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二 焚天之怒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     字數:3324
  “這不是腹中瘕塊,這是孩子——我和我至愛的男人的孩子。”歌琳嘶啞顫抖的聲音響起,聲音裏仿佛有冰凍九尺的寒意,讓瑪吉駭然抬目看去。

  不知是否燭光的投射,瑪吉看見公主翡翠般的綠眸,變成了赤紅的顏色,滔天的恨意從眼底湧起。

  歌琳全身發抖,忽然整個人匍匐在被褥間,喉嚨裏發出可怖的哢哢聲,攥緊錦被的手上蒼白的骨節隱隱發青,手背上青筋暴突。

  “公主……”瑪吉駭然,撲上去抱住歌琳,在抱住公主的那一刹那,瑪吉像觸電般渾身一震——她分明感到澎湃的恨意和狂暴的怒火,正在歌琳顫栗的身體內奔騰,即將撕破身軀噴薄而出。

  “公主,你冷靜……”瑪吉嚇得瑟瑟發抖,不住輕撫歌琳劇顫的身軀,“現在汗王不在,我們無處伸冤,你可千萬冷靜,等汗王回來……”

  許久,匍匐於錦褥間不住顫抖的歌琳,發出一聲地獄般沙啞陰冷的質問,“瑪吉,騷狐狸是不是同謀?”

  瑪吉怔住,蹙起雙眉,目光暗晦,慢慢回憶道,“她好像知道,下午我剛喂你吃藥,她就衝進來,然後就盯著我手裏藥碗,那樣子活像見了鬼,臉色慘白,眼睛睜得老大。”

  “我明白了。她肯定是同謀,即使不是她策劃的,她肯定知情。”歌琳的聲音依然喑啞顫抖,卻慢慢地冷靜下來了,“下午騷狐狸一直不敢看我。以前她從來都敢和我對視,今日太反常了……”

  “那她……為何在你吃藥時,又跑過來……”瑪吉茫然怔忡地喃喃。

  “大概良心發現了。”歌琳的聲音越發冷靜,瑪吉感覺到手底下劇顫的身軀漸漸平靜,熾烈的怒火和狂暴的仇恨慢慢沉澱,——不是消泯,而是沉入了深處,等待著下一次焚天毀地的爆發。

  “瑪吉……”歌琳突然抬起頭,被冷汗濡濕的卷發一縷縷如棕色的蛇盤繞在臉頰邊,碧眸灼亮得仿佛綠色的磷火,“你聽好。”

  瑪吉趕緊肅容聽著,不知為何,心跳猛地加速。

  “我們倆都假裝不知道。你不要告訴任何人,我的孩子沒了。她們說是癥瘕,我們就假裝以為是癥瘕。不管誰問起,你就說我來月事了。”歌琳牢牢盯著瑪吉,慘白無血色的唇間,迸出一字字冷硬如冰磚的話語。

  瑪吉雖然有些不明白,但仍用力點頭,“是,公主。”

  “記住,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。包括柳書盈,葉修魚,騷狐狸。”歌琳狠狠一咬牙,碧眸中掠過一閃即逝的殘暴,“還有那兩個罪魁禍首——吳夫人和周太醫,也不要告訴,讓他們以為我們什麽都不知道,記住了?”

  “我知道,公主。”瑪吉頻頻點頭,心髒猛烈地撞擊胸腔,“可是公主,你究竟想要作甚,能告訴奴婢麽?”

  “你先別問這麽多,瑪吉。”歌琳抓住瑪吉的手,摁在胸口,“此事隻有你知,我知。千萬千萬。瑪吉,不論我做什麽,我會保護你的,不會讓你被我牽累。”

  “公主,瑪吉不怕的。”瑪吉的眼淚奪眶而出,“公主,隻要能幫你報仇,瑪吉的命你都可以拿去。”

  歌琳伸出指頭,為瑪吉抹去滾落麵頰的淚珠,“沒事,別哭。我不要你的命,我要你好好地陪著我。”

  歌琳的聲音緩緩低下來,“我也要好好的,才有力氣複仇。眼下我在流血,得等血差不多止住,才能開始行動……”

  “公主,你……”瑪吉突然睜大了眼,“難道你要用蘇夫人的孩子,償還你的孩子?”

  歌琳冷笑,“怎麽可能,那也是奕六韓的孩子,我不會去害我最愛的男人的孩子。——瑪吉,你也別去動她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了,公主。”瑪吉點頭,眼中悲憫之色愈濃——公主,她太愛汗王了。

  “瑪吉,從今日開始,我要養好身體。天明後,你到騷狐狸那裏去多要一些補血的食物。千萬別露餡,就說我來月事了,這次不知為何,血有點多,而且腹痛。”歌琳冷靜地說,眼底深處壓抑的暴烈如磷火般隱隱竄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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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迎暉院,吳夫人的寢室暖閣。

  吳夫人著一襲蛺蝶穿花織錦襖,棕色暗紋緞子長裙,頭插一支鑲明珠金簪,倚在錦榻上,“還真被你說中了,蠻族人就是沒腦子。這野利女人居然沒發現,還以為自己真是癥瘕。她的丫鬟稱讚周太醫醫術高超,說野利妾來月事了,且排出了淤血,可見病已大好。”

  坐在下首、穿粉色雲錦裙、緋紅大袖襖的甘婉蘅,低鬟依依笑道,“當初玉井山她就被蘇夫人當槍使……”

  “這回,咱們再拿她當槍使。”吳香凝陰毒笑道,“其實她這一胎,即使她自己發現了,也無處申冤。老爺根本不會在意一個蠻族女人的孽種。倒是三少夫人這一胎,是老爺最看重的,咱們真得小心行事。你找來的那兩個婆子,真的可靠?”

  甘婉蘅嫵媚的桃花眼,瀲灩一轉,“那兩個婆子,夫人可以盡管放心。隻是,那個野利女人……她就算被激怒,恐怕也不會對三少夫人下重手。”

  “哼,所以我們還需要幫手。可是,三少夫人這一胎乃是老爺所重,一旦事情泄露,隻怕你我難逃一劫。所以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。”

  “令姬妹妹應該會替我們保密的,她不為自個爭位,也得為肚子裏的孩子著想啊。難道她就不想為三少爺誕育長子?”

  “不,這事還是瞞著令姬。令姬打小就是個老實孩子,膽小懦弱,她沒有你我這等殺伐決斷的魄力。”

  “可是她奶娘若多嘴告訴了令姬?”

  “我會叮囑她保密。”吳香凝眼底幽幽浮動令人驚心的陰狠毒辣之色,“退一萬步,即使奶娘告訴令姬,令姬應該也會佯裝不知。此事若成,最大的受益者,不就是令姬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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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迎暉院東廂。

  奶娘肥碩的身軀,顫巍巍地沿著廊道而行,正要推門,忽然,她腳步停住,扶著門扇朝正房那邊看去,見柳書盈提著一個青釉瓷罐從小廚房出來,往西廂走去。

  奶娘撇撇嘴——那罐中想必不是紅糖大棗羹,就是枸杞乳鴿湯。

  三少夫人對野利妾真好,野利妾來月事,說自己血流得比往常多,三少夫人就親自跑到葉府大廚房去要了許多補血食材,讓自己的貼身侍女柳書盈,每日在小廚房做好了,給野利妾送去。

  若是野利妾的丫鬟去葉府廚房要這些東西,估計沒人會搭理她的,倒虧得三少夫人賢惠。

  想到這裏,奶娘細縫般的小眼睛,泛出些許複雜。

  三少夫人這麽賢惠,她真有些不忍加害。

  不過,為了小姐……

  想到小姐,她的肥臉湧起一片堅毅之色。

  回身推開門扇,踏進房中,嘴裏叨叨:“還以為今日天氣驟寒,把我的羊毛帔都拿出來了,結果走這一路倒熱起來。”

  一邊念叨著,一邊解下搭在肩上的羊毛帔帛,往裏屋望了一眼,見令姬正靠在榻上,縫製小孩的衣褲,榻上四處散著五顏六色的布料——自她有喜,就開始裁製孩子的衣物。

  “少夫人那裏還未傳膳麽?”

  “未曾。”令姬並未抬頭,突然聽到奶娘一聲慘叫,嚇得扔下衣料,隻穿一雙雪白綿帛夾襪,衝了出去。

  結果奶娘迎麵把羊毛帔,湊到令姬臉上,“沒想到今天這麽熱!你看,不知道能不能洗掉啊……”

  隻見潔白如雪的帔帛邊緣,染了一層粉褐色的油汗,散發出一股廉價脂粉和油汗混合的氣味,令人作嘔。

  令姬氣得恨不能扇她一耳光,“你叫那麽大聲作甚?我以為出啥事了!”

  奶娘卻隻顧憐惜她的羊毛帔,嘴裏念叨著,“太可惜了,這還是那年你三嬸給我做的……”

  令姬轉身回裏屋,“姑母找你有何事?”

  奶娘拿著羊毛帔頻頻哀歎,並不回答小姐的問話。

  “你進來。”令姬用命令的口氣。

  奶娘隻得挪動肥碩的身軀,走進裏屋,坐在榻邊,訕訕地拿起一件還未做好的紅綾小肚兜。

  “我問你,姑母找你有何事?”

  “無甚事……”奶娘躲閃著令姬的目光。

  “連我都不能說?”

  “無甚事啊……”奶娘滿臉肥肉擠成一個難看的笑。

  “不說算了。”令姬生氣地從奶娘手裏奪過小肚兜。

  “好,好,我說,我說。”奶娘終於管不住自己的嘴,“小姐你可是大喜了。”

  奶娘起身把門關緊,然後如此這般地一說,令姬臉色變了,“什麽,野利妾是滑胎,不是月事?野利妾自己不知道?”

  “四十幾天的孕事,滑胎就跟來了葵水一樣。”奶娘唾沫飛揚、得意洋洋地說,被肥肉擠成兩條縫的小眼睛閃閃發光,“那道士算得真準,夫人真是小姐命中的貴人!不消小姐自己動手,夫人就拿掉了野利妾的孩子,接下來再弄掉少夫人的孩子,小姐肚子裏的就是三少爺的長子、老爺的長孫啦!”

  奶娘興奮得滿麵肥肉都在抖,像從地底下挖出了寶藏似的,兩眼放光,小心翼翼伸手去摸令姬腹部,“將來,有夫人幫我們運籌帷幄,小姐,你的孩子成為嫡長子都不在話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