姊妹倆到底是生分了。

  就算我不介意和二妹共侍一夫,二妹能容下我嗎?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柳書盈回到迎暉院時,蘇葭湄正在儀門外的小院召見侯希光。

  侯希光給她帶來一個消息:葉振倫虎賁營的統領確定了,是其心腹侍衛萬華。

  蘇葭湄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。

  去年小歌打她耳光,導致她有一點胎漏,之後葉振倫讓兩名心腹侍衛,任敖和萬華,日夜守護在她臥室外。

  一個寒冷的冬夜,輪到萬華當值,他在寒風中蜷在廊上咳嗽。忽然,正房門推開,蘇葭湄出來,親自為他捧了一件貂皮大氅,是奕六韓的,讓書盈給他披上身。

  又讓書盈去小廚房,給他燉了一碗冰糖雪梨羹,他推辭不過,隻得喝下。那香滑的雪梨羹一直滋潤到心底。

  第二天,蘇葭湄親自去見葉振倫,請求以後取消晚上的值崗。迎暉院儀門上本身就有值夜的小廝,沒必要自己單獨再加一層崗哨。

  “以萬大哥和任大哥的武功,根本不必在廊上值守,受風吹寒侵。他們隻要在我隔壁的耳房裏,任何動靜都逃不過他們的耳朵。”

  後來蘇葭湄又聽說萬華家因為負債,要被沒入官府的作坊為奴役。

  北梁官府有捉錢令史,專門向民間放貸,如果到期不還,就要以身作抵押,為官府的作坊服勞役。

  恰巧蘇葭湄的族兄蘇宇新任捉錢令史,蘇葭湄便找到蘇宇,讓他對萬家放寬期限。

  然後找到勒內,讓勒內貸錢給萬家,利息降得極低,期限又寬,萬家得了這筆錢,立即把官府的債還清了。

  萬華一家因此對蘇葭湄感激不盡。

  萬華出身貧寒,早年上九華山習武,因高臨葉氏與九華派一向交好,葉振倫的貼身侍衛,都從九華派挑選。

  葉振倫組建虎賁軍,人人都在猜測虎賁營的統帥是誰。

  都以為葉振倫會任命麾下大將,沒想到,葉振倫把自己最信任的親衛,直接提到了虎賁中郎將的位置。

  這對於蘇葭湄當然是極大的喜訊。夫君被褫奪兵權,宮城內的羽林軍把持在二哥手裏。

  負責京城巡防的牙門軍,名義上的統帥是葉曼珠的夫君臨江王慕煊。副統帥聶勝是這次西征,負責攻打武平—周南線的主帥。和負責定昌—雲陽縣的葉翎有合作關係,私交甚篤。

  雖然阿部稽如今是西輔大都督,率領五萬人馬鎮守在京郊,但到底不是夫君的嫡係兵馬。

  如今葉振倫新建的虎賁軍,相當於親衛營的性質,虎賁軍府就在葉府對麵的修政坊。

  虎賁中郎將既然是萬華,以後若有不測,就比較好辦了。

  侯隊長剛告辭而去,蘇葭湄喜色未下眉梢,書盈忽然俯身在她耳畔稟報了一件事。

  蘇葭湄的臉色驟然變了。

  儀門廊簷下燈籠搖晃的光影裏,蘇葭湄的臉上漸漸褪去了所有血色。

  昨日下暴雨,今天略有降溫。她讓柳書盈去蘇府給夫君送衣物。

  沒想到柳書盈看見了那樣刺激的一幕。

  奕六韓武功高強,書盈不敢久留,趁著奕六韓和蘇淺吟正在如火如荼之際,悄然離開。

  故此,她沒有聽到奕六韓對蘇淺吟斬釘截鐵說的那句“我已有妻室,隻能納你為妾”。

  蘇葭湄久久地坐在儀門外的小院,一動不動。

  豔烈的美人蕉在晚風中盛開,如同火焰般灼痛了她的眼睛。

  眼裏火辣辣的有什麽要湧出來,卻被她強忍住。

  夫君西征期間,她通過審問唐虞得知沙列魯被收買。那時沙列魯是豹躍營統帥,她擔心沙列魯叛變會危及夫君,托七嬸打聽霍荻的行蹤,想讓霍荻去前線救夫君。

  當時隻有蘇淺吟知道霍兄的落腳點,她卻拒絕告訴蘇葭湄。

  七嬸當著蘇淺吟母女不便說什麽,卻跟蘇葭湄抱怨過,蘇淺吟吃穿用度太過奢侈,長此以往府裏供應不起。

  蘇淺吟,你被順天太後趕出宮時,身上一無所有。如今你穿錦衣華服,喝瓊汁玉液,所花費的都是我邸店的收入,你可知道?

  就憑七叔那點薪俸,哪裏供養得起那麽些門客,還要供養你?是七嬸在幫我經營邸店,從中抽取分成,支撐著府中用度!

  蘇家是我振興起來的。你雖身為嫡長女,卻不曾為家族做出半分貢獻。父親送你入宮,就是希望能在宮中安插耳目。

  可是你隻醉心歌舞,隻會和皇帝吃醋鬧情緒。

  連皇帝在你寢宮埋伏了刀斧手,以你即將臨盆為誘餌,將父親騙進宮誅殺。你居然都不知道!

  父親走那天,霍兄他們都勸他不要貿然入宮。父親卻說,有你在宮裏,皇帝若有風吹草動,你會送信出來。

  父親竟會相信你這樣沒用的女兒,以致敗亡!

  “少夫人……”書盈見蘇葭湄渾身僵硬地坐著,撫在隆起腹部的手微微顫抖,連嘴唇都失了血色,不由擔心地在她耳畔輕喚。

  她這一聲呼喚,卻讓蘇葭湄警醒般地肩頭一顫,深吸一口氣,慢慢地扶著石桌站起來,“時候不早了,我們進去吧。”

  眼睫低垂間掩去了那一抹淒涼的淚光,大腹便便的身影異常沉重而又艱難地,一步步往院內走去。

  回到正房,淨手燃香,她坐在鏤刻“結發為君婦,執手長相思”銘文的歸凰琴前,開始調琴理弦。

  輕輕地勾起銀絲般的一根弦,試了試音,那明淨空靈的弦聲震顫在空氣裏。

  接著纖手一抹,一縷激昂的琴音如驚怒的鳳凰盤旋而起。

  十指如飛,風雨驚弦,“錚錚錚——”時而如鳳鳴九天,時而如蛟沉深淵,時而如同怒濤。

  就在那清韻悲音升至雲天之際,忽然孤雁悲唳,尖銳如裂帛,弦斷的同時,有鮮血從指尖一滴滴墜落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葉東池回到葉府就去見葉振倫,想把求娶淺淺的事征得父親同意。

  誰知葉振倫不在府裏,長隨說他去虎賁軍府了。

  第二日是小朝會,葉東池因上次誤了朝會,如今和奕六韓一樣賦閑在家,無資格出席小朝。

  他在葉府左等右等,也不見葉振倫下朝回來。

  從父親書房悻悻而歸,經過位於葉府前花園的玉帶橋,正遇到蘇葭湄帶著隨從,從橋上下來,沉重的孕身已是呼之欲出了。

  “二妹。”葉東池笑嘻嘻地打招呼。

  蘇葭湄聽他叫“二妹”而不叫“三弟妹”,微微一怔,臉上緩緩浮起意味深長的笑容:“淺吟姐姐還沒過門,大哥就跟著她叫了。”

  葉東池“啪”地展開一把灑金粉的扇子,得意洋洋地扇著:“這是遲早的事,淺淺已經答應我的求親,現在就等父親允準便可下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