奕六韓讓耿舒的斥候隊去睡覺，叫醒了另外兩支斥候隊，讓他們即刻冒著風雪、趁著夜色，先於大隊伍出發，去烏幹道探查。

  天蒙蒙亮，風雪暫息，奕六韓宣布大軍集結。零零散散歇宿在山壁巉岩下的士兵們被叫醒了，各隊的隊主、各曲的小校、各部的校尉、各軍的都尉、各營的裨將，一層層地清點士卒。

  點兵集結完畢後，奕六韓率領大軍繼續開發。

  走出察朗穀，穿過一片山林，又下起雪來，撲簌簌的飛雪打在馬鞍上，發出沙沙的聲音，像是千萬片樹葉被掃落。

  這時，前方斥候來報，葉靖回來了，並帶著胡空堡和野人堡的堡主，率領兩萬兵馬前來投奔。

  奕六韓喜出望外。西疆百姓為抵禦羌人襲擾，往往一族或者幾族，聚眾而居，建起高牆堅壘，稱為塢堡。

  前些天奕六韓追柯雄到達翼西時，斥候探查到有一支羌兵，從野人堡撤圍，準備攻擊奕六韓大軍後背，奕六韓便留下葉靖帶領所部，去阻截這支羌兵。

  沒想到，葉靖不僅將其擊敗，而且遊說了野人堡的堡主，以及和野人堡有盟友關係的胡空堡的堡主，各自率領一萬多塢堡兵來幫奕六韓。

  不久，以葉靖為首的大隊伍就出現在前方，茫茫雪幕中，那群人也是渾身白茫茫，頭上的皮帽和身上的皮衣，都落滿了雪。

  “三少將軍！”葉靖欣喜地大喊，老遠就跳下馬背，在雪地裏飛奔，幾個騰躍起落，幾乎沒有在雪地上留下足印，便如飛鳧般輕巧地落在大步上前、朝他張開雙臂的奕六韓身邊，俯身就拜，“三少將軍！”

  不等他膝蓋著地，奕六韓就將他一把抬起，抱進懷裏，用力拍打他後背，“好，好，你沒事就好。”

  “三少將軍，我還為你帶來兩個豪傑！”葉靖轉身介紹，“這位是胡空堡堡主冉敬！這位是野人堡堡主婁嶧寬！”

  兩個堡主還未說話，忽聽一把嬌脆的聲音，在風雪中如銀鈴振空般響起來，“哎，哎，還有我呢！你還沒介紹我呢！”

  一個少女衝到前麵來，不滿地衝葉靖嚷嚷。

  奕六韓一看，少女一襲綴貂毛窄袖紅襖，足蹬鹿皮靴，頭上戴一頂火紅的狐皮帽，一身大紅在茫茫雪幕中格外顯眼，襯得她肌膚瑩白、明眸皓齒，嬌豔絕倫。

  少女偷偷打量奕六韓，心道，這就是葉靖最崇拜的葉三郎了，果然英武絕倫，器宇不凡，我周圍那些男子，跟他一比簡直沒法看了。

  “霏霏，不得無禮！”胡空堡堡主冉敬嗬斥道，將少女拉開，“葉行台！在下胡空堡堡主冉敬，自從行台渡河而西，驅逐羌虜，拯救百姓，我等西疆邊民，都對葉行台仰若神明！我等今日能投入葉行台麾下以效犬馬，真乃三生有幸！”

  奕六韓忙拱手還禮，“能得冉兄這樣的豪傑鼎力相助，是葉某的萬幸！況且，既然共赴國難，以後就是生死與共的兄弟，不必如此客氣！”

  “你們倆在這裏酸文假醋地鬧什麽，冉大哥也是虛偽，咱們跟著葉三郎不就是去搶羌虜的牛羊和女人！羌人搶了我們多少牲畜和女人？啊？聽說那大小櫟穀，牛羊塞道，馬匹盈穀，柯英有幾十個侍妾，咱們這一去，可得大幹一場，把他柯英的女人都給搶了來伺候咱們的兄弟！”滿臉大胡子的婁嶧寬，粗聲大嗓地吼著。

  奕六韓大笑，拍打他的肩，“那是自然！咱們抄了他的老巢，他的女人和牛羊都是咱們的！還是婁兄直爽，我就喜歡婁兄這樣的！”

  婁嶧寬和奕六韓相視大笑。

  朱斐在一旁蹙起了眉頭，雪花冰涼地劃過他的麵頰，他的臉色慢慢變得很沉重。

  “隻是……”奕六韓轉頭看向叫做“霏霏”的少女，對冉敬道，“咱們行軍帶上女人可不方便。”

  霏霏正和葉靖在一旁喁喁低語，聽得這話，一甩帽下散發，“喂喂，瞧不起女人啊？來過兩招啊！”

  說完拉開馬步，一腿劃圈，一手平伸而出，一手握拳腰間，擺了個準備比武的姿勢。

  “霏霏！你可是答應我了，要聽話，我才帶你來！”冉敬忙賠笑對奕六韓道，“霏霏是我表妹的女兒，表妹去世了，我那表妹夫又是個好色的，姬妾盈房。霏霏常被異母兄妹欺負，表妹夫也不管她，她一氣之下就跑回母親娘家。”

  奕六韓斜眼一看霏霏的姿勢，果然是個有功夫在身的，便笑了笑，不再多說。

  經過葉靖身邊時，對葉靖低聲笑道，“都說侍女像主子，我大姐可是個強悍的，你小心采薇哈……”

  葉靖不好意思地低頭，霏霏在一旁問道，“采薇是誰？”見葉靖不答，擰起葉靖耳朵，“問你話呢！”

  “哎喲，我的姑奶奶！”葉靖慘叫掙紮，“我說我說，采薇是我心儀的女孩。”

  “為啥讓你小心她？”霏霏歪著小腦袋一想，“啊，我明白了，葉三郎以為我喜歡你！”

  少女氣呼呼地一跺腳，雪沫四濺，望著奕六韓風雪中走開的挺拔身影，咬著花瓣般的紅唇，“怎麽會以為我喜歡葉靖！我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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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奕六韓發現塢堡來的兵，馬匹都很瘦，馬鞍也很破舊，身上皮衣都磨得掉色了，每個士兵背上的弓和箭筒，看上去都很粗糙。

  便叫來各隊軍官，每一隊勻出一些好馬和弓箭給他們。

  整隊完畢，奕六韓讓塢堡士兵打頭陣，他們都是本地人，對地形比較熟悉。

  這樣又行軍一天，傍晚時大軍接近了烏幹道的穀口，奕六韓下令大軍在穀口邊的山崖下休息。

  風雪已經停了，有些士兵撿了枯枝，拿出火折，支起小鍋，將雪水煮了，用幹饃泡著熱水吃。

  奕六韓把兩個堡主、朱斐、李閏、煎當、葉靖、沙列魯等都叫過來，大家圍著一個架在火上的鍋，鍋裏熱氣騰騰地煮著泡饃。

  奕六韓攏一攏大氅，道，“煎當，你來講一講大小櫟穀的地形和駐軍情況。”

  煎當是紅雕部酋長赭勒的心腹，赭勒是饒鳳城之戰中最先投降的酋長，奕六韓已經許諾赭勒，如果滅了白豹部，就讓他當羌王。

  赭勒被押在饒鳳城當人質，解下自己的彎刀和紅寶石鏤雕銀飾作為信物，讓煎當回到部落，召集留守的部落兵來幫奕六韓打大小櫟穀。

  煎當用樹枝在雪地上一邊畫一邊講。

  柯英入境帶走了大部分的精兵，此時大小櫟穀的留守青壯應該不超過兩萬，剩下都是婦孺老弱。

  羌人婦女也能騎馬打仗，但女子再勇武也比不上男子，因此不足為懼。

  “誰說女子比不上男子？你跟我打一架試試！”跟著表舅一起過來的霏霏不服氣地插嘴。

  奕六韓冷厲的一眼掃過來，霏霏嚇得縮了一下，藏到冉敬身後。

  冉敬回頭狠狠瞪她一眼，“軍情要務，不要插嘴！”

  “繼續。”奕六韓一揚下頜。

  煎當繼續說下去。

  小櫟穀在大櫟穀東北方向，而柯英的妻妾子女，住在大櫟穀南部，從烏幹道一出去就是大櫟穀東南，翻過不高的山梁，可以直接從柯英妻妾子女的營寨後方衝下去。

  然後再派幾支兵馬在大櫟穀西、北、東三個方向，放火鼓噪，讓白豹部以為四麵八方都有兵馬來攻。

  可以在東北方向留唯一出口，那裏有一條河流經過，叫做曲瑪拉幹河。煎當曾到過大小櫟穀多次，他記得每年到了這個時候，曲瑪拉幹河已經結了一層厚冰。

  在進攻之前，事先悄悄把河冰鑿上窟窿，窟窿上放一些枯枝掩蓋。如果大櫟穀的人想要逃出去，匆忙間肯定是看不清的，屆時就會紛紛落入冰水中。

  隻要把柯英的幾個兒子都抓住梟首，帶著他們的首級，登上營寨的箭樓展示，估計這些留守的老弱婦孺都會投降。

  至於小櫟穀，這裏青壯男子更少。羌人尚武，全民皆兵，一到打仗，基本是所有男子都出去，留守的都是婦女。

  如果說柯英妻妾所住的大櫟穀會留部分青壯保護，那麽小櫟穀應該隻剩老弱婦孺了。

  奕六韓在火把中微微擰起劍眉，“我現在擔心的是柯雄的速度，如果他能及時回援，事情就比較麻煩。柯雄手下都是精兵，而且柯雄畢竟是白豹部的王子，具有號召力。”

  朱斐道，“那就分一支兵馬去阻截柯雄。”

  “可是從烏幹道出去後，再繞到黨羅道口太遠了。”

  煎當說道，“應該有攀岩越石的小路。”

  野人堡堡主婁嶧寬粗聲說道，“我隊伍裏有幾個獵戶，經常在慶祥嶺的山林間打獵，他們應該知道小路。”

  奕六韓忙讓婁嶧寬把那三個獵戶叫來，獵戶來了之後說道，“確實有一條小路，可以直插鹿渾湖畔。就從那邊的山頭翻過去，但是下去的路極其陡峭，騎兵很難下去。”

  “你們有沒有騎馬下去過？”奕六韓問道。

  三個獵戶都搖頭道，“我們曾追一隻狐狸到過那處斷崖，那裏可以望見鹿渾湖。但我們從沒下去過。”

  柯雄從黨羅道口出去後，要回到大小櫟穀，必須經過鹿渾湖。如今湖上結冰，可以跑馬。如果能直插鹿渾湖，就可以阻截柯雄。

  奕六韓烏黑劍眉沉沉壓下，“是沒有坡度、完全陡立的斷崖嗎？”

  三個獵戶互相看看，“不是，有一點坡度，還有許多岩石凸起。”

  奕六韓看向沙列魯，“豹躍營都是精兵健馬，你率領豹躍營跟著這三個獵戶，走小路直插鹿渾湖，爭取截住柯雄，不讓他回援。在斷崖上可以先放一匹從馬下去，馬能下去，人就能下去。”

  “是，汗王！”沙列魯以手按胸，微弱火光裏，他深藍的眼中掠過一絲詭異之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