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 蘇氏姐妹(3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     字數:4084
  奕六韓練功的這片竹林,綠意幽幽,鳳尾森森,仿若一片水墨染就的青煙碧靄。在這片碧綠雲煙中,有一座精致素雅的繡樓,朱牆黃瓦,襯著青幽竹林,碧藍蒼穹,格外雅致秀麗。

  雕鏤海棠如意紋的朱漆瑣窗內,斷斷續續飄出新鶯出穀般的歌聲,那歌聲仿佛天籟仙音,空靈縹緲,穿林度葉,悠悠揚揚,在風裏縈繞糾纏,在竹林間飄散彌漫。

  歌裏唱的是:

  “日暮伯勞飛,風吹烏桕樹。樹下即門前,門中露翠鈿。開門郎不至,出門采紅蓮。采蓮南塘秋,蓮花過人頭。低頭弄蓮子,蓮子清如水……”

  歌聲驟然斷了,猶如風箏斷了線,讓竹林裏練功的人,心驀地一懸。剛剛打通的一處經脈忽然岔了氣,和另一道經脈絞到了一起。

  原來是樓中有人來訪,隔著一層素絹屏風,隱約可見一位佳人坐在鏡台前,烏發如九曲長河一直流淌到腰下,漆黑烏亮,光可鑒人。

  她頭也不回地譏誚道,“重回教坊司?我好不容易出了那個醃臢地,為何還要回去?”

  那管家一臉尷尬,收了人家兩個金餅,如果沒把事辦好,實在有點不好意思。便為難地看向坐在屏風前的婦人。

  婦人約四十許人,輪廓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貌,然而歲月蹉跎、家破夫亡,在她的臉上碾出了細細的皺紋痕跡,仿佛一張絕美的臉印在波紋蕩漾的水中,無端地散發著幽幽的涼意,淡淡的戾氣。

  正是蘇崴嫡妻、蘇淺吟的親娘孫佳碧。

  孫佳碧勸道:“淺淺,葉大公子來過多次了,你給個麵子,去敷衍一下吧。”

  “隻要是個公子,來過多次,我就得去見麽?”蘇淺吟將圓月芙蓉銀梳,重重砸在烏檀木的妝台上,“我成了什麽?路柳牆花,浮萍浪蝶?”

  孫佳碧走進屏風裏,看著銅鏡中女兒的絕世容顏,在她耳畔勸道,“淺淺,你這樣次次避而不見,反而讓他難以幹休,以後還會來。不如你親自去把話說清楚,讓他死了這條心。將來咱們就清淨了。”

  鴉翅般的濃黑長睫,微微低垂,小巧飽滿的唇輕輕噘著,蘇淺吟想了一瞬,“好吧。”

  孫佳碧見女兒答應,喜上眉梢,對管家道,“煩請童叔跟葉大公子說一聲,等淺淺妝扮停當,即去當麵致謝。”

  管家告辭後,孫佳碧回過身,見女兒穿著銀色雲紗衫,月白百疊裙,腰間環佩叮咚,素麵朝天地走了出來。

  正想叫女兒略施脂粉、換一身更鮮豔的衣裙,張了張嘴,又覺得實在多餘。

  眉不畫而翠,唇不點而紅,膚光勝雪,還微帶健康紅暈,猶如掃了淡淡腮紅。

  如此天生麗質,當真是著粉則太白,施朱則太赤,素麵常嫌粉涴,洗妝不褪唇紅。

  侍女正要跟上,卻被孫佳碧拽住,“七叔家裏是最熟悉的了,隨處都有可使喚的人。你不用跟著了。”

  侍女晴皎隻得留下,疑惑不解地看著主母。

  孫佳碧站在窗前,看著蘇淺吟修長曼妙的身影,在滿天越來越密布的烏雲下,如一枝嫋嫋的白玉蘭,款款地走遠。

  “淺淺這般絕世姿容,難道就要從此埋沒在娘家閨閣中麽?”孫佳碧扶著窗欞,微微眯了眼,眼角皺紋如水波漾開,“葉大公子的正妻已亡,若能攀上葉大公子……”

  侍女晴皎大驚失色,“可是小姐曾是先帝貴妃……”

  “哼。”孫佳碧從鼻子裏發出冷笑,“先帝……先帝在位時都沒有什麽實權,一直被母族趙氏控製。昭憲太後駕崩之後,先帝才親政。為了鏟除趙氏,才扶植我們蘇氏。誰知道,趁著趙氏和蘇氏劍拔弩張,葉氏暗中培植力量、悄悄崛起了。”

  天上烏雲翻滾,一層層地從天邊席卷過來,遮住了頭頂,低低地壓在房簷下。

  狂風大作,吹得滿院花葉竹林颯颯作響。刺繡芙蓉的粉紗帷幔在風中層層疊疊翻卷。

  “慕氏衰落,皇權式微,這現狀已延續數代。隻是幾大門閥互相製約,反而讓皇室能苟延殘喘。”孫佳碧出身三等門閥,故而對北梁政局是了解的,“如今葉氏一家獨大,手握重兵,葉振倫出行都用上了鼓吹法駕、天子儀仗。哼,移天換日乃是大勢所趨。沒想到那個歌姬生的野種,居然攀上了葉三公子。咱們蘇家倒要靠她來振興……”

  “既然主母有此心,為何剛才又讓小姐去跟葉大公子做個了斷,讓葉大公子死心?”

  “我不這樣說,她肯去麽?去了見麵後,興許她就心軟了。她以前可是心悅過葉大公子的。當初,先帝選妃,她本來不願意進宮,還悄悄跟那個歌姬生的野種商量,想讓那個野種代她進宮。幸而我把那野種送回了武弘老家。”

  提到蘇葭湄,孫佳碧心有餘悸,“若是那野種進了宮,隻怕現在的順天太後,就不是葉二小姐,而是蘇二小姐了。”

  “二小姐瘦瘦小小的,沒什麽姿色,先帝看不上她吧?”

  “葉二小姐剛進宮時,也是不起眼的。越是這種深藏不露的,才越是可怕。

  你來蘇府晚,不知道我們家那個二小姐,最是個心機深沉的。

  她才七歲的時候,有一次天柱(蘇崴)在席間偶然說起,他在北疆收降了一個馬幫頭子,此人遊曆甚廣,了解很多草原部落的內情。

  天柱對此人很是器重,常常設宴招待。此人愛吃苦菜,北疆沒有那種東西,這人一見席間沒有苦菜,就會摔杯砸案,大發雷霆。

  二小姐便對天柱說,父親,我有一計。你專程采購一批苦菜,然後每天宴請此人,席間隻有苦菜。

  烤苦菜,煎苦菜,苦菜炒肉,苦菜炒蛋,苦菜湯。

  我保證這人以後再也不吃苦菜。”

  “才七歲嗎?”侍女晴皎眼中蓄滿讚歎,心想,真是個聰明的孩子……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蘇淺吟慢慢地走出繡樓,抬頭望了一眼天色,天邊烏雲如墨,眼見就要有一場暴雨。

  想到要去見葉東池,她就心生厭惡。

  一個成日眠花宿柳、縱欲無度的紈絝,就算他父親權勢熏天,我也不稀罕他。

  蘇淺吟站在石橋邊,看著一池碧水被驟起的狂風吹出層疊波紋。

  天地晦暗,風滿衫袖。

  心中有難言的寂寞與無奈,想到剛進宮的日子,先帝對自己寵擅專房,讓自己在教坊司排演歌舞。花朝月夕,夜夜笙歌。

  可是自己精心培養出來的歌舞隊,卻被先帝看中了幾名舞姬,就在她的寢殿召幸了她們。

  “不許碰我!”從此以後,她便不準先帝近身。

  “你簡直無理取鬧!如此驕橫跋扈,和你父親沒兩樣!”

  慕燁想到今日朝堂上關於治理北疆,與蘇崴意見相左,蘇崴竟然說“皇上長於深宮之中,養於婦人之手,連北疆都未曾去過,年近而立才親理朝政,還是不要信口開河,免得四方聞之,必輕朝廷;四夷聞之,必笑聖躬。”

  氣得慕燁幾乎要當場吐血,卻又不敢當庭發作。

  結果回到宮裏,蘇崴的女兒還要給他氣受。

  若是等蘇淺吟的兒子生下來,隻怕以後更是禍患,不如就利用這個孩子,把蘇崴騙進蘇淺吟寢宮殺掉。

  忽然一道血紅的閃電撕裂天幕,蘇淺吟捂住耳朵,在地動山搖的巨雷聲中顫抖,耳邊仿佛又聽到父親的慘叫。

  潑天的鮮血鋪天蓋地而來,眼前一片血紅。

  “父親!不——”她身懷六甲,從床榻上撲下去,刺目的兵器寒光交錯,父親的鮮血如噴泉濺了她一臉一身。

  “轟”地一聲,高大偉岸的父親就這樣沉沉地倒在血泊裏,發出擊碎她靈魂的巨響。那一刻,仿佛是一根擎著她整個世界的巨柱崩塌了。

  她的縱橫北疆、威震大漠的戰神父親!

  她不顧一切地撲在父親身上,為他堵住脖頸上的血窟窿,汩汩的鮮血滾燙地燒灼她的手掌;可是他胸口還有一個血窟窿,她又去堵他胸口那個窟窿,可是她發現,父親側腹還有一個更大的血窟窿……

  “慕燁……我要殺了你!”她掙紮著欲向慕燁撲去,卻突然下腹一陣劇烈墜痛,栽倒在父親身上,熾熱粘稠的液體從大腿根往下流淌,很快染紅了她身下的蹙金鸞裙,和父親的鮮血匯在一起,流成一條殷紅的長河………

  豆大的雨點劈啪劈啪地落了下來,蘇淺吟從記憶裏回過神,想起竹林裏有一座小小的精舍,便轉了方向,順著花徑小道,提著裙裾跑進了竹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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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剛才那兩道錯亂的經脈絞在一起,幾次運功都打不通,奕六韓漸漸焦躁。

  他按原先的功法又運行三周天,每次內氣的那股暖流到了心肺重穴處,就陣陣酸澀、發堵,這種感覺功力越深反應越發的強烈。

  他越來越憤怒,心肺間的那股化不開的內勁越是被他強行運轉。

  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猙獰。血管、青筋都暴起,暴雨之下,猶如草原的野狼之王那般威勢驚人。

  他就是不相信師傅會對自己留一手,就是不想靠妻子才能繼續活下去。

  拚命的催動功法,九個周天就要走完時,驀地感到心口針刺般的一痛。

  下一刹肺部猶如被爆錘重擊,天空中一道閃電劈下。

  震天的巨響,銀蛇般的電光,落在他身前身後的修竹間,一陣焦味過後是雨水打在竹葉的陣陣硝煙。

  他再也憋不住心口的那股箭血,鼻子、眼睛、耳朵都有血絲滲出,旁邊不遠一個衣著濕透的玲瓏女子,驀然驚呼。

  他漸漸的想起妻子的話,以及霍荻傳授的補天運氣法,慘笑,人始終要向現實低頭,為了今後的翻身、報仇,他忍住心口的鬱憤,默默的開始用無比強大的毅力和殘存的真氣開始引導、梳理體內已經淩亂不堪的奇經八脈。

  他感覺新學的功法,在近乎廢墟的經脈上快速的重建,新的力量,從丹田和之前未曾激發的經脈中誕生,暖流再次傳遍全身。

  漸漸的這股暖流越來越燙,體內生出一股子難以形容的燥熱,想起霍荻說過要配合丹藥,才能在功力大增的同時,壓住內體過旺的純陽火氣。

  他想起剛才把丹藥放進了袖中,準備留給阿部稽,縱目四顧尋找脫下的衣衫。

  忽然一道被暴雨淋得透濕的身影,遞過來一件濕透的衣衫,“你是在找這個嗎?你病了嗎?要不要叫大夫?”

  暴雨嘩嘩地下著,幾乎淹沒她的聲音。

  他整個人呆住了,伸出的手凝在半空。

  濕透的衣裙將她的身段勾勒無遺,那凹凸有致充滿成熟韻味的雪軀,絕不是青澀少女所能擁有的。

  濕漉漉的衣裳貼在她身上,胸前的豐盈近乎完美,腰肢纖細不盈一握,臀部卻渾圓緊致,大腿修長筆直,搭配成猶如秋水般流暢的曲線。

  體內的燥熱頓時如岩漿般沸騰,衝湧著他的七竅,口鼻又有血絲湧出,瞬間被大雨迅速澆走。

  他慌忙奪過她手裏的衣衫,在濕透的衫袖裏一陣翻找,卻沒有找到那枚丹藥。

  體內無法遏製的純陽旺火似乎要撕裂身體,某個地方已經又硬又燙,碩大而膨脹。

  “你在找什麽?藥嗎?”她以為他是犯什麽病了。

  她柔媚動人的聲音從雨聲中透出,他忽然將她一把抓了過來,急切地撕扯著她濕透的衫裙,在她的驚叫聲中,將她抱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