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 空營計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     字數:4153
  “你們驍騎營走南線,應該會路過定昌,你幫我去看看阮湘。阮湘,你還記得吧?在定昌時幫過我大忙的那個美人。

  說起來我挺對不住她的,當初她深陷賊窩,我雖救了她,卻沒有好事做到底,讓她被刁逸仲那混蛋霸占了。

  後來她為了救我,出賣了刁逸仲,你記得嗎,我滅刁氏時,她幫了我許多忙。

  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,你幫我看看她,給她送一些錢帛。順便拜托龔如晦照顧她。

  龔如晦還是我當初在定昌時提拔起來的,他欠我人情。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阿部稽的眼睛猛地睜開,鼻端繚繞的玉體清香,觸手的柔滑嬌嫩,讓他從骨縫裏漫生出冰冷的恐懼,一翻身就坐了起來,連身旁的女人都不敢多看,迅速地穿衣下床,腦中突然無比清晰冷酷:昨晚的酒有問題!

  饒是他從未聽過“媚藥”,也知道自己被算計了,昨晚的酒裏肯定加入了使人發||情的藥。

  酒是那個丫鬟給的,問題就出在她身上,阿部稽迅速穿好衣褲,大步往帳門口走,卻聽見身後發出一聲嬌呼,仿佛中箭的天鵝,接著就是傷心欲絕的啜泣。

  阿部稽站住,並未回頭,冰雕雪刻的臉微側,用冷靜的聲音道,“對不起,昨晚是我大意了,我們中計了。是你那個丫鬟搞的鬼,我這就去抓她來審問。”

  阮湘還是哭,並不是那種嚎啕大哭,而是嚶嚶啜泣,哭聲雖細弱,卻是悲傷至極,像一根根絲線,一層層、一圈圈地絞住阿部稽的心。

  阿部稽心道,奕六韓若不要你,我要你,你放心。

  然而這話現在不能出口,畢竟阮湘心中隻有奕六韓,一心想要進葉府做妾,昨晚的事雖如夢境般恍惚迷離,阿部稽卻記得雲雨中,她一直喊的是“恩公”。

  狠狠心,他踏著她的哭聲離去。

  掀開帳門出來,外麵天已大亮,寒風撲麵而來,門口兩個親兵神情異樣地躲開了阿部稽的視線,阿部稽心中一涼:親兵肯定以為自己做了對不住兄弟的事,把汗王的女人睡了。

  他先不去管這些,朝不遠處葉翎派來保護阮湘的士兵怒喝,“夫人的丫鬟呢?把她給我帶來!”

  士兵們領命去了,然而,還不等找到小柔,忽然一個傳令兵急如星火地跑來,“將軍,益律幹那一隊斥候回來了,有緊急軍情稟報!”

  阿部稽一聽,再也顧不上阮湘的事,帶著親兵匆匆忙忙就離開了。

  阮湘抱著自己蜷在榻上,哭了不知多久,哭得全身都沒了力氣,方才慢慢地停止了啜泣。

  腦中一片空白,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。

  回憶起去年跟隨父親上任,遭遇匪幫“遮天雲”,親眼看著父母家丁慘死,後來是奕六韓救了她,那時她整顆心就屬於他。

  她記得他將她放在馬前,抱著她飛馳,那雙大手穩穩摟住她,堅實的懷抱傳來有力的心跳;

  她記得在鍾陽縣,他把她放下來,讓張秀才把她交給縣衙,而他則要去高臨辦事,不能帶她一起走。她扯住他的衣袖,淚如雨下,“請問恩公大名,將來小女子才能報答一二。”

  “我叫什麽名字?”恩公回頭問張秀才,然後告訴她,“你就叫我葉三郎吧。”

  塵土飛揚中,他躍馬遠去,高峻的背影在夕陽下英武如神。

  再次相見,她卻已經成了刁逸仲的夫人。

  那晚,她在樹林裏等他,準備告訴他,刁逸仲要謀害他。

  他牽著一個女子同來,那女子和梁國姑娘截然不同,高挑矯健,英姿颯爽。

  當自己跪下叫“恩公”時,那女子以為自己叫“相公”,大聲怒吼著朝自己衝過來,若不是恩公拉著,她大概會把自己揍成肉餅。

  後來恩公進了定昌城,鏟除了以刁氏為首的幾家富戶豪強,提拔當地寒門鄉勇,她常在恩公左右,為他介紹定昌城內高門大族的情況。

  她記得那個落花如雨的午後,在府衙書房西窗下,她剛幫他看完一批公文。他第一次叫她湘兒,牽住了她的小手。

  然而卻被粗暴的撞門聲打斷,那個野利女子衝了進來,竟拍手笑起來,“咦,咦,說好的,想納阮湘和小柔,就得休了騷狐狸。你這是準備要休騷狐狸了?”

  野利女子的話她聽不懂,卻聽到了自己和小柔的名字。

  “別胡鬧。”恩公尷尬地笑著,攬著野利女子的肩膀,把她帶了出去。

  後來,每次野利女子撞見恩公和自己在一起,都重複說相同的話:“休了騷狐狸,就讓你把阮湘和小柔都納了。”

  她很好奇,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裏,後來請教了懂野利語的人。

  騷狐狸?

  那是誰?

  恩公寧可不要自己和小柔兩個美人,也不肯休了那個“騷狐狸”?

  一幕幕回憶在腦海裏掠過,阮湘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。

  帳外忽然傳來高聲的喧嘩,似乎有許多人在叫嚷奔走。

  葉翎派來護衛阮湘的都尉袁應宗,掀簾匆匆步入,神情嚴肅焦急,“馬蓮穀發現叛軍蹤跡,他們可能要從溫秀峰那裏奇襲大營,阿部稽將軍下令了,讓我們跟隨中軍二部三曲五隊,撤到三峰山上去!夫人快收拾了跟我們走!”

  阮湘心髒緊張地狂跳起來,問道,“小柔呢?”

  “沒人見著她,大概畏罪潛逃了。”袁應宗垂眸答道,眼底閃過一絲陰險的表情。

  阮湘連忙下榻,腳下一軟,一陣頭暈猛地襲來。前天剛發燒生病,昨晚又被下了強力媚藥,顛鸞倒鳳一整晚,她身子如何吃得消。

  卻不敢有所抱怨,軍情緊急,不能為她一人耽擱了大事。

  隻能咬牙堅持著,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包袱,袁應宗在帳門外得到她的允許,帶著幾個侍衛進來,替她背比較大的包袱。

  她戴上帷帽,垂下麵紗遮住容顏,挎上裝貼身用具的小包裹。

  軍帳外馬嘶聲、金戈聲、口號聲、整隊聲,已經響成了一片,到處人聲鼎沸,腳步雜遝,傳令兵們揮舞著小旗、吹著號角在一頂頂軍帳間奔跑呼喝。馬嘶人喊、喧嘩嘈雜間卻不見絲毫混亂,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。

  各軍的將領們,各部的校尉們,各曲的小校們,各隊的隊長們,都沉著有序地指揮著自己的部隊,在各隊的旗幟下站成一排排,點兵應卯,集合整裝,跨上戰馬。

  低沉綿長的號角聲,此起彼伏地從十裏連營的各個角落響起。

  冬日寒霧彌漫的午後,隻見一列列黑甲士兵,如同一股股分流的黑色溪水,湧動著兵器的寒光,按部就班地從營地撤退,整個盤穀塢山穀回蕩著雷鳴般的馬蹄聲。

  阮湘馬術不佳,但還能勉強跟上,她在袁應宗率領的一隊士兵護衛下,跟著阿部稽中軍二部三曲第五隊,撤到了三峰山。

  一路上聽士兵們議論說,阿部稽準備給叛軍來一個空營計,等到叛軍們攻入撤空的大營後,撤退到各處山頭的士兵們,再從四麵八方衝下去,將敵軍圍殲在營地中。

  阮湘心中佩服,心想,恩公麾下真是良將如雲,恩公是個能成大事的男人。

  隻可惜,昨晚失身,恩公肯定不會再要我了。

  當初雖失身刁逸仲,但後來助恩公滅刁氏有功,恩公自然不會計較。

  可是這次失身阿部稽不同。以恩公的雄才大略,肯定會順水推舟,將自己賞賜給阿部稽為妾。

  自己和恩公今生算是緣盡了。

  想到此,阮湘不禁自傷身世。雖然她對阿部稽的印象也很好,但他畢竟是個胡虜蠻夷,又是恩公的部下。

  思緒翻騰間,一摞繩索穿著的盔餅從旁邊遞了過來,一個戎裝漢子在麵前半跪,“夫人,用點幹糧吧。”

  阮湘知道是袁應宗,她伸出纖纖玉指拈住一張餅,柔柔道,“一個就夠了。”

  袁應宗從繩子上為她解下一張餅。她接過去,猶豫了一下,將麵紗揭起來,搭在帽簷。

  這時,她感覺到袁應宗灼熱的目光粘在她的臉上,然後又從她的臉爬到她的胸。

  阮湘覺得他的目光仿佛粘稠的蟲子,直往自己衣襟裏鑽,不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,忙把盔餅放在膝蓋上,也顧不上油漬打髒長裙。騰出兩隻手,將狐裘大氅領口處的係帶拉緊。

  袁應宗的麻子臉殷勤地湊過來,幾乎要湊到阮湘臉上,“夫人,來一點肉醬麽?”

  他嘴裏有一股難聞的蒜味,阮湘屏著呼吸,往後避讓,咬著餅道,“不用了,謝謝。”

  “來一點嘛。”袁應宗涎皮涎臉地笑著,從陶罐裏舀出一勺肉醬,整個身子壓到阮湘身上,往她手裏的盔餅塗醬。

  “真的不用了……”阮湘一躲讓,那一勺肉醬就流淌到她的衣襟上,袁應宗慌忙道,“哎喲,把夫人的衣服弄髒了,我來幫你擦擦。”

  說著,那隻不要臉的鹹豬手就摸到了阮湘胸前,又擦又揉,滿臉麻子在他臉上亢奮地抖著。

  阮湘幾乎要哭出來,盔餅掉在身上,又從身上滾落在氈毯上,無助地轉眸四顧。

  這是一處林間空地,樹林很密,雖然都掉光了樹葉,依舊枝椏交錯、樹影參差,離得最近的都是袁應宗的手下,二十幾個士兵站在各處崗位,都眼觀鼻,鼻觀心,不敢朝這邊看一眼。

  帶他們過來的第三曲第五隊,在樹林的另一邊,隔著密密麻麻的林木枝椏,隻有不時傳來的馬嘶聲,以及影影綽綽的甲胄兵器的寒光。

  阮湘正要大聲呼救,袁應宗狠狠壓住她,捂著她的嘴,在她耳畔惡狠狠道,“別叫,咱們是在這裏埋伏的,你想暴露我們蹤跡麽?”

  阮湘拚命掙紮,帷帽落到了一邊,秀發如水般瀉下,鬢雲亂灑,酥胸半掩,一雙秀美妙目盈滿了哀求的淚水。

  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,散發出一種別樣的嫵媚,激得袁應宗獸|性|大|發,臭烘烘的嘴一陣亂啃。

  身後一個侍衛重重咳嗽,袁應宗連忙猛地躍起身,隻見一員校尉從樹林那邊走來。

  “譚校尉!”士兵們們抱拳行禮。

  正是阿部稽中軍二部三曲的軍官譚越。剛才阿部稽從山那邊派了個親兵過來,問阮夫人怎麽樣,於是他特意過來看一看。

  袁應宗整整戎服,皮笑肉不笑道,“譚校尉,你居然還親自過來。你放心,我們會為阿部稽將軍照顧阮夫人。啊,不,是為三少將軍照顧阮夫人。”

  說到這裏,兩眼閃著猥瑣的光,轉頭對手下士兵們笑道,“這阮夫人到底是三少將軍的,還是阿部稽將軍的?還是說,他們哥倆好到穿同一條褲子,用同一個女人?”

  “哈哈……”袁應宗手下的士兵們哄然大笑。

  譚越對自家主帥敬若神明,聞言心頭暗恨,卻也無法,袁應宗是葉翎派來的,並不歸屬於阿部稽管。而且袁應宗的軍銜是都尉,譚越隻是個校尉,比都尉低一級別,更奈何不了他。

  隻得抱拳道,“上頭有命令下來,山下營地一著火就往下衝殺。我們衝下去後,麻煩袁都尉保護夫人,就在這裏不要動,也不要舉火。等戰鬥結束,自會有人過來接你們。”

  袁應宗一扯嘴角,陰陰笑道,“譚校尉放心,我都省得。”

  譚越點點頭,往阮湘那裏看了一眼。

  阮湘心頭狂跳,張了張嘴,幾乎要喊出來,內心翻江倒海:要不要向他求助?阿部稽派他來看我了,阿部稽他……

  他仍是關心我的,他沒有因為我壞了他的名聲就記恨我,我要不要求助,擺脫這個居心險惡的袁應宗?

  我求譚校尉帶我走,他會答應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