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一 芳魂何處
作者:
羅姽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字數:3533
葉振倫和葉東池趕到晉國公府時,葉明德已經鼻歪眼斜,口不能言。意識倒還清醒,見弟弟和愛侄來了,忙讓夫人沈氏墊高了枕頭,勉強支起身子,試圖說話,卻隻能發出呃呃的聲音,無法成句。
“大哥,你躺下……”葉振倫上前扶住葉明德肩膀,老淚打濕了已有幾絲霜華的長髯。
葉振倫和葉明德的母親是嫡親姐妹。葉明德的生母是衛家大小姐,嫁給葉彥卿後,生了兩個孩子,其中一個孩子夭折,她也因傷心過度而亡故。
葉彥卿便續娶了衛家二小姐為妻,頭胎生了一個兒子也夭折了。第二胎才生了葉振倫。
所以,葉振倫雖然排行老四,上麵卻隻有葉明德一個哥哥。
葉振倫的母親待葉明德還不錯,畢竟是她親姐姐的兒子。
但人都是有私心的,她對葉明德再好,也比不上對親兒子好。
葉彥卿受妻子影響,對葉振倫的關注和培養,也遠超對葉明德。
後來,衛二小姐的侄女衛孟津長大了,此女有傾國之姿,又才華橫溢、出口成詩,當真是公子王孫競相爭凰。
河間衛氏是北梁四大豪族之一,有詩為證:“河間衛,赤仄如泉流都內”。赤仄是錢的代稱,指衛家的錢多得源源不斷。
衛孟津的父親是北梁糧米轉運使,衛孟津就出生在商船上。據傳她出生時,商船正過孟津,彼時大河起浪,霞光萬道,有無數江豚躍水,蔚為奇觀。因古書上有武王孟津見白魚的典故,便取名為衛孟津,小字霞兒。
衛孟津和葉明德、葉振倫兩兄弟,自幼一起長大。兄弟倆都喜歡這個表妹,後來衛孟津卻嫁給了葉振倫。
婚姻都是父母所定,葉明德錯失心愛的人,未嚐不是父母的偏心,偏向了葉振倫。
後來,甚至連葉家的晉國公爵位,葉彥卿都有意要傳給葉振倫。
不過,也許是因為當初奪了兄長心愛的女人,有愧於心,葉振倫主動將爵位讓給了葉明德。
但葉明德唯一的兒子英年早逝,這爵位最終還是會回到葉振倫這一房。
此刻,緊握著兄長的雙手,看著兄長歪斜走形的臉,和張著嘴吃力地發聲的樣子,葉振倫心中亦是複雜難辨。
衛孟津死後,兄長把自己狠揍一頓,論武功兄長遠不如自己,那天卻忽然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力量,雙目赤紅、狀若瘋虎、淒厲慘嚎:“你對得起霞兒嗎!”、“霞兒那麽愛你,你卻為個下賤婢女傷她的心!”……
衛孟津死後,葉振倫要扶立吳香凝為正室,作為葉氏家主的兄長堅決不同意,兄弟倆又大吵一架。
後來還是葉明德的夫人沈氏出麵調和,葉明德才讓了步,葉振倫最終把吳香凝扶上了正妻位……
無數往事和光陰,都在此刻的燭光下,如潮水流淌而過。
葉明德突然把一隻手從葉振倫手中抽回,顫抖著指向葉東池。
“東池,大伯有話跟你講。”葉振倫讓開,葉東池哭泣著膝行靠近,將手交給葉明德。
葉明德歪斜的眼珠費力地盯著愛侄,似乎有無數的情緒在他微弱的眸光裏浮沉,顫巍巍的手用力攥著葉東池的手——衛孟津死之前,曾把兒子托付給葉明德。
這就是葉明德這些年始終視葉東池如已出的原因。
葉明德不住顫抖著,一隻手攥緊葉東池的手,另一隻手指一指葉振倫,再指一指葉東池,濁黃的眼淚順著溝壑縱橫的皺紋,蜿蜒爬下,濡濕了雪白如霜的胡須。
“我明白,大哥!”葉振倫忙道,“東池是我的嫡長子,將來我的一切都是他的,你就放心吧,放心吧!”
葉明德的夫人沈氏,在旁邊眼皮一跳,隱在陰影裏的臉有些詭異。
葉明德又放開葉東池,雞爪子似的手不住顫動,朝夫人招手。
沈氏忙湊過來,到底是多年夫妻,她很快明白了葉明德的意思,連忙去拿了紙筆來,將蘸飽了墨的毛筆塞進葉明德手裏,將他的五指都捏成握筆的狀態,然後將紙鋪開在他枕邊。
葉明德不住抖索著,在紙上寫了一個潦草至極的字,一寫完就往後倒在枕上,似乎寫這個字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。
然後微閉著眼,示意沈氏將這張紙拿給葉振倫。
沈氏俯身一看,全身猛地一震,臉色瞬間慘白。
葉振倫被沈氏的身體擋住,不知道發生何事,唯見大嫂的肩背都在顫抖。
許久,大嫂轉過身來,將一張紙匆忙塞進他手裏,都不敢看他,慌亂地走開了去。
葉振倫在燭光下清楚地看見那個白紙黑字:烝!
一刹那隻覺腦中如炸雷劈過,第一反應是抬目看東池。
葉東池連忙躲開視線。
“看來連東池都知道了……”葉振倫拿著紙張的手微微發抖,腦中嗡嗡作響,腦海裏不知為何卻浮現出三郎的模樣,三郎笑起來時,那一口整齊發亮的雪白牙齒,和夕如一模一樣啊!
第一次在家宴上看見夕如,她站起身,盈盈施禮,“四公子。”然後,抬頭對他嫣然一笑。
那一刹那,他隻覺滿世界的花都開了,整個星空的光芒都凝聚在她這一笑裏。
滿堂明燭,衣香鬢影,佳麗成群。
然而,馮夕如這一笑,仿佛奪盡世間所有芳華,令滿堂姬妾全都黯然失色。
“父親……”她跪在地上,仰起頭來,滿臉血淚交流,“我肚子裏也有過你的孫子……”
他從侍衛手中接過佩刀,連著刀鞘猛地抽過去,“賤貨!你肚子裏是從哪來的野種,敢冒充我葉家的孫子!”
反手又是一抽,怒罵,“野利賤貨!你父親掠奪我大梁國土,殺我大梁百姓,淫我大梁婦女!你勾引我兒子,野地苟合,全無廉恥!如今又殺我孫子!犬羊賤種,淫奔蕩婦,老夫今日饒不了你!”
一邊罵著,一邊啪啪幾下連抽過去,抽得她卷發披散、鮮血飛濺、牙齒迸落,整個人昏死在血泊裏。
那一刻,隻有他自己知道,他一邊虐打穆圖的女兒,一邊在心中瘋狂地喊著:夕如,我替你報仇了!我替你報仇了!
(烝:和庶母發生不正當關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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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空如蓋,草原如無邊無際的綠毯鋪到天盡頭。
剛結束狩獵的野利部正在狂歡。無數堆篝火在夏日星空下燃燒,整隻整隻的野物被架在火上烤著,各種胡笳、骨笛、馬鬃琴悠揚,樂聲鼎沸,與歡快的笑語聲、篝火燃燒的劈啪聲,交織成一片熱鬧非凡的混響,幾乎要將整個草原掀起來。
“公主跳舞!公主跳舞!”
聽到這樣的呼喚,他從一頂帳篷後轉了出來,朝那堆篝火看去。
他看見那個魂牽夢縈的高挑身影站了起來,脫下色彩豔麗、綴滿珍珠和流蘇的外袍,露出裏麵傳統的野利式連衣裙,亮黃色的大擺裙上繡著金色和紫色的花朵。
隨著熱烈的掌聲,她繞著篝火,一邊擊掌,一邊翩翩起舞。大擺裙隨著她的旋轉而綻開,如一朵絢麗的金蓮花,耀眼地盛開於豔紅的火光裏,她揚臂、扭腰、擺胯,裙擺飛旋,舞姿熱辣奔放。
他正看得如癡如醉,忽然一陣香風飄來,一張豔麗的臉龐擋住了那刻骨銘心的舞姿,“喂,以前沒見過你。你是新晉的狼衛吧?”
他定睛一看,是大離幹的女兒——賀莉。
他笑一笑,掀開她,“別擋。”
賀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,撇撇嘴,又把身子橫在他麵前,“長得挺俊嘛,你是漢人?”說著用手摸摸他的臉,又湊過來,讓自己豐滿的部位貼在他身上。
他倒退兩步,低頭一看,賀莉坦領的連衣裙襟口處,露出雪白||高||聳的胸脯。
他登時眼睛發直,咽了口唾沫。
賀莉看見他色眯眯的眼睛,得意地笑了,越發挺著胸脯貼過去,直把他逼得步步後退,差點絆倒帳篷邊的栓馬樁。
這時,他忽然發現——剛才還在跳舞的歌琳不見了。
他一下子呆住了,茫然失措。
“會跳舞麽?和我一起跳一曲?”賀莉整個身子纏了上來。
他急了,一把掀翻賀莉,賀莉“哎喲”一聲跌倒在地,他卻已經瘋了一樣衝出去,尋找歌琳。
到處都沒有她的身影,他急得發狂,草原民族民風開放,篝火舞會上如果男女相悅,馬上就鑽到草叢裏成就好事。
他害怕歌琳被人帶走,那種惶恐和害怕,簡直要把他逼瘋。
他騎上一匹馬,發狂地策馬奔馳,掠過一片片草坡,但凡看到有男女成對,心裏就會一咯噔,生怕那是歌琳。
他在心裏狂喊:讓我找到她吧,找到她了我就表白,不管結果如何,這次我一定要對她表白!
小歌,小歌,你在哪裏?
你在哪裏啊?
……
眼淚順著鬢角流淌,打濕了素麵的帛枕,他翻了個身,抱緊了身邊的女人,粗糙的大手沿著她柔嫩富有彈性的肌膚,緩緩撫摸,不住喃喃輕喚,“小歌……”
喘息聲逐漸粗重急迫,他突然睜開了眼睛,定定看著身下的女人。
“汗王……”星眸半睜、一臉迷醉的瑪吉,感覺到他突然中止,惶惑地睜開眼。
他從她身上滾落下來,雙手捂住了臉,失聲痛哭。
瑪吉探身過去,把他的頭抱住,深深摁進自己胸口的兩峰間,像哄小孩子一樣,不住撫摸他的頭發,安撫著他,“汗王,我知道你最喜歡公主怎麽做,我也為你做,好不好?”
他有點疑惑,瑪吉怎麽知道小歌和自己的床幃之事。轉念一想,小歌把瑪吉當成親妹妹一般,大概是無話不談的。
說著這話,瑪吉慢慢地滑下去……
“葉三郎,葉三郎!起床吃早膳咯!”有人敲門,清脆亮麗的聲音傳來。
奕六韓扶額:霏霏又來了,每天早上她都第一個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