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九 愧對歌琳(1)
作者:
羅姽 更新:2021-01-14 20:37 字數:3220
“葉三公子請進吧……”內侍通稟不久,一名侍女迎了出來。
穿過幾重庭院來到寢殿,剛步上台階,迎麵一隻銀鑲珠金翅鳥“呼”地扔了出來,奕六韓靈巧地接住。
“來勸本公主和親的都給我滾!” 伴隨著清脆尖利的嬌叱聲,又一個鎏金鴛鴦花紋銀盒飛了出來,奕六韓又接住了。
奢華的珍玩一件接一件扔出來,奕六韓一邊踏進寢殿,一邊忙不迭地展開身手,接了滿滿一懷抱。
那些他來不及拯救的珍器,砰砰嘭嘭摔了一地,滾落在錦緞聯珠紋波斯地毯上,燭火映照下晶瑩璀璨,流光溢彩。
“公主公主,你消消氣,別這樣!”一名小宮女嚇得直哭,爬來爬去滿地撿拾,卻被一隻赤金走龍呼地砸中腦袋,雙眼一翻,當場暈了過去。
這小宮女是內侍省剛撥過來伺候的,還是個半大孩子,又不了解慕煙,故而才會頂風而上。
其餘了解自家公主的侍女們,早就遠遠躲開了。
奕六韓把滿滿一懷抱的珍玩,放在地毯上。走過去將小宮女扶在懷裏,掐她的人中,推拿要穴,總算把她弄醒了,對她微笑道,“快出去躲一躲,大梁國第一猛女要發威了……”
小宮女跌跌撞撞跑了出去。
“你說什麽!葉三郎,你還有臉來見我!你們父子欺主弄權,跋扈朝野,鏟除異己,上弑天子,中屠公卿,下虐百姓,惡貫滿盈,罄竹難書,擢發難數,天怒人怨,神明不容……”
任她狂風暴雨般地咒罵著,奕六韓從殿內垂落的錦帳中扯下一幅,鋪在地上,將剛才蘭陵公主扔出來的珍寶一件件拾了包起來。
蘭陵公主清脆如滾珠般的罵聲,終於戛然而止,愣愣地看著奕六韓,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,“葉三郎,你在作甚?”
奕六韓熟練而迅速地將包袱捆好,抬頭笑道,“反正你不要了,我拿走,以充軍費。如今戰雲四起,軍費不足,我二姐號令六宮捐獻珍寶,偏偏你的宮裏還有這麽多寶物。”
“我憑什麽要為你們葉家籌集軍資?”慕煙發出尖利的冷笑,一甩長發,“你們跟趙氏打仗,不管誰贏了,我們慕氏都是被你們欺淩的份!”
“哦?那你知不知道,趙欒已經立了慕祺為帝。慕祺和慕禎誰跟你的血緣更近?如果我們被趙氏打敗,你覺得小皇帝還能活?”
慕煙一時語塞。
如今在位的小皇帝慕禎,是她的親侄子。
而趙欒扶立的慕祺,隻是她的堂侄,血緣上已經隔了一代。
但慕煙很快又露出厲色,“你以為小皇帝過得好嗎?你們葉氏父子姐妹全都一個樣,全是偽君子!皇兄在的時候,你二姐裝得多麽慈柔,對阿禎愛如已出。如今她終於露出真麵目了,阿禎現在怕極了她,看見她就哭,每天都在呼喚母後!”
奕六韓聳聳肩,嘲諷地笑了,“你這個姑姑也不怎麽慈愛啊,小皇帝好像跟你也不親近嘛。還是說,你男寵太多了,寵幸不過來,根本無暇照顧孩子?”
慕煙氣得抓起一個鎏金魚龍紋銀盤砸過來,“我至少不裝!我就是不喜歡孩子,六宮上下誰都知道!你二姐以前假裝多喜歡阿禎,結果現在呢?她一看見阿禎,臉上就有厭惡之色!”
奕六韓一個跨步,準確地接住銀盤,蹦到那包袱前,急急忙忙打開,塞進去迅速地捆好。
慕煙被他的舉動氣得胸脯起伏,話都說不出。
奕六韓一抬頭,見慕煙穿淡紫色綃紗長裙,衣襟開得很低,衣帶鬆散。滿殿明燭掩映下,玲瓏嬌軀在薄紗裙下若隱若現,散發著嫵媚的誘惑。
奕六韓喉結滾動,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,挑眉嘲諷道,“你皇兄駕崩時,你傷心成那樣。這才幾日,國喪尚未結束,你就開始錦衣華服了。”
慕煙冷冷一笑:“你父親披麻戴孝最合規矩,莫非他最傷心?”
奕六韓無言以對。
葉振倫的確是穿喪服最嚴格的,回到府裏都不脫的。
慕煙鬧了這麽一通終於累了,斜靠在貴妃榻上,赤著的雙足收到榻上。
這時奕六韓方才注意到,她的赤足潔白如嫩藕,指甲塗著丹寇,嫣紅的十片,仿佛紅寶石熠熠發光,襯得一雙裸足猶如白玉雕成。
奕六韓又吞了一口唾沫,隻覺口幹舌燥,定了定神,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。之前想好的說辭,卻是一句都想不起來了。
斜倚貴妃榻,手托香腮,慕煙鳳眼迷蒙地凝視他,“葉三郎,你不會讓我和親的,對麽?”
“這是我父親決定的事情,我做不了主。”奕六韓深吸一口氣,壓下體內的邪火。
“我喜歡你,葉三郎。你忍心讓我嫁給別人?”
“我又不可能娶你,也不可能納你為妾。”
“我什麽時候要你娶我,納我?”
“那你喜歡我,跟你嫁給別人有何相幹?鹿蠡部可汗我見過,那可是一個猛男,絕對比那些個男寵能滿足你。”
“葉三郎,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我?”
“是你自己說你有男寵無數,可你對誰都沒動過真心——隻能說明你那些男寵不中用,滿足不了你唄。”
奕六韓突然發現了什麽,左右看看,“你那些麵首都去哪了?我怎麽一個也沒看見?”
“你大哥和二哥勒兵入宮那晚,他們跑去向你們葉氏投誠了。”慕煙身子一仰,黑絲緞般的長發從貴妃榻上披垂而落,臉上盡是輕蔑的冷漠。
“你那些男寵還真是,陽道不堅,誌節亦不堅。”奕六韓笑道,燭光下他咧嘴露出的白牙,如玉石般光華璀璨。
“他們是我為皇兄招攬的寒門士子,為的是掩人耳目。你們趙氏、葉氏,哪個不是對我皇兄虎視眈眈,皇兄周圍全是你們的人。”慕煙淒然道,“卻沒想到,這幫寒門士子最沒氣節,誰給他們高官厚祿,他們就為誰效力。”
“哦?都是你為皇兄招攬的賢士?”
“現在都在你二哥手下呢,那晚你二哥把他們全都收入麾下了。我估計你也看不上那幫塗脂抹粉、之乎者也的文士,就沒有為你留。”
“你總是比我自己還了解我。”奕六韓軒了軒劍眉。
“三郎,不要把我嫁給別人。”慕煙突然從貴妃榻上直起身,“讓喜歡你的女人承歡他人,你還是個男人嗎?”
“你又不是沒承歡過他人。”
“那不一樣,那是召幸,不是承歡。”
“哦?還有這區別?”
“幫我這個忙吧,我會回報你的。”
“回報我什麽……”
話音未絕,他呆住了。
她赤足下榻,輕輕踩在猩紅地毯上,像一隻妖貓般腳步輕靈地走向他。她身上唯一的輕紗長裙,隨著她輕盈的腳步,從柔嫩絲滑的肌膚滑落,如紫色的芙蓉花飄落在地毯上。
奕六韓隻覺一股熱血轟地衝到頭頂,淹沒了所有理智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羅帳輕垂,錦簾飄逸,馥鬱的暖香在房中嫋嫋彌漫,銷魂蝕骨,中人欲醉。
慕煙手撐著頭,側著身子凝視熟睡中的他:利劍般烏黑的眉形,濃長的睫毛,高挺的鼻梁宛如雕刻,薄唇的線條堅毅俊美。
實在忍不住俯下身,在他唇上印上一吻,接下來,她卻後悔得想殺了自己——他被這一吻驚醒了,一躍而起,大吼一聲,“糟了,糟了!”
“怎麽了?”慕煙詫異地問,也跟著坐起來。
他抓起掉落在床榻邊的衣物,以最快的速度穿好,風一般奔了出去,她甚至來不及問他發生何事。
“三郎,你還會再來嗎?”她寂寞淒涼地問了一句。
他根本顧不上回答,足下一頓,如離弦之箭般消失了。
宮門外等候的小太監,被他一把擰起來,“二姐派人來叫我了嗎?”
小太監不明所以地搖搖頭。
“算了算了,快走吧!”奕六韓認路能力很強,來時有這小太監帶過一次路,他就記住了,運起輕功,將小太監遠遠拋在後麵,轉眼就到了葉太後寢宮。
“二姐,周太醫來了麽?”他狂奔進殿,衣襟都散開了,露出粗麻孝服裏精瘦堅實的肌肉和縱橫交錯的刀疤。
葉太後斜倚在紫檀透雕海棠坐榻上,微微抬了抬眼皮,“周太醫早來了,母親帶著他去葉府了。”
“怎麽不派人去告訴我一聲!”奕六韓跺腳吼道,眉間全是急怒。
“我派人去了,慕煙宮裏的人不讓通稟。”葉太後輕撫著腹部,眼皮都不抬地淡淡說道,“你跟慕煙興致正高,誰敢打擾。”
奕六韓慚愧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,斜眼一瞥二姐榻邊鎏金銅漏:天啦,酉時二刻了!
他在慕煙那裏待了兩個時辰!
他太對不起小歌了!小歌病成那樣,他居然上了另一個女人的床榻,把小歌的事完全忘到了九霄雲外!
心裏自責得發狂,他從葉太後處拿了令牌,去禦馬苑借了一匹良驥,瘋狂鞭策著奔出宮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