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三 葉氏兄弟(2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     字數:4660
  蘇淺吟怔怔看著孫佳碧,忽然綻開美豔絕倫的笑容,發出一聲恍然大悟的、如弦樂般動聽的“啊……”接著道,“原來父親最愛的是小湄的娘啊。”

  “你,你說甚呢!”孫佳碧像被當頭打了一棒。

  “若非如此,為何三娘都死了這麽多年了,你提到她還是這樣刻骨銘心地恨?”

  “什麽三娘,那就是一個下賤的歌姬!你父親不過是愛她的歌喉。一個女人,隻能憑借歌喉取悅男人,可有多下賤……”

  “難怪二妹從來不唱歌……”蘇淺吟歎息道,慢慢垂下濃長卷翹如蝶翼的睫毛,為自己又斟滿了一杯酒,一飲而盡。

  “這臭|婊|子的女兒,倒是個多智善謀的,不像她母親,隻是個以色侍人的玩物。如今你七叔、九叔等,都對你二妹心悅誠服,讚譽有加。就好像蘇氏是靠她振興起來的……”

  “本來也是二妹振興起來的嘛。”蘇淺吟搖晃著酒杯,想起八年前葉家拒婚後,父母要把自己送進宮,自己曾找到小湄,讓她替自己入宮。

  二妹自幼不得父寵,平時穿的衣料都是姊妹們挑剩的;逢年過節幾姊妹都做新衣,二妹隻能穿舊衣;自己出門都坐府裏最豪華的寶馬香車,二妹坐的是劣馬舊車;父親每年給自己大辦生辰宴,二妹的生辰從無人記得……

  蘇淺吟終日醉心歌舞,也不曾刻意去關懷過二妹。

  她找二妹幫忙,不過是僥幸試一試。沒想到,她剛說完,二妹就答應代替自己進宮。

  那一刻,蘇淺吟從蘇葭湄眼裏看到了一種叫做“野心”的東西和對於權力的熾熱渴望。

  “什麽你二妹振興的?”孫佳碧撇撇嘴,“她還不是依靠夫家,若非葉振倫提拔和重用咱們蘇家人,就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,能有何作為?

  哼,她靠葉家,咱們就不能靠葉家?她有葉三公子,咱們有葉大公子。

  淺淺,正因為葉大公子是個紈絝,對咱們更有好處。就憑葉大公子對你這份深情,你一嫁過去就能把他握在手裏。

  若你輔佐葉大公子成為葉家之主,那個賤貨還不得事事聽你這個大嫂的?

  你自己想想,是做她大嫂好,還是在她手底下做個賤妾好?”

  “我既不做她大嫂,也不做她二嫂,也不和她共侍一夫。我就一生不嫁,行不行?”蘇淺吟忽然擱下酒杯,抬起迷蒙的媚眼,眼中凝聚了一層水霧。

  “你不肯嫁人,又不肯回宮裏去,難道一輩子住你七叔家?雖然你七嬸沒說什麽,但你看看自己的吃穿用度,哪樣不精致?哪樣不奢侈?你愛喝的這琥珀光,多少金一壺你可知道?”孫佳碧指著蘇淺吟手裏的酒壺。

  “咱們家的田產在你父親被誅殺後,就全部抄沒了。你又不會女紅,又不能織布,不嫁人你怎麽養活自己?”

  蘇淺吟剛提起酒壺,被母親一說,纖腰一扭,將酒壺“砰”地擲在地磚上,名酒琥珀光如鮮血般流淌一地。蘇淺吟雙手捂住了臉,嚶嚶地抽泣起來。

  孫佳碧上前輕撫女兒圓潤優美的香肩,“淺淺聽話,就嫁了葉大公子吧……”

  蘇淺吟哭著哭著就趴在桌邊,眼眸半闔,喃喃囈語——她醉了。

  孫佳碧讓晴皎把蘇淺吟扶上樓,蘇家的仆役進來收拾碗碟時,孫佳碧向他打聽竹林精舍那邊是不是住進了人。

  仆役說道,“是啊,剛才我也往那裏送了一份晚膳。”

  “誰住進來了?”

  “咱們家姑爺啊,他來跟霍爺練功。”

  “姑爺?”孫佳碧一時間沒反應過來。

  “就是葉三公子,咱們府上都叫他姑爺。”

  “他何時住進來的?”

  “今日剛到。”

  孫佳碧眼眸一閃,難怪,淺淺今日大概遇到他了。

  他們是早就認識,還是今日才初識?

  不管了,絕對要禁止淺淺再和他見麵。

  仆役收拾了碗碟,便到竹林精舍去收拾碗碟。

  奕六韓正在一張竹榻上打坐練功,仆役敬畏地看著他,不敢打擾,輕手輕腳地收拾,忽然聽見一句問話,“你剛從繡樓那邊過來?”

  “是的,姑爺。”

  “你看見大小姐了麽?”

  “沒有呢。”

  奕六韓不再多問,仆役收拾完退下,他接著閉目運功,忽然耳際聽到竹林中簌簌作響。

  他眼眸陡然睜開,精光迸射,躍身而起,如離弦之箭般掠出精舍。

  月光下的竹林幽靜深邃,竹影婆娑,月色迷離。

  一道人影在竹林間若隱若現,奕六韓追在他後麵,兩條身影很快交錯,掌影翻飛,凜冽的氣勁攪得竹葉簌簌而落。

  幾十招過後,奕六韓退出戰團,拱手抱拳,“還是不敵霍兄!”

  “哈哈——”霍荻朗聲長笑,輕捷落地,半空中飛旋的竹葉,隨著慢慢收斂的氣勁,飄飄悠悠地繞著他緩緩沉落。

  “姑爺的內功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。”霍荻抱拳還禮,兩鬢散落的兩綹碎發,在風中很有韻味地飄逸著。

  奕六韓英眉一揚,“比一比兵器?”

  “好,姑爺請。”

  霍荻使劍,奕六韓使刀,在竹林間過招。月光下隻見劍光如虹,刀雲翻滾,金鐵交擊之聲叮叮不絕。

  “你練的是我師叔傳給你的《摩雲刀譜》吧?”

  “之前是,現在……霍兄看招!”

  奕六韓掄起大刀,一招“天門中斷”迎麵劈來,刀勢剛到中途,旋即變幻,翻轉刀鋒,一招“旋轉乾坤”,疾掃出去,霍荻料到是虛招,在刀勢突變時便靈巧地閃身避過,刀鋒呼嘯著從身側掠過。

  奕六韓一招落空,第二招、第三招便如排山倒海般接踵而至,霍荻險險又躲過兩招,卻被奕六韓的刀鋒削下一片衣袍,第四招攻到時,霍荻迅速地揚劍格擋:“鏘——”

  兩柄神兵撞擊在一起,火星四濺,奕六韓讚道:“霍兄好身法!”

  霍荻亦讚道,“姑爺奇招迭出,這不是我們天山派的摩雲刀法,這是姑爺在哪學的?”

  “先打贏我,才告訴你!”

  素月流輝,竹影參差,兩個身影在瀟瀟竹葉間,兔起鶻落,騰挪閃轉,兩柄兵器接連地交擊,鋼鐵的火星如靈蛇遊走,強烈的氣浪翻卷出去,似龍卷風般刮得竹葉像落雨般紛紛揚揚。

  奕六韓剛剛恢複內功,體力上畢竟稍遜一籌,數百招後氣喘籲籲地躍出戰團,以刀拄地,“小弟甘拜下風!”

  “姑爺剛剛恢複內力,若再歇息數日,我未必能敵。”

  “霍兄謙虛了。”奕六韓喘著氣擺手。

  兩人進屋喝水休息,奕六韓盤腿坐在竹榻上,將龍鱗刀放在身側,問道,“霍兄,那金丹真的沒有了嗎?我本來給阿部稽留了一粒,可惜弄丟了。”

  “你練這套內功十年,都未曾輔以導氣之術,方才導致走火入魔。阿部稽才練了兩年,我就把導氣之術傳給他了,無需丹藥輔助,他也能打通經脈。”

  “可是這麽好的東西,還是想給他……”奕六韓撫著下巴,望著澹澹的月光在窗欞上蕩漾,“霍兄明日若得閑,替我去看看他,給他指導指導。我怕他若沒練好,會傷及髒腑。我今日有一瞬經脈錯亂,差點走火入魔。”

  “行行,我不親自跑一趟,你是不會放心的。”

  “霍兄不要告訴任何人,阿部稽現在效忠我二哥,我不想讓二哥知道我和阿部稽還有來往。”

  奕六韓雖未明示,但這樣一說,霍荻豈會不明白。

  “我省得,姑爺放心。”

  霍荻從衣襟裏掏出兩麵玉牌交給奕六韓,“你和二小姐一人一麵,以後憑此玉牌,可以差使我手底下的暗人。我在京城裏建了三個聯絡點,分別是順義坊的全記餅鋪,西市的祥雲茶樓,南市的回春堂醫館。在京城附近的萬年縣和安平縣,各有一個聯絡點,分別是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收下了玉牌,卻聽霍荻說道,“明日我替你去看了阿部稽,就準備要去塞外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抬起頭來,驚訝地問,“為何?你師父有任務給你?”

  “不是,我去看看三小姐。”

  蘇崴有四個女兒,三女兒蘇窈君被改慕姓,封為郡主,嫁給了鹿蠡部的可汗。

  奕六韓扶額道,“霍兄真是忙,又是大小姐,又是二小姐,還要去看三小姐,這麽多小姐你搞得過來麽?”

  霍荻氣得須發噴張,臉色赤紅,拔劍而起,對著奕六韓坐的竹榻一陣亂砍。

  竹屑紛飛,奕六韓一麵躲閃一麵求饒,“霍兄饒命,我說錯話了!”

  “蘇天柱對我有再生之恩!我霍荻活在世上,隻為報答他的恩情!他的女兒,就是我的女兒,豈有對女兒心生不軌的?”

  “我錯了,我錯了!霍兄乃是燕趙豪俠,武弘地近上古燕趙之地,霍兄有上古俠士之遺風!失敬了,失敬了!”奕六韓一麵告饒,一麵在霍荻淩厲的劍風中左躲右閃。

  末了,霍荻突然收劍而立,頰邊兩綹散發飄拂,頭頸微垂,聲音驀地低沉,“葉兄,其實我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聽他不叫“姑爺”,而以葉兄相稱,心中感動而又震撼,呆呆地望著他。

  精舍內隻有孤燈如豆,然而月華如洗,銀光滿室,映著霍荻如山棱般冷峭的側臉:

  “其實我早有心上人……”

  “難道是……是我嗎?”奕六韓問道。

  霍荻氣得再次揮劍砍來,“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!”

  “哈哈……”奕六韓爽朗的笑聲回響在幽幽竹林間。

  這晚,奕六韓和霍荻切磋武功,霍荻拿出隨身的酒葫蘆,因奕六韓正在恢複內力,不宜飲酒,便以茶代酒,與霍荻推杯換盞,暢談夤夜,同榻而眠,抵足而臥。

  第二日霍荻遵照奕六韓的吩咐去看阿部稽,奕六韓則到前院去見蘇岫雲。

  今日是小朝會,蘇岫雲散朝回來後告訴奕六韓,吳舜民一案,三司會審的最終結果是流刑。

  奕六韓並不意外,“父王和順天太後給壓力了吧。”

  蘇岫雲搖頭道,“據說順天太後是支持斬刑,大丞相(葉振倫)駁回了三司會審結果,才改成流刑的。”

  這回奕六韓吃了一驚,“吳舜民是順天太後親舅舅,怎麽她還要求斬刑?”

  蘇岫雲道,“這就不知道了。”

  奕六韓又問,“下一任禦史中丞是否有人選了?”

  蘇岫雲道,“今日六部都提出了人選,但我看大丞相似乎都不滿意。”

  奕六韓笑道,“我倒有一個人選,七叔若推薦給父王,父王必定會用他。沒有誰比他更適合當禦史台的長官。”

  蘇岫雲雙目閃亮地看著奕六韓,笑道,“姑爺先別說,你我把此人的名字寫在手上。”

  兩人各自拿了蘸墨的毛筆,寫在手上,然後同時翻轉手掌給對方看,同時爆發出莫逆於心的朗聲大笑。

  隻見兩人的手掌上都寫著同一個名字:朱斐。

  奕六韓陪著蘇岫雲用了午膳,午後又和蘇岫雲一道見了他的門生們。

  豪族門閥都蓄養門生,這些寒門士子,為求晉身,紛紛投入世族高門。北梁有科考製度,但並不是普及的科舉,寒門士子要由世族推薦,才有資格參加科考。

  而世家大族的子弟,不用參加科考,就可以靠祖輩的蔭封入仕。

  如今蘇氏複興,一時間賢才俊彥,鹹集門下。

  奕六韓與這些士子從經史子集,談到刑名法學,他什麽都能說上幾句,倒叫這些人刮目相看。

  他在沒有文字的蠻夷部落長大,遇到蘇葭湄之前,連書都沒讀過幾本。但好在他記憶力奇佳,所讀典籍又經過小湄精心挑選,這兩年戎馬征戰,軍旅途中亦手不釋卷。

  加上他口齒伶俐,黑的能說成白的,一番侃侃而談,口若懸河,雄辯無雙,把這群士子都說得啞口無言,五體投地。

  蘇岫雲微笑著旁觀,眼中亦漸漸浮起欽佩之色。

  王者並不需要精於某一項,而是要有一種征服人的氣場,讓人甘願為你所用,並且能夠知人善任。

  直到斜陽向晚,這些士子還不肯放奕六韓走,一個個圍著他談得熱火朝天。

  直到大家都饑腸轆轆,蘇岫雲才讓人擺上席麵,大家飛觴換盞,觥籌交錯,又接著縱論不休。

  晚宴結束,回到後院竹林,奕六韓站在繡樓前一動不動望了片刻。

  門窗緊閉,隱隱透出清幽燭光。

  月華如練,風度幽篁。

  他失望地慢慢走回竹林精舍,剛推開竹木的門扇。

  竹榻上一個盤腿而坐的人抬起眸來,長發如水向臉頰兩邊傾瀉。

  眉目若水墨畫成,冰肌似瓊花凝雪,即使不施脂粉,也美得勾魂攝魄。

  不等他走近,她就從榻上躍起,張開雙臂,仿佛一隻鳳蝶,帶著馥鬱的香風,翩然撲進他懷裏,緊緊地、緊緊地,將他抱住。

  絲袍如水般滑落,內裏竟未著一絲,就這樣將自己誘人的曲線、起伏的波峰都緊緊貼在了他強壯的身體上。

  (下章修魚大婚,後天更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