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九 蘇氏姐妹(2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     字數:3835
  書盈剛繞過紫紗屏風,便覺冷香襲人,眼前的美讓她睜不開眼。

  蘇葭湄冰肌雪膚袒露在晨光中,泛著珠玉般細潤光澤,散發著她肌膚所特有的冷香。雪藕般的雙臂掩護在胸前,精致絕美的臉蛋泛著嬌羞的粉暈,眸中氤氳著雲霞般豔麗的春意。

  書盈怔在當地,“少夫人……”

  “書盈,給我取一件裏衣……”蘇葭湄低喘著說道,蝶翅般的濃睫輕顫。

  “是。”書盈忙走開去取衣物。

  蘇葭湄長長舒了一口氣,剛才她實在春心難抑。她也不知為何,被夫君那樣剝光了審問,會有說不出的心弦顫動,情潮翻湧。

  不過她還是保持了冷靜,沒有答應夫君。

  現在可不能得罪勒內,此人大有利用價值。

  穿好衣物,蘇葭湄把侯隊長請來,讓他把昨天跟著自己進綢緞莊的四個侍衛的履曆調來。

  侍衛不能進入內宅,所以蘇葭湄坐在儀門外的小院石桌上,翻開侯隊長呈上的履曆冊。

  “孫進?”看見孫這個姓,蘇葭湄微微一挑眉。

  “啊,對,是以前大夫人的內侄。他一直跟著我。”侯希光說道。

  侯希光是蘇崴的家將,他口中的大夫人即蘇崴的正妻孫佳碧。

  蘇葭湄以手托腮,凝神望著梧桐樹葉縫隙間的天空。

  一層層陰雲從天邊滾滾而來,逐漸遮蔽了萬裏晴空。

  風吹起來了,牆角邊那一叢翠竹忽然沙沙作響。

  蘇葭湄微微垂下濃長的睫毛,沙沙的聲音在耳畔化作漫天雪落的細微聲響。

  腦海裏再次展現出一片虛白,她一個人走在茫茫雪野,呼喚著娘親。

  那年冬天特別冷,父親被封朔州、肅州、寅州三州大行台,從秋天就離家遠赴北疆,他隻帶了四娘赴任,京中宅邸便由大娘孫佳碧掌管。

  大娘對父親帶寵妾赴任的怨恨,便發泄到她這個最不受寵的女兒身上。

  數九寒天的時候,她房裏的炭用完了,她讓侍女去大娘那裏要,大娘不僅不給炭,還冷嘲熱諷,“歌姬生的野種,還敢過小姐的生活,要這要那的?”

  那個冬天,沒有炭火,她隻能終日蜷在被窩裏。被窩裏也冷如冰窟,湯婆子隻準晚上用。

  有一次她在白天也灌了湯婆子,被大娘知道後,不僅把她的侍女打了一頓板子,還罰她到庭院裏去掃雪。

  掃得慢了,要被責罵。掃得快了,就會有汗水將衣服凍得像冰塊般貼在身上。

  雪停那天早上,院中的紅梅在一夜之間全部盛開了。

  正在掃雪的她,被眼前的美景驚豔。

  大雪初霽,嫣紅的梅花妖嬈地綻放,風過處,花瓣與殘雪一起飄落,紅紅白白交織飛舞,色彩鮮明美豔,瑰麗炫目。

  她看得呆了,當時便決定要繡一幅絕美的晴雪紅梅圖,送給父親作為壽禮。

  還有一個月,是父親生辰,他已經寄手書,說他會回來。

  她坐在繡繃前,麵對院中紅梅,冷得渾身發抖,寒氣陣陣割在臉上和手上。

  手很快就凍僵了,她便起身跑步、搓手,再接著繡。

  或者進被窩裏捂著、將手放在自己身體上取暖,然後再接著繡。

  終於在父親回家前,出色地完成了這幅繡圖。

  壽宴那晚,全家團聚,觥籌錯落,音樂繽紛。

  父親開懷暢飲、談笑風生,剛過去的那個秋天,他率領玄甲兵,打敗了草原五部聯兵,將草原騎兵打得丟盔棄甲、一潰千裏。

  龍顏大悅,賜良田千傾,賞黃金萬兩、豪邸一座。

  壽宴這日,達官貴人、名公巨卿,紛紛前來賀壽。連皇帝都派宦官送來賀禮。整個白天,府邸裏來往如雲,熱鬧非凡。

  直到夜深,才是家宴。

  妻妾子女,圍繞一堂,送上精心準備的禮物。

  排行第一的大姐蘇淺吟最先獻禮。

  她是嫡女,亦是愛女,自幼深得父母寵愛,全家都以為她必會精心準備禮物。

  沒想到她隻是跳了一支胡旋舞,作為壽禮。

  蘇淺吟舞稱國手,早就名動京師。胡旋舞更是藝成多年,可以說是信手拈來,以此賀壽,實在有點簡慢。

  然而父親不以為忤,反而喜形於色,擊節讚美愛女舞技又有精進。

  大娘見狀,鬆了口氣。

  可見父親今晚心情頗佳。

  輪到她送禮了,她心裏無比緊張、忐忑,同時又充滿期待,期待能再沐浴父親對她冰封多年的溫暖笑意。

  她捧著那幅繡圖上前,那是她自己十分滿意的一幅作品。

  父親卻一眼都沒看,側首揚揚下頜,示意大娘:“收著吧。”

  大娘孫佳碧覬著父親的表情,嘲諷道,“二小姐也太敷衍了,這是從哪家繡品鋪買來的廉價貨?”

  這不是敷衍了事的廉價貨,這是我手快凍僵了,多少次沒有知覺、紮破了手,用自己的鮮血繡出來的!

  然而,看見父親看都不看一眼、碰都不想碰一下、一臉厭惡與冷漠。

  她忽然什麽也不想再解釋,咬牙強忍湧上眼睛的水霧,退了下去。

  第二日一早,她去上茅廁,竟看見她千辛萬苦為父親賀壽繡的紅梅圖——蜷成一團、沾滿了大便,躺在茅廁用來裝髒汙廁籌的竹簍裏!

  她知道一定是大娘幹的,大娘為了羞辱她,把她用心血繡成的紅梅圖用來擦大便!

  眼淚當時就洶湧而出,她栓上茅廁門,把自己關在裏麵哭了好久。

  她是庶出女兒,母親是個歌姬,還因為和人私通,被父親活活打死。

  那時她便下了決心,以後一定要做正妻,要有能夠把握在手裏的權勢。

  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哭得最久的一次,滿身都沾上了茅廁裏的熏香氣息。

  直到此時此刻,快十年過去了,她似乎還能聞到那股氣味。

  坐在迎暉院儀門外的小院,烏雲逐漸吞噬晴空,大片地蔓延到頭頂的天空,也倒映進蘇葭湄冷徹如冰的杏眼裏:

  “侯隊長,父親進宮那天的早餐桌上,霍大哥和盧大哥都勸阻父親不要去。

  大娘和大舅孫慧能,卻堅持說淺吟姐姐在宮裏,皇上若有動作,淺吟姐姐會送信出來。

  孫慧能拍著胸脯,讓父親放心進宮,必定無虞。

  若不是這幫姓孫的慫恿,父親怎會貿然進宮,被先帝誅殺於姐姐寢宮!

  這幫姓孫的害死了父親,怎麽還有臉靠著我們蘇家繼續朱紫顯達?”

  侯希光渾身一凜,眼中寒光迸射,“真有此事?”

  侯家本是寒門,當初是蘇崴一手提拔起來。

  侯本中和侯希光兩兄弟跟隨蘇崴縱橫疆場,常年統領蘇崴的親兵營,對蘇崴忠心耿耿。

  蘇崴被誅殺,他的原配嫡妻孫佳碧的家族也受池魚之殃。

  蘇峻之亂後,葉氏崛起,葉振倫親自上表奏請皇上赦免蘇氏女眷。

  流放北疆的孫佳碧也回來了,聽說蘇氏又複興了,便親自找到蘇岫雲,為自己的侄子孫進求一個前程。

  蘇岫雲知道侯希光在牙門軍中任職,便把孫進推薦給侯希光。

  侯希光感恩蘇崴,當然要賣蘇崴正妻的麵子。

  現在一聽說原來蘇崴是被正妻家這幫人給坑了,登時氣憤填膺。

  “侯隊長若不信,可以去找霍兄求證。”

  “屬下當然信二小姐,屬下這就尋個茬子,把孫進下到牢子裏。”

  “不急,你先把他調走。順天太後誕麟,肯定要大赦天下。現在就算把他下到牢子裏,過幾天又放出來了。等過了這一陣再說。”

  “是。”

  蘇葭湄低頭繼續翻履曆,突然眼中精光一閃,盯住了其中一個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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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奕六韓在朱雀大道邊勒住馬,朱雀大道是南華門直通皇城的禦道,除了皇家儀仗,其餘人等不準隨意橫穿,必須要在指定路口過街。

  奕六韓滿身大汗,胸口煩惡,隻覺夏日強烈的陽光如同白熾的暴雨般傾瀉,朱雀大街兩旁的車水馬龍,在白亮熾熱的陽光下,仿佛模糊的白影。

  一切那樣不真實,虛幻縹緲。

  他在馬背上搖晃了兩下,緊緊抓住了韁繩。

  昨日服用了一粒金丹,稍稍壓下了這幾日體內的邪氣。

  但是剛才和小湄吵了一架,怒火讓邪氣又在體內亂竄起來。

  一想到她和勒內糾纏不清,對小歌見死不救,他胸中就是一團雷火要爆裂。

  再想到昨晚和她纏綿時的種種,以及剛才她被他審問時的媚態。

  隻覺那樣恨她,又那樣迷戀她。分不清是恨,是愛,還是怨。就這樣滿滿地堵在胸臆間,無處發泄。

  進入蘇岫雲的府邸,見到霍荻迎出來,奕六韓胸中的無名火再次冒了出來。

  師父竟然傳授我走火入魔的功夫,以便他女兒把我玩弄於鼓掌,現在我還要靠他女兒的人來救我!

  可我隻能忍這一時之氣,不然,我十年的內功修為就將化為烏有。

  陰冷仇恨的戾氣沉入黑眸之底,奕六韓裝出一副豪闊疏朗的樣子,笑哈哈地向霍荻抱拳行禮,“霍兄!”

  霍荻將奕六韓帶到後院的林子裏,教授他導氣之術。

  將要訣講解完,霍荻又給了奕六韓一粒金丹。

  奕六韓接過之後卻並不吞服,而是放在掌心,“煉這一粒不容易吧,阿部稽也練了和我一樣的內功,我把這粒丹藥留給阿部稽。”

  奕六韓自打知道真相,就一直擔心阿部稽。

  “昨日我已經教了他導氣之術。”霍荻道。

  “哦,那配合金丹就更好了。這丹藥我昨日服了,確實強身健體,驅邪寧神。”

  奕六韓自己也懂醫道,能辨識百藥,昨日他已經先服用過這金丹,知道確實是好東西。

  “師父閉關十年才煉出四粒,這是最後一粒了。你還是留著自己服用吧。”

  “不,給阿部稽留著。”奕六韓小心翼翼將丹藥放在盒中收進袖子裏。

  霍荻凝視他良久,奕六韓對兄弟的坦蕩和重情,著實打動了他。

  “你練功吧,我晚些時候回來。”

  霍荻騎馬出蘇府時,正和另一個騎馬來蘇府的貴公子擦肩而過。

  葉東池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來蘇府了。

  由於他是葉振倫嫡長子,往常他來蘇府,蘇岫雲都親自到前堂接待,婉言向他解釋侄女淺吟不能見他的理由。

  這次他誤了大朝會,世人都知道葉振倫不會立他為世子了。

  蘇岫雲也懶得再敷衍他。

  今日便由管家出來接待,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婉拒之辭。

  葉東池給管家袖中塞了兩個金餅,“煩請管家再跑一趟,就說我為蘇大小姐求到了重回教坊司的機會。”

  管家笑納了金餅,“葉大公子安坐,小的這就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