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 父女?婆媳(免費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     字數:4788
  (本章免費)

  大年初三,葉振倫聽說昨晚宮宴上,有嬤嬤給葉太後酒裏下毒,十分擔心女兒的安危。午後處理完公務,他便帶了幾個侍衛往後宮來。

  一路但聞兵器鏗鏘聲中夾雜哭爹喊娘、哀求哭嚎之聲,羽林衛的黑甲身影穿梭於各宮各室。

  葉振倫手按重劍,駐足看了一瞬,然後徑直往葉太後的鳳儀宮而來。

  宮門口的侍衛一見葉振倫,立即躬身抱拳行禮,掌事太監曹升笑眯了眼,麈塵一拂,“太尉,我這就給您通稟。”

  (軍中用軍銜稱呼葉振倫“大將軍”,朝中用官銜稱呼“太尉”)

  葉振倫一把掀開他,旁若無人地大踏步入內,曹升被推了個趔趄,卻不敢吱聲,在後麵一邊小步追著一邊尖聲宣唱:

  “太尉,天策大將軍,長寧郡公,朔州、寧州、寅州三州大行台,兵部尚書葉振倫,求見順天太後!”

  等這一連串官職、軍銜、爵位念完,葉振倫已經昂然直入內殿。

  殿中兩個太監滿臉堆笑地迎上來,“參見太尉大人。”

  葉振倫看都不看他們一眼,像沒有這兩個人存在似的,昂然直入。

  葉太後本來靠在坐榻上,腳下跪著掖庭令商鈞,正在向她稟事,聽到外麵一疊聲的宣唱,葉太後在兩個宮婦的扶掖下,挺著大肚子慢慢站起身。

  “父親……”人前昂首挺胸、雷厲風行的執政太後,此刻卻肩背有些不直,笑容也有些虛弱,手在隆起的腹部不住地輕撫,顯得不安。自幼對父親的敬畏,已經刻進了骨子裏,“父親新年吉祥,眉壽無疆。”

  “查出來否?兩個嬤嬤背後是什麽人?”葉振倫一撩金線繡蟒紋紫袍下擺,在一張紫檀圈椅裏金刀大馬地坐下,腰身勁挺,雙手按膝,一副武人的霸氣坐姿。

  葉太後對掖庭令商鈞一抬下頜,商鈞上前躬身一揖,“兩個嬤嬤招了,她們是昭憲太後的人……”

  “又是趙氏!”葉振倫一拍圈椅扶手,“真是滅不盡的廁鼠!”

  “父親放心,這次我將徹底整肅宮闈。”葉太後對掖庭令道,“仙居宮的宮女既然受過嬤嬤恩惠,你把德懿太妃也下到掖庭詔獄,不用怕,若是有人不服,就拿皇上聖旨壓她。”

  掖庭令領命下去後,葉振倫看著葉太後高高隆起的腹部,“昨晚有沒有驚動胎兒?”

  “還好,父親放心。”葉太後慢慢靠在坐榻上,“父親,前線如何了?”

  “你三弟攻破大小櫟穀後,準備內遷羌民,在邊地屯田。”談到三兒子的作為,葉振倫目含欣賞。

  葉太後見狀,忙道,“沒有青鳥哥哥在南線支撐,三弟也不可能毫無後顧之憂地直搗王庭。”

  葉振倫不語,手捋長髯,“我收到的戰報裏說,你二哥還駐守在定昌城,目前還不知道,趙欒老賊是否要走定昌線。”

  葉太後暗想,但願趙欒走定昌線,不然青鳥哥哥這回的軍功就比三弟遜色了。

  沉默片刻,葉振倫掃了屋子一圈,葉太後見狀,揮袖讓殿中人等全部退下。

  殿中隻剩父女二人時,葉振倫才目光沉沉地看著女兒,“聽說你要把宮裏五個宦官封侯?”

  “父親……聽誰說的?”葉太後笑容有些不自然。

  “甭管我聽誰說的,這事絕對使不得。”葉振倫神情嚴肅,“閹人一旦得勢,貪財擅權,危害社稷,禍亂國家!”

  “父親,閹人也並不都是奸佞之輩……”

  “閹人的本分是服侍主子,但凡逾越本分、妄圖涉政,就是奸佞!”

  “封侯也不過就是個虛爵,沒有實權的。”葉太後的聲音慢慢低下去。

  “但是卻把他們的聲望抬起來了!這是逾越本分的,你明白麽?”葉振倫道,“還有,羽林中郎將的職位,還是交還給你大哥,閹人怎麽可以做羽林軍統帥?”

  葉太後臉色變了,撫在腹部的手慢慢蜷緊,她知道,必定是大伯父又跟父親說了什麽,她聽母親說最近大伯父登門幾次。大伯父一直寵愛葉東池。

  “宦官做羽林軍統帥,又不是我開的先例,本朝一直都是宗室和宦官執掌禁軍。”葉太後還在爭取。

  “那是文宣朝才開始以宦官統領禁軍,之前的太武、文成、宣武朝,都沒有宦官掌兵的。”葉振倫道。

  “那就等青鳥哥哥得勝還朝,由青鳥哥哥來執掌羽林軍。”葉太後靈機一動,“大哥成日浪跡青樓,身子都被掏空了,我看他跑兩步都喘,把我和皇上的安危交在他手裏,我怎麽可能放心!”

  這樣一番話說出來,竟堵得葉振倫無法駁斥,隻能蹙眉暗歎嫡長子不爭氣。

  “上次你大伯推薦的關重進,不管怎麽說也是青州大儒林貞秀的門生,修習五經之學多年,讓他出任禮部尚書最合適不過……”

  “我知道了父親,一會我就把征辟公文下到尚書台。”既然葉振倫讓了一步,答應讓葉翎出任羽林軍統帥,葉太後也適時地讓了一步,反正禮部也不是要害部門。

  北梁六部之首是吏部,吏部可不能再插進大伯的門生,於是葉太後道,“還有,段銘功致仕了,吏部尚書職位空缺。上次大伯推薦的何紹寧,昨日我剛收到一封彈劾他的奏折……”

  葉太後說著就要站起來,去拿書案上的奏折,葉振倫一擺手,“直接把吏部侍郎提上來吧。”

  葉太後見父親不再為大伯力爭,鬆了口氣,想也不想就爽快道,“是,父親。”

  葉振倫又道,“你對皇帝不要太苛刻了,小孩子多半都頑皮。”說著目光落到女兒的肚子,“你這一胎,我問過周太醫多次,他都不敢說是男是女。如果是女兒,當今皇帝對我們還是很重要的。”

  葉太後臉色有些不好看,她知道自己虐待阿禎的事,大概傳到父親耳朵裏了。

  “我知道了,父親。”葉太後悶悶地答道。

  葉振倫又上下打量了女兒一番,見女兒頭上插著兩支鳳盤祥雲嵌紅寶金簪、一支鏤雕鳳逐九天步搖,兩邊手腕上各帶一枚鏤金嵌寶鑲白玉環手鐲,一隻手上還戴著帶花絲燒藍鑲紅寶石戒指,不由深深地斂了眉峰,“先帝喪期未滿一年,你這滿頭珠翠,滿身金玉的,是不是太招搖了?咱們現在雖然一門貴盛,但越是身處高位,越要如履薄冰,否則,爬得越高摔得越重,你可明白?”

  “是,父親。”葉太後一句也不敢辯,低頭慚愧道。

  葉振倫告辭後,葉太後久久靠在榻上,幾個太監一邊哭哭啼啼,一邊爬了進來,“太尉竟如此厭惡咱們……”

  葉太後煩惱地揮手讓他們下去,揉著太陽穴,忽然間,她想到了吏部侍郎是誰,剛才父親不假思索就說“把吏部侍郎提上來”,她也未多想,就答應了。

  此刻,她才突然想起來:吏部侍郎是蘇岫雲!

  ——蘇葭湄的七叔!

  葉太後的眼裏掠過一道厲芒:以父親和伯父的關係,父親為何不直接走伯父的路子?

  伯父是尚書台左相,有提交六部人選之權。

  可是伯父提交的人選是何紹寧。

  父親明知伯父推薦何紹寧,卻一直不動聲色。

  今天卻突然把蘇岫雲推出前台。

  父親這是在和我們玩障眼法,利用我和伯父相爭之際,不動聲色地就把蘇岫雲提起來了!

  葉太後這時才知道——和父親玩權謀,自己還是太嫩了。

  父親……他這樣處心積慮提拔蘇葭湄的七叔,是為了三弟嗎?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葉振倫從宮裏回到葉府,家宴已經開始了。

  除夕夜,因為葉振倫和葉東池都去赴宮宴了,回來後父子倆都不勝酒力,隻在家宴上露了個臉就匆匆而去。

  年初一,因為葉太後宴請命婦,葉府就沒有舉辦家宴。

  直到年初二,葉府才正式舉辦家宴。

  三個兒子裏有兩個都打仗去了,三個兒媳裏死了一個,一個病重不能出席,隻有蘇葭湄大著肚子坐在那裏。

  葉振倫一進來,剛坐到主位,就朝蘇葭湄看去,招手,“小湄坐到爹身邊來。”

  蘇葭湄隻好頂著整個宴廳各種嫉妒的目光,慢慢走到葉振倫旁邊主位。

  吳香凝坐在葉振倫另一側主位,笑眯眯地朝蘇葭湄這邊看,“三少夫人終於胎像穩定,可以到處走動了。周太醫真是不負盛名,隻要是由他來保的胎,還從沒出過岔子呢。”

  修魚坐在下首一席,手托著腮,用銀勺攪著白果蓮子烏雞湯,眼皮不抬地說,“真的從沒出過岔子嗎?小歌姐姐那一胎,他不就誤診了麽?”

  葉振倫虐打歌琳時,歌琳跪在地上,仰起頭,滿臉血淚交流,淒然喚了一聲“父親……”聲淚俱下道,“我肚子裏也有過你的孫子……”

  後來葉振倫想起這事,總歸還是有些不安,就問了吳香凝。吳香凝說周太醫誤診,歌琳本來是懷孕,周太醫以為是腹中長了癥瘕,就下藥去癥瘕,結果把孩子流掉了。

  葉振倫為此專程把周惠澤叫來,說道,你誤診了我兒子的妾,我就不跟你計較了,反正是個小妾。但是三少夫人這一胎,如果有任何差錯,我殺你家滿門!

  葉振倫對修魚一沉臉,“修魚,行醫之人,一生中不可能從不失誤。此事休要再提。”

  吳香凝聽修魚說是周太醫誤診,並沒有提到自己與此事有關。心中倒略略鬆了口氣。

  就在這時,一名長隨急匆匆地進來,在葉振倫耳邊稟報。

  蘇葭湄就坐在葉振倫旁邊,隱約聽到“國公爺”三個字。

  然後就看見葉振倫臉色大變,蹭地一下站起身,長髯微顫,“東池,你大伯不好了。”

  北梁自定鼎就有八個國公,是為開國八大元勳,國公之位由每一代的嫡長子繼承。

  到了葉明德和葉振倫這一代,就由葉明德襲爵。

  所以,葉家但凡說到“國公爺”,就專指葉明德。

  年節這幾日,接連有宮宴、家宴,葉明德年紀大了,連著飲酒宿醉,今日突然在家裏中風了。

  葉東池臉色也變了,他一直深得伯父庇護和疼愛。葉明德唯一的兒子早夭,葉振倫又偏愛青鳥,所以葉東池反而和伯父感情更勝父子。

  葉振倫和葉東池匆匆離席而去。

  中間的位置一空,同坐首席的吳香凝和蘇葭湄,就陷入了無形的壓抑和尷尬。

  “二娘找到青黛了麽?”蘇葭湄率先打破詭異的氛圍,轉過頭來,隔著葉振倫空了的座位,望著吳香凝。

  吳香凝也隔著葉振倫空了的位置,徐徐望過來,妝容精致的臉上呈出無懈可擊的笑靨,“這也怪了,你們院的青黛,怎會憑空消失了呢?她家人都告到京兆府去了。咱們葉家雖然是權貴世家,但絕不會草菅人命的,這事無論如何得給人一個交待。故而昨晚,我不得不去三少爺院中搜人。如有冒犯,還望三少夫人見諒。”

  “二娘客氣了,你是葉府內院的主事,這都是你分內之責。何況青黛是我們院的丫鬟。我們迎暉院自然是要協助二娘的。”蘇葭湄又道,“人命關天,二娘應該把正房和廂房也搜一搜,隻搜唐虞的耳房怎麽行?”

  吳香凝眼角細紋微微一抖,笑容有些僵硬,心想,難道唐虞都跟她坦白了?

  吳香凝心念一轉,笑盈盈道,“聽說三少夫人是因為唐虞傳謠,導致野利妾被老爺打,才把唐虞關起來。不過我倒是聽老爺說,三少爺回來,若敢因為野利妾的事,怪罪三少夫人,老爺自會為三少夫人出頭。不管是誰傳謠其實不重要,動手打野利妾的是老爺,老爺會為三少夫人頂著,三少夫人擔心什麽呢。”

  吳香凝笑得媚眼如絲,耳朵下的金玉壽字耳墜輕輕晃動,在滿殿明燭下折射著華貴光澤。

  蘇葭湄雙手在圓滾滾的肚子下緊緊交握,心想,你以為我不知道,你想叫父子失和,夫妻反目。你肯定在父親麵前說過,一個蠻族小妾,老爺打了也就打了,何用愧疚。三少爺如果敢為一個小妾就記恨老爺,那是三少爺不孝。

  蘇葭湄抬目直視吳香凝,挑眉一笑,“夫君怎麽可能怪父親,父親是因為聽信了謠言,以為野利妾踢了我肚子、導致我滑胎,才踢了野利妾,為我和孩子報仇。

  父親如此疼愛夫君的妻兒,夫君應該感激父親。這事要怪就怪唐虞亂傳謠言,這謠言太可怕了,能同時挑撥父子、夫妻多層關係,這是存心要葉氏自相殘殺,家族不寧。

  像這樣包藏禍心的丫鬟,我當然要把她關起來,等夫君回來再嚴加審問。二娘,你說是不是?”

  說完這一席話,蘇葭湄接過書盈嚐過的烏雞湯,慢慢地喝起來,姿態嫻雅。

  她的目的達到了,她就是要吳香凝捉摸不透自己,既不跟吳香凝挑明,但又暗示吳香凝,自己都知道。

  把吳香凝氣得銀牙緊咬,心中暗恨:三少夫人好厲害,這一席話,從頭到尾維護葉振倫,把一切罪過推給唐虞,而唐虞背後其實就是我,三少夫人卻又不直接點明。

  唐虞昨晚收到我的訊息後,到底有沒有泄露?

  三少夫人像是知道了些什麽,但到底知道多少呢?

  吳香凝簡直百爪撓心,不由焦慮地看了下首的甘婉蘅一眼。

  甘婉蘅卻給婆婆一個安撫的眼神,那眼神裏似乎充滿了自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