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九 父子見麵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     字數:3263
  雨水洗過的庭院,晨露在初升的朝陽下,閃爍著奇麗的色彩。

  空氣中彌漫著雨氣的清新,每一棵樹、每一條樹枝,都是一團團翠綠。

  勒內穿過廊道,走到奕六韓的房間時,奕六韓和蘇葭湄正在用早膳。

  勒內來迎接奕六韓,在西明門外遇到蘇葭湄的車隊,之後就一路同行。

  之後他們夫妻會麵,勒內因此一直沒有露麵。

  “咱們的大鴻臚卿到了!”奕六韓和蘇葭湄並坐在主位,朗聲和勒內打招呼,“快進來,快進來!”

  北梁的大鴻臚卿,專門負責與外邦異族打交道,相當於外交大使,隸屬於禮部的大鴻臚寺,是非常顯赫的職位。

  “汗王又笑我了。”勒內穿一襲雲水紋絲袍,寬袍大袖,頭頂束發,發髻間插一支青玉簪,一舉一動完全是漢人的姿態,對奕六韓拱手道,“官印都還沒捧熱呢……”

  “坐吧,一起用膳。”奕六韓指一指下首的位置。

  勒內撩袍落座,目光似不經意地朝蘇葭湄方向一瞥。

  整個人便是一震,倒抽一口冷氣。

  她真美!

  懷孕讓她原本就雪白的肌膚,多了一層細膩的光澤,襯著那墨黑的大眼睛,挺秀的小翹鼻,秀美的櫻桃小嘴,烏黑的蟬鬢,就像清晨帶露盛開的花瓣,那樣鮮嫩、嬌美,讓人挪不開眼。

  她比懷孕前長高了好幾寸,紫羅蘭色的窄袖短襦,露出一小截月白的抹胸,抹胸下峰巒起伏,玲瓏圓潤,可見她豐腴了不少。

  勒內記得她以前是沒有胸的,當然,對於他來說,這個並不重要。

  在玉井山時,她親手為他縫製第一件漢服。

  陷入敵營時,她讓蘇峻放出的第一個俘虜是他。

  在瀛關打高奇時,她把懷孕的蘭茵接到她房裏照顧。

  她是他的恩人,是他最敬重的嫂夫人,雖然他對她也有過那方麵的綺念。

  但總的來說,他沒有太把她當成女人。

  然而此刻不同了,她明顯成熟起來的曲線,讓他渾身熱血都衝到了那個地方,灼熱堅硬得像烙鐵。

  “咳咳。”奕六韓正喝著粥,突然嗆咳了兩聲。

  勒內嚇得手裏的象牙筷“啪”地掉在桌上,尷尬地拾起筷子,勉強笑著解釋道,“幾個月沒用筷子,天天操刀割肉,又不會用筷子了。”

  奕六韓在蘇葭湄伺候下擦淨嘴角和衣襟的粥,似笑非笑地盯著勒內,劍眉一挑,“哦?”

  心裏道,你以為我不知道,你盯著我老婆的胸看。

  昨晚小湄跟他講她陷身蘇營時,怎樣用計躲避蘇峻,有一個地方小湄講得很模糊,但是他注意到了。

  當初蘇峻最早放的一個俘虜,就是勒內。

  後來總攻庸城時,奕六韓故意在西門放了一處漏網。

  然後讓勒內到西門外的山間小道埋伏,等蘇峻的謀士和僚佐逃命經過時,把他們拿下。

  當時奕六韓的軍令是盡量活捉,誰知勒內把他們全部斬盡殺絕了,一個活口都沒留下。

  現在想起來,應該是為了掩蓋蘇峻和小湄的事。

  為了小湄,他不惜違背軍令。

  奕六韓氣得咬牙,心中暗想,等我先收拾了二娘、父親,將來再收拾你們倆。

  “室頓(疏勒部可汗)這次打了大敗仗,回去就一病不起。”勒內夾了一口鹹菜嚼著道。

  “他若死了,那木信和舍蘭誰即位?”

  “我聽人說,芒東要回來……”

  “芒東要回來?他不是到大月氏做人質去了嗎?”

  “傳聞他被大月氏公主看上了,還陪嫁了一支駱駝兵給他,他這回要帶著月氏兵回來爭位了。”

  “好啊!”奕六韓興奮道,“讓他們爭個你死我活,最好是把疏勒部都分裂,我們正好大力扶持迭次部和鹿蠡部。”

  他轉頭對蘇葭湄道,“芒東是室頓的私生子,出生卑賤,但自小就有神力,勇武過人。有一年我陪穆圖去草原五部的龍城大會,見過此人。

  當時我們都以為他隻是室頓身邊一名侍衛,室頓和伊藍(賀若部可汗)吵起來,他跳出來挑戰伊藍身邊的武士,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。後來才聽人說他竟是室頓的兒子。”

  奕六韓眼中流露出懷念的光芒,歎息道,“真想再次回到草原和他們痛快地打仗……”他望著蘇葭湄道,“小湄,你知道麽,在中原打仗的爽快程度,遠遠比不上在草原。草原上一望無際的平坦地勢,最適合騎兵馳騁衝殺,那優美的變陣,那風一般的速度,才是真正的打仗……”

  她伸出白得透明的纖手,按在他的手背上,滿目深情凝視他,“以後我陪你回去,夫君……”

  天涯海角,我都陪著你,夫君……

  你去哪裏,我就去哪裏,一刻都不要和你分開……

  她眼中忽然湧滿了淚——如果不是歌琳死了,她恐怕永遠沒有這個機會。

  先帝還在時,夫君曾被封為北疆三鎮都督,先帝因為知道夫君來自草原,於是讓夫君去守北疆。

  葉家的習俗是不帶正妻赴任的,她知道他會帶小歌。

  有一次,書盈悄悄告訴她,她聽見歌琳和瑪吉說話,說奕六韓要帶著歌琳去赴任,除了年節,以後都不會再回來。

  那天,她一個人坐在窗下,望著血紅的楓葉一片片飄落,直到把正房外的台階鋪成厚厚的一層。

  沒有人知道,她的內心也像那紅色的台階一樣,染滿了血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奕六韓帶著蘇葭湄回到葉府時,葉府所在的街巷堵滿了車馬,既有來自朝廷的公卿臣僚,也有原來晉國公府的門生故吏。葉明德過世後,這些門生故吏都到了葉振倫門下。

  北梁豪族門閥都蓄養門客,那些出身寒門又才學過人的士子,因為晉身無門,往往都投在豪族門下,以求顯達。

  奕六韓見車流塞道,冠蓋雲集,隻得悄然從西北角門進了葉府迎暉院。

  令姬聞報三少爺回來了,匆忙對著銅鏡理了理鬢,在侍女銀屏扶掖下,大腹便便地從東廂出來。

  見奕六韓衣袍帶風奔了進來,還是那樣英俊挺拔,卻瘦了好多。令姬心中一激動,熱淚蒙住了視野。

  奕六韓徑直從她身邊衝過去,然後突然刹住腳,轉頭看著她,“小雞仔?”

  她捧著肚子,正要朝他蹲身一福,他忙一個箭步趕上去扶住,“免了免了。”

  摸摸她的頭,又看看她的肚子,最後摸了摸她清秀的臉,臉上因懷孕長了小雀斑,不過在奕六韓看來反而添了幾分可愛,“我聽小湄說了,謝謝你。”

  他指的是吳令姬站在他這邊,揭露姑母罪惡。

  令姬從腋下抽出一張絹子擦眼淚,抬頭見蘇葭湄站在不遠,忙退後兩步——她不願意當著三少夫人,和心愛的男人親熱,畢竟,人家才是正妻。

  在迎暉院正房和小湄、小姬共進晚膳時,一個長隨來了,說葉振倫要見他。

  本來一回府就該拜見父親,但葉振倫有訪客,沒空見他。

  直到這會兒,大概是今日的重要訪客都已接見完,終於輪到兒子了。

  奕六韓擦著嘴起身,蘇葭湄拽住他袖子,目光冷肅盯住他,“記住我跟你說的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他點點頭,匆忙而去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葉振倫坐在書房的椅子裏,望著敞開的窗外,暮色從四麵八方湧來,暮春的晚風帶著溫暖迷離的花香。

  二十八年前,他從京城遊學回到高臨,也是這樣一個暮春的傍晚。

  薰風拂麵,落英繽紛,柳蔭深處傳來鶯鶯燕燕的笑聲,接著,幾個穿紅著綠的年輕女子,如彩蝶翩翩般笑鬧著跑了出來。

  其中一個女子紅巾蒙眼,正跌跌撞撞摸索著過來,她的上半張臉都被紅布巾蒙住,隻露出笑著的紅唇貝齒。

  一笑起來就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,這樣的女子,他平生隻見過一個。

  北梁世家大族的女子,講究笑不露齒。

  他的正妻衛孟津盡管很美,卻很少笑,即使笑,也不咧開嘴。

  而他的寵妾吳香凝,雖然愛笑,但牙齒長得一般。

  唯有夕如,他每次見她都在笑,笑得那樣燦爛無邪,露出一口雪白如玉的牙齒。

  這樣美的笑容,隻要見過一次,今生就再也不會忘記。

  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著她,直到她來到他麵前,摸索著的手觸到了他,笑道,“春妮我抓到你了……”

  她的手爬上他的臉,笑著從他的眉,慢慢摸到他的鼻。

  他那高挺筆直的鼻梁,讓她的手一顫。

  笑容在她嘴角凝結了。

  她慢慢地顫抖著扯下了紅巾,臉都嚇白了,“四……四公子……”

  他沉默地看著她,暮色裏,他深邃的長目像兩道危險的深穀。

  她的眼裏閃著異樣的光,蒼白的臉上,緩緩地漾開一抹紅暈。

  “父親……”門被推開,一個高瘦的身影進來,跪地而拜。

  夕如,我們的兒子,他長這麽大了。

  “三郎。”葉振倫沉厚威嚴的聲音,帶著深沉的磁性,仿佛有回音似的震顫在空氣裏,“起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