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六 男人的愛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     字數:4743
  (今天這章四千字,下一章後天更新)

  見那人影飛了出去,奕六韓忙點足躍起,扯住她的腰帶將她拽回來,穩穩放在地上,退開兩步,尷尬笑道,“書盈認錯人了吧。”

  柳書盈怔怔仰頭望著穿著心愛男子的衣袍、身量幾乎和心愛男子一模一樣的奕六韓,那張臉卻不是朝思暮想的那個人,一時間,柳書盈心底的悲楚衝湧而上,化作淚水盈滿了雙眸。

  奕六韓窘迫地扶額而笑,“書盈再忍一忍,等修魚嫁過去,你就可以和阿部稽朝夕廝守了,啊。”

  這個書盈放在身邊,奕六韓也頭痛。他是從來不讓書盈伺候的,時時刻刻都盡量避嫌,但她作為小湄的貼身侍女,又常在內帷出入,實在是有諸多不便。

  早點把她嫁過去,跟了阿部稽,自己也放下了心頭大石。

  “小湄在裏麵?剛才是她在彈琴?”奕六韓問。

  “嗯,東廂妾也在。”書盈點點頭,秀臉上哀怨未散,“三少爺怎麽穿上了阿部稽的衣袍?”

  “一言難盡,我脫下來給你。”奕六韓把外袍脫下,遞給書盈,“有我的味道了,你洗一洗吧。洗一洗還能恢複阿部稽的味道,你就可以抱著睡覺。”

  書盈接過衣袍,抱在臂間,被奕六韓逗得破涕而笑。

  奕六韓踏進正房,蘇葭湄坐在琴凳上,琴幾上擺著霍荻送她的“歸凰琴”,極品杉木在燭光下泛著古樸沉厚的幽幽光澤,琴弦如銀絲般根根閃耀。

  令姬見奕六韓進來,忙站起身欲施禮,奕六韓一把按住她,“不用這樣,咱們是夫妻,每次見麵都這樣大禮以待,太見外了。”

  令姬退開兩步,眉目微挑,嗔怨道,“三少爺真是糊塗了,我不過是個賤妾,怎敢與三少爺稱夫妻。”

  奕六韓一愣,眼角餘光瞥了蘇葭湄一眼,冷笑,“哦?她倒把你收得服服帖帖。”

  令姬笑起來,“這是咱們大梁世家的規矩,又不是三少夫人一個人定的。”說罷告辭,“三少爺,夜深了,妾先回去歇息了。”

  侍立一旁的侍女銀屏忙過來攙扶,大肚子的令姬在侍女扶掖下慢慢撐著腰,從椅子裏站起來。

  奕六韓上前摟住令姬的肩,低聲親熱道,“今晚我去你那裏睡。”聲音低迷曖昧,眼角仍瞥著蘇葭湄。

  “三少爺別開玩笑了。”令姬微微含羞地低頭道,“我這大肚子可伺候不了你。”

  “有辦法伺候我的,我教你便是。”奕六韓越發整個人俯到她的脖頸裏,曖昧地嗅著她發絲和身體的香氣,癢得令姬直躲,眼睛看向蘇葭湄,微帶惶恐和畏懼。

  “你今晚哪也別去,就在我這裏。”蘇葭湄冷冷發話了,“你衝撞鳳駕,宮裏順天太後已經把此事故意傳揚,鬧得朝野震動,滿京風雨。你想過沒有,此事如何善了?”

  奕六韓沉下臉,什麽也不說地找了張椅子坐下,兩腿大刺啦啦地撇開。

  令姬忙微微欠身,走開之前歉意地看了一眼蘇葭湄,蘇葭湄對她安撫地一笑,平素冰冷的杏眼泛出難得的柔波,眼神似乎在說:令姬,不要多心。

  令姬心領神會地點點頭,心中感動,在銀屏攙扶下垂首離去。

  “我精心為你設謀,如何一步一步為小歌報仇。”蘇葭湄等令姬走了,命書盈掩上門,室內隻剩夫妻二人,方才盯著奕六韓,冷肅地開口,“你卻如此衝動,為了救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,衝撞鳳駕,讓太後抓住你的把柄,現下你被解官去職,閉門思過。所謂複仇大業又從何說起?”

  奕六韓伸手入懷,從裏衣的內袋,拿出一枚華彩璀璨的九龍佩,放在桌上,“我奉皇命救長公主,何錯之有?”

  蘇葭湄隻淡淡瞥了一眼,麵色不變,仍冷冷道,“以你的武功和智謀,不用衝撞鳳駕也可以救長公主,不是麽?”

  奕六韓望著燭光不語,濃黑劍眉如烏雲沉沉壓低。

  “薛世榮一事,雖然我們隻能扳倒吳舜民,無法把二哥牽扯進去,但二哥在父親心中肯定已經一落千丈。大哥誤了朝會,父親想必也不會再考慮大哥。我這裏還有幾項籌謀,可以一步步扳倒鄒雲功,離間二哥和他嶽父寧震,揭發二娘毒害大娘的陰謀。如此一來,世子之位非你莫屬,可你今日……”

  “離間二哥和寧震?工部尚書寧震不是在南疆主持修建千金堰麽?今日朝會都是工部侍郎代其奏事。”奕六韓從燭光下抬起眼睛。

  蘇葭湄慢慢撫著腹部從琴凳站起來,在奕六韓對麵的一張椅子裏坐下,“夫君,你且聽我說。之前我在安胎,一直沒去看望二嫂(寧震的長女寧眉初)。

  後來我能走動了,然而幾次去看望二嫂,都被擋下了。

  理由是我有孕在身,二嫂屋中病氣太重,於胎兒不利。

  我總覺得很蹊蹺,二嫂是咳喘,又不是肺癆,從沒聽說會傳染,怎麽就不能讓我見她。”

  蘇葭湄說到這裏,聲音逐漸壓低,神色變得詭異,“自從去年大嫂亡故,大哥不是一直未娶麽?

  我聽說父親有意為大哥聘娶衛家小姐。可是大哥紙醉金迷、不務正業,修魚和衛家小姐衛筠是手帕交,她聽衛筠說,衛家不太想把女兒嫁給大哥。

  二娘過去就是衛家的家生丫鬟,自從大娘(衛孟津)去世、二娘扶正,據說二娘和衛家那些親戚再也不走動。

  吳家本來是衛家的家仆,後來吳家被提拔起來,在朝中做官,也早就和衛家斷了關係。

  可是衛筠告訴修魚,她今年年節時,竟看見二娘去衛家老宅子拜年。

  我懷疑二娘是不是想爭取這門親事。衛家雖然從不掌兵,卻曆任大梁錢糧轉運使和鹽鐵轉運使,常年壟斷大梁和南唐的貿易,衛家的商船遍布江南,遠及外海,若能與衛氏聯姻,是得了一大強助。”

  奕六韓神色一震,“你懷疑二娘他們給二嫂下毒了,想弄死二嫂,迎娶衛家小姐?可是,二嫂身子一直不好,你怎麽證明是被毒死,而不是病死?”

  蘇葭湄道,“我已經交待修魚,讓她派心腹丫鬟,悄悄到二嫂院中,把二嫂房裏倒出的藥渣收集起來。目前已經收集到了,你明日派個野利親兵,去把帕姨請來看看藥渣。”

  奕六韓點點頭,“好。”

  “正好瑪吉一個月沒來月事了,讓帕姨順便給瑪吉看看。”

  “瑪吉有了?”奕六韓劍眉一揚,眉梢微有喜色。

  “我今日留她在正房用膳,她吃了兩口就吐了。”蘇葭湄神色淡淡。

  “我一會兒幫她看看。”奕六韓道,忽然將手肘撐在桌上,扶著額頭,“父親讓我閉門思過,不得出府。家裏三個孕婦,這是要憋死我麽!”

  “你在家待著也好,收收你的心,免得你總跟亂七八糟的女人廝混。”蘇葭湄瞥他一眼,“夫君啊,我知道你一心複仇,可是越是複仇越要隱忍。你的冒失和衝動,隻會讓仇敵抓住機會,反戈相擊。你啊,和她一樣,都是一點都不懂得隱忍和偽裝的,她這性子害了她自己又害了你,你竟還不知……”

  話還未說完,他一躍而起,暴跳如雷,指著她大罵,“你給我閉嘴!小歌是你害死的,是你們害死的!你這個冷酷無情、滿心算計的女人,怎麽可能懂得什麽是愛情?

  今日我看見那個給小歌下藥的女人,你叫我如何隱忍!若不是看在皇上的份上,我會把她的孩子剖出來,給小歌和我們的孩子償命!

  你有本事在這裏步步為營,當初為何不救小歌?當初二嫂把二娘她們的陰謀告訴你,若你能利用那個機會,以你的智謀,聯合二嫂,把二娘的陰謀揭發給父親,絕非難事!

  既可以救下小歌,又可以扳倒二房,便不會再有後麵一係列的禍事!我也不會烏幹道中伏,不會被薛世榮算計!

  可你呢?為了一己之私,為了小歌的孩子不威脅你的孩子,你竟對如此可怕的陰謀,明知而不揭發!

  麵對罪惡,明明有能力阻止,卻袖手旁觀,這和親自作惡有何區別?

  蘇葭湄,你不要在這裏冠冕堂皇地對我說話,你這種女人,在我心中,永遠比不上小歌。

  你以為你詆毀小歌,就可以影響她在我心中的地位?

  我告訴你,我就是愛她,不愛你!

  不管你付出多少心機,也不會得到我的愛!”

  奕六韓聲嘶力竭地吼著,麵容痙攣,目眥盡裂,眼睛裏布滿猙獰的血絲,白絹裏衣鬆鬆垮垮地在消瘦的身上抖索,壓抑隱忍許久的悲慟全都像火山般地爆發了出來。

  蘇葭湄本是好心相勸,並無詆毀歌琳之意,沒想到招來這樣一番狂風暴雨般的厲罵。

  一時間又痛又氣,紅唇微顫,美麗的杏眼浮上一層淚,又被她咬牙強忍住。

  深吸一口氣,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嘲諷,“你的愛?你的愛帶給她幸福了嗎?你的愛就是在她生病時去睡慕煙,你的愛就是她死了還沒一個月就睡了她的女奴。幸好我沒有你的愛,不然我還不知死得多慘。”

  她的話語像帶毒的刀子直接捅進了他的肺腑,他踉蹌後退,忽然仰天狂笑,笑聲中迸發出痛徹心扉的悔恨和悲傷,忽然間氣血一逆,又是一口腥甜直湧上咽喉,被他用手一捂,另一隻手撐住桌角,俯身嘔出一口鮮血,手掌裏頓時滿是粘稠殷紅,淅淅瀝瀝從指縫滲出。

  “夫君……”她嚇得睜大雙眸,扶著椅子扶手站起身,所有的怨恨和惱怒都煙消雲散,心頭湧起難忍的劇痛,忙上去挽住他的胳臂,淚水流了出來,“你怎麽了?”

  他輕輕推開她,踉踉蹌蹌地往外走,“我想自己待一會兒,你讓書盈燒熱水,一會兒我要沐浴。”

  她看著他走出正室門,從廊道直接往西廂走去,路上瑪吉湊上去又被他推開,然後他走進黑暗無燈的西廂房,將房門緊緊閉上了。

  蘇葭湄扶著桌角站了一會,眼睛盯著花梨木卷草紋桌上的九龍佩,九條姿態各異、栩栩如生的龍,鏤雕在一整塊和田白玉上,就連那細小的龍鱗和龍須都惟妙惟肖,實在是鬼斧神工,唯有皇家才有如此神物。

  淚水慢慢地幹了,心中的疼痛亦逐漸化為一股強大的力量,蘇葭湄臉上重新散發出堅強冷狠。

  男人的愛?哼,我從來不相信這種東西。歌琳那個蠢貨,就是太篤信愛情,才會死得這麽慘。

  隻有握在手中的權勢和金錢是可靠的,所以我從一開始就要培植自己的勢力,以後更要。

  她伸出白得透明的纖纖玉指,將那枚象征最高權力的九龍佩慢慢握在手裏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奕六韓和蘇葭湄夫妻爭吵的時候,阿部稽告辭了葉翎,策馬往西市附近思順坊疾馳。

  下午葉翎陪他一起看了宅子,還向他推薦了一支吳家親戚的施工隊,為阿部稽翻修宅子。

  之後又在金明池畔的豪華酒樓,請阿部稽用晚膳,席間不斷勸酒,還邀請阿部稽用完膳後,去平康坊的青樓消磨。

  阿部稽非常委婉地拒絕了,“我還得回去看湘兒。”

  葉翎拍拍他的肩,“你放心,我一定想辦法說服四妹,讓四妹同意阮夫人進門。你去吧,別忘了明日打馬球的事。”

  阿部稽一路策馬飛奔,心中意興飛揚,想起今日朝會大典上,自己接受封賞。從一介馬奴到如今手握重兵,鎮守一方,這一路的隱忍、殺戮和艱辛。

  想起葉翎讓他血洗刁村那晚,他冷酷地將狼首刀紮進一個又一個手無寸鐵的村民胸膛,夜雨的喧囂和孩童婦女的哀嚎灌滿了耳朵,嘴裏仿佛還彌漫著那一晚血腥的味道。

  他甩甩頭,不去想那些被雨水浸泡的屍體,眼前逐漸浮現一張絕美容顏。

  刹那間,對阮湘的思念盈滿了心田。

  路上每每遇到宵禁巡邏的武卒查驗令牌,他都一陣焦躁,隻想快點飛到湘兒身邊,親吻她甜美的酒窩,撫摸她香滑柔嫩的肌膚。

  葉翎雖然承諾多次,要為他勸修魚同意納湘兒,可是至今也沒有給他確切的回音。

  他這個人是不輕易承諾的,除非能夠確定實現。

  所以,湘兒多次暗示和試探,他都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複。

  他想起今天上朝前用早膳的時候,鍾嬸又一次地暗示他納阮湘,而他沉默以對,當時湘兒的神情似有落寞。

  而他匆忙出門,也來不及解釋。

  現在想起湘兒的神情,隻覺微微心疼,越發猛烈地揚鞭催馬,疾馳如飛。

  一進宅子,鍾叔迎出來幫他牽馬,他把馬鞭扔給鍾叔,大步流星地進了內院,阮湘已經聞報迎了出來。

  月光下,她腰擺柳風,裙袂輕揚,款款走來,一襲丁香色的長裙,外罩輕薄透明的銀紗披衫,仿佛一朵盛開於朦朧夜霧中的紫丁香。

  清雅之中散發著淡淡的妖嬈,美得讓人以為是仙宮的天女下凡,就連她走過的地方似乎都留下淡淡的光暈和嫋娜的霧氣。

  阿部稽幾個大步就將她摟入懷中,攬著她的纖腰一起走上台階,進屋掩上房門,他俯身捧起她絕美的臉,正要吻下去。

  忽然,他灰眸一眯,像狼一般地環顧四周,臉色驀地陰冷,沉沉地盯著她,“家裏來過男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