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葭湄回來時，聽說東廂已經開膳了，眉間微帶不悅。

  葉府的規矩是，膳食都開在正妻所住的正房。

  這也是北梁世家通行的規矩，以此鞏固正妻的地位。

  不管男主人晚上睡哪個女人，用餐都必須和正妻一道。

  這樣可以保障正妻不被冷落，哪怕妾室有專房之寵，正妻也可以在餐桌上，和丈夫見麵談話。

  然而，規矩是人定的，當然也就可以改變。

  北梁世家亦不乏夫妻不合，導致男主人不願再見正妻，從此膳食都開在偏房的例子。

  所以，當蘇葭湄聽說膳食開在東廂，下意識地心裏一涼。

  不過她臉上並無異色，淡淡吩咐，“把我的那一份也抬到東廂去。”

  剛踏進東廂房，便見奕六韓趴在餐桌邊咳嗽，消瘦的肩背劇烈地抖動。

  “少夫人……”令姬替奕六韓輕拍背部，抬頭見了蘇葭湄，眼圈頓時紅了，像見了救星一般，“你快來看看這如何是好，才吃了沒兩口呢。”

  “銀屏去倒一盅溫水。”蘇葭湄挺著大肚子挪過來，站在奕六韓身邊，解開腰間香囊，拿出霍荻給的那枚丹藥，“霍兄給的金丹，你先服下。明日我去見父王，請他準許你出府，去跟霍兄練習導氣之術……”

  話音未落，他一揮手將她手裏丹藥打落，暴吼，“滾！你們都串通好了害我！連我最敬仰的師父都……”

  忽然，他愣住了，呆呆地盯著她。

  “你的脖子怎麽了？”他問道，聲音顫抖，透著掩飾不住的心疼與緊張。

  蘇葭湄被沙列魯的刀劃傷了脖頸，脖子上包紮著繃布。

  “遇到刺客了……”蘇葭湄淡定地回答，轉過頭吩咐小丫鬟，“把丹藥撿……”

  “什麽？！”奕六韓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，“怎麽回事？！什麽人幹的？！”

  猛地跳了起來，將蘇葭湄攬過來，細看她的傷口，眼裏全是焦急和心痛，又將她整個人上下看了又看，突然大吼起來，“你這個女人在作甚！都要生了還到處亂跑！”

  蘇葭湄，令姬，銀屏，小丫鬟們。

  全都怔怔地看著奕六韓急瘋了的樣子。

  “是誰？誰敢謀害我的妻兒？”他握住她肩頭狂怒地喊，忽然又一陣咳嗽襲來，他咳得捂住嘴彎下腰。

  “夫君，我隻受了皮肉傷，你別擔心。”蘇葭湄心中感動，眼眶發熱，忙扶他慢慢坐下，“你先把金丹服了，我慢慢跟你講好不好？”

  蘇葭湄服侍奕六韓服了丹藥，果然立竿見影，她又服侍他用了點膳食，席間慢慢地把事情經過講了。

  奕六韓起初聽到是沙列魯劫持自己的妻兒，氣得幾乎要掀桌。

  但聽到後麵，忽然神情黯淡，最後竟以手扶額，閉上了眼睛。濃黑的長睫毛下，隱有水光一閃而逝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“沒有人給他收屍麽？”披散的亂發下，唐虞發出顫抖的哭音。

  “阿部稽讓親兵把他抬下去了。” 書盈一邊收拾碗筷和食盒，一邊對唐虞說道。

  陰沉悶熱的室內，彌漫著一股淡淡異味。

  飯菜的香氣裏夾雜著大小便的臭氣，混合成一股怪異的氣味，嗆得書盈幾欲作嘔，強忍惡心對唐虞說道，“是二公子指使他刺殺少夫人，為了滅口，刺殺失敗後，二公子的人把他剁成了肉泥。你若想為他報仇，就聽少夫人的，將來向晉王供認二房收買你們的罪證，為沙列魯報仇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了。”唐虞點點頭，孤燈昏暗光影裏，她披散的頭發遮住了麵部，像個來自地獄的女鬼。

  “你明白就好。”書盈轉身往外走，剛拉開門扇，忽然身後傳來一聲異樣的響動。

  她大驚回頭，淒厲慘叫：“唐虞——不要——”

  “砰——”的一聲，牆上刹那間迸開一朵暗紅的夜芙蓉，繚亂晃動的油燈光影裏，唐虞的身子慢慢軟倒在牆角。

  “唐虞……”書盈哭喊著衝過去，將她的身子扶起來，抱在懷裏，撥開她淩亂的發絲，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她臉上，“沙列魯那樣對你，你這是何苦？”

  “他也可憐……最愛的姐姐死得那樣慘……”唐虞的聲音越來越微弱，額頭上汩汩湧出的鮮血和著眼淚淹沒了麵龐，“我愛他，就跟你愛阿部稽……一……樣……”

  —————

  “夫人，都是我的錯，沒有看住唐虞。”書盈啜泣著向蘇葭湄磕頭。

  “起來吧，書盈。不怪你。”聽說唐虞撞牆自盡，蘇葭湄長歎一聲，眼底浮起一絲傷感。

  “可是你本來想讓唐虞作證……”

  “傻丫頭，我那是為了給唐虞一條活路。”蘇葭湄示意旁邊的小丫鬟將書盈扶起來，“實際上唐虞作證沒有太大作用，她是我的貼身侍女，由她指認二房豈能取信於人。

  她手裏又沒有什麽證據，可以證明二娘和甘氏收買過她，更無法證明二哥收買過沙列魯。

  我說要留她作證，是怕夫君要她的命。因為當初是她傳謠，導致父親虐打野利妾。”

  書盈站起身來，滿目敬服地望著蘇葭湄。

  “你去叫兩個婆子，把她先停在後院下房。”蘇葭湄囑咐道，又對小丫鬟道，“去東廂把三少爺請來。”

  書盈下去叫了兩個身粗力壯的仆婦，把唐虞的屍身抬到後院下房。

  掩上房門離開之前，她最後看了一眼唐虞被床單裹著的遺體，眼淚再次洶湧而出。

  久久站在後院廊上，書盈臉上的淚漸漸被夜風吹幹。

  銀色的月光透過澄淨的夜色，灑滿庭院。沾染了月色的蔥蘢草木猶如銀光下起伏的波濤，散發著陣陣清香。

  書盈想起在玉井山第一次見到唐虞。

  唐虞和洪老二是鄰村人，洪老二聚眾起兵後，最先搶來當夫人的，就是鄰村的村花唐虞。

  之後攻下河穀郡，才搶到了家裏開糧米店的書盈。

  隻睡了一晚，就因為手下獻了絕色美人甘婉蘅，從此對甘氏專房專寵，再也沒有寵幸過書盈。

  書盈一直很慶幸甘婉蘅出現，自己隻被不喜歡的男人睡過一次，之後就遇到了最愛的男人。

  想到阿部稽，她心裏全是柔情與溫暖。

  但也有一絲不安，下午在阿部稽行障門口聽見的話又回響耳畔：

  “湘兒，剛才二公子說的那件事，我事先一點都不知情。我從未提過要書盈做陪嫁……”

  他真的沒有提過要我陪嫁？

  真希望他是為了安撫阮湘才這樣說。

  可是，這不像阿部稽的為人。

  他不可能為了哄女人就撒謊。

  那麽，吳香凝派陶姑姑來說，阿部稽指名要我陪嫁，又是怎麽回事？

  書盈的心跳忽然莫名地加速，不祥的預感如陰雲般彌漫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