簾卷輕霜，落葉滿階，夕照昏黃。

  最後一抹斜暉消失在遠山盡頭，似乎最後一絲暖意也被帶走，室內慢慢被黑暗和冰冷籠罩。

  絮征袍的手漸漸發冷，握不住冰寒的銀針。

  自從秋意深了，蘇葭湄就搬進暖閣，暖閣是三大間正房裏朝向最佳的，能照進最多的陽光，故而叫做“暖閣”。

  可是，隨著暮色降臨，連暖閣裏都冷得受不了了。

  她不得不停下來嗬手，柳書盈進來點燈，見狀心疼地道，“少夫人歇著吧，你有孕在身，給三少爺絮袍子的事，就交給下人做吧。”

  直到現在為止，奕六韓身上所穿的每一件衣袍，每一雙襪子，都是蘇葭湄親手縫製。

  即將出征，蘇葭湄更是日夜不停地為奕六韓做冬衣。

  “不，我就要他穿我親手做的衣服。”蘇葭湄倔強道，榻邊的青銅燭台點起來了，燭光在她眼中耀出明亮光彩。

  書盈笑著搖搖頭。

  “二夫人帶著周太醫進院了！”唐虞忽然慌裏慌張奔進來，不小心在門檻上絆了一下，差點摔倒，柳書盈忙搶上扶住。

  “二夫人來了有啥可驚慌？”蘇葭湄黛眉輕顰，“唐虞你總是這樣舉止不穩重。”

  唐虞深深垂了頭，“奴婢錯了。”卻暗暗咬了牙，心中不服——兩個侍女裏，蘇夫人總是偏袒書盈，不就因為書盈是阿部稽的女人，而她唐虞無人撐腰。

  “二夫人到——”儀門外一疊聲傳報進來。

  蘇葭湄下榻，整整衣裙，帶著兩名侍女迎了出去。

  吳香凝步履輕快地走上台階，拉著她的手，上下打量，堆起一臉關懷，“聽說你害喜很厲害？可憐見的，我瞧你是瘦了不少。”

  又看她肚子，“唉，你這身子難生養啊。”轉頭對周太醫道，“周太醫，咱們三少夫人這一胎，可要拜托你了！”

  “夫人放心，周某定當竭盡全力。”周惠澤深深一躬。

  一聽吳香凝說“你這身子難生養”，蘇葭湄心頭湧起一股惱恨。

  麵上卻不動聲色，朝後麵看了看，有些詫異地問，“我家夫君呢？”

  吳香凝細細的眼睛閃過一絲詭譎，“哦~~（“哦”字拉得怪腔怪調）三少爺去了蘭陵公主宮裏就再沒出來，順天太後派了幾個宮人去叫他，結果公主宮門緊閉，不讓通稟。我擔心三少夫人身子，便做主帶著周太醫先來了。”

  蘇葭湄沉默，她感覺到吳香凝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，便竭力地呈出一臉雲淡風清，請了周太醫進屋。

  斜靠在坐榻上，將手搭在榻邊青瓷百子吉祥脈枕上，讓周太醫拿脈。

  把完脈息，周惠澤神情略微驚異，“少夫人的胎像很穩，比月前我來看那次，更加圓滑有力，可見氣血很足。怎麽，少夫人覺得哪裏不適？”

  蘇葭湄說道，“也沒有別的不適，就是總犯惡心，食不甘味。”

  “如此，周某就給少夫人的安胎藥裏再加幾味健胃養脾的。”

  “多謝太醫。”頓了一頓，蘇葭湄道，“太醫，我家西廂妾有兩個月沒來事了，能不能麻煩您給看看，是否喜脈？”

  說著對柳書盈使了個眼色，書盈忙捧來一匣子金餅給周太醫。

  周太醫一邊接過，一邊眨了眨眼，“好，周某這便去看看。”

  他心虛地瞥了吳香凝一眼，吳香凝倒是鎮定得很，喜逐顏開道，“果真麽？野利妾亦有孕了？噢，三少爺這真是，太有福了！”

  蘇葭湄正要起身，吳香凝摁住她，“你就歇著吧，我帶周太醫過去就行了。”

  蘇葭湄先不說話，等吳香凝和周太醫走出去，才站起身，對書盈道，“走，咱們也過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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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瑪吉跑進來說太醫到了，歌琳從床上掙紮著坐起來，用手抓了幾下蓬亂的卷發。

  見吳香凝和太醫走進來，歌琳亦不打招呼，隻朝他們身後張望，奇怪道，“奕六韓呢？——瑪吉，汗王呢？”

  瑪吉搖搖頭，亦是一臉茫然，“不知道啊，沒見著汗王。”

  吳香凝卻像是聽懂了她們的野利語對話，對瑪吉笑盈盈道，“三少爺進了蘭陵公主的寢宮就再沒出來，兩人情好正濃，我們派人叫了幾次，三少爺動怒了，怪我們攪了他的好事，幹脆把宮門都閉了。無法，我隻好帶著太醫先來了。”

  瑪吉臉色頓時變得比抹布還難看。

  “怎麽了？瑪吉，她說啥了？我聽見她在說汗王，還有公主？”歌琳能聽懂“三少爺”是指奕六韓，也能聽懂零星幾個詞匯。

  瑪吉氣得胸脯起伏，心想：汗王太過分了，公主病成這樣，他居然跑去跟其她女人尋歡作樂。

  “瑪吉？！”歌琳見瑪吉不回答，提高聲音叫道。

  瑪吉一時也顧不上後果了，氣呼呼地對歌琳道，“汗王居然……”

  “二娘誤會了吧！”蘇葭湄在書盈扶掖下走了進來，“夫君明明是奉父親之命，去勸蘭陵公主和親的。”

  吳香凝眼中閃過惡毒之色，張張嘴正要說什麽，蘇葭湄徑直橫在她和歌琳中間，望著歌琳，用熟練的野利語道，“汗王奉父親之命，去勸蘭陵公主嫁給你們草原上的鹿蠡部可汗。我們梁國人看不起你們蠻夷，蘭陵公主必然不願下嫁，汗王勸說她得費好一番口舌，可能會晚一些才回來，你別多心。”

  接著又回頭，聲音稍轉嚴厲，依然用野利語，“瑪吉，我的話你可聽明白了？汗王的二娘居心不良，挑撥離間，不要中了她的計！”

  “是……”瑪吉抹了一把冷汗，剛才好險，若是自己把吳夫人的話翻譯給歌琳，以歌琳的暴脾氣和醋勁，還不定會鬧出什麽事來。

  吳香凝眼中的陰霾越來越濃，她雖聽不懂野利語，但大致能猜到蘇葭湄在說甚，不由翻騰起難言的妒恨：好啊，妻妾齊心了，哼，我就不信你們真能齊心……

  “周太醫，您給她看看吧。她是胡人，不懂漢話，有什麽您跟我說。”蘇葭湄緩了辭色，微笑著轉向周惠澤道。

  周惠澤不敢看她的眼睛，躬身一揖，“是，少夫人放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