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沙列魯做豹躍營統帥？”熱騰騰的蒸汽中，他靠在池壁，眼睛並未睜開，慵懶而散漫的語氣裏，卻透著無法動搖的堅決，“不行，他不能勝任。我已經想好了，葉靖可以做豹躍營統帥。他年齡雖小了些，但多曆練曆練，是個大將之才。”

  歌琳坐在池邊的躺椅裏，雪白長裙曳地，沒有再說什麽。——她其實知道他不會答應。

  “小歌，你哪裏不舒服嗎？”他忽然睜開眼睛看著她，剛才他讓她下來和他一起泡澡，她懶洋洋地蜷在躺椅裏不願意動彈。

  繚繞的霧氣中，她的身影朦朧縹緲，像一抹森林深處的幻影。

  他從池中跨出來，將她一抱而起，往重重帷幔深處的錦榻走去，她的卷發和長裙從他的臂間垂落，飄蕩如夢影。

  “我不舒服，這會兒不想行房。”她半睜雙目喃喃道。

  “我知道，我陪你躺著。”他溫柔地說道。

  一躺下來，他就拿起她的手腕，聽了一會脈象，劍眉深蹙，“我派個親兵把帕姨叫來吧……”

  她整個人虛弱無力地蜷縮著，閉目輕輕嗯了一聲。

  奕六韓焦急地下榻，叫了個親兵去軍營裏請帕麗。

  帕麗現在是奕六韓的軍醫。

  過了一個時辰，腳步聲疾，奕六韓以為是帕姨到了，從內殿迎了出來，然而來的卻是葉靖，“三少將軍！剛才京城來人了，葉大將軍派到秦州宣旨的欽差，被趙欒斬殺了！皇上已經下旨罷黜趙欒秦州、雍州兩州大行台，將由你和二少將軍，繼任這兩州行台。”

  奕六韓點點頭，沒有說話。這是早在預料中的，父親派了個欽差去西疆，給趙欒加了一堆聽上去無比榮耀的虛銜，什麽大司空、大柱國、光祿大夫、魏國公、太子太傅……

  借此安撫趙欒，同時給自己籌措糧草、整軍備戰騰出時間。

  趙欒既然殺掉了傳旨的欽差，那就等於是要起兵造反了。

  這一個月奕六韓抓緊訓兵練卒，也是為了出征平叛。

  此刻，他更關心歌琳的身體，蹙眉望向殿外月影下的重重山林，焦急地想著：帕姨怎麽還沒到？

  奕六韓讓葉靖先去側殿休息，自己又踱回內殿，焦急地負手走來走去。

  “奕六韓……”聽到他走來走去的焦急腳步聲，歌琳輕輕喚了一聲，他趕緊一個箭步奔到她床畔，跪在床邊，“帕姨應該快到了，你感覺如何？”

  她臉色蒼白，滿頭卷發蓬亂地從錦枕灑落，掙紮著欲爬起來，他趕緊上前扶她坐起。

  “若我生病了，你還帶我出征麽？”她望著他，碧眸裏滿是焦慮痛楚。

  奕六韓答應過歌琳，帶她一起隨軍出征。

  他實在不放心歌琳在葉府，一想到趙玉蛟的慘狀，一想到父親的殘暴和對歌琳的厭惡，奕六韓就不寒而栗。

  這也是歌琳跟著練兵、跟著負重跑的原因——她希望自己練得更強壯，才能承受行軍打仗的艱苦。

  “別擔心，不會有啥事。”他撫摸著她的頭，“你一定是跟著訓練，過度勞累了。休息幾日應該就好了。”

  “帕麗嬸子到了！”瑪吉的聲音激動地響起。

  奕六韓一下子衝了出去，“帕姨，你總算來了！”

  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帕麗，一向是個沉默的人，隻微微頷首，並不多說什麽，跟著奕六韓進了內寢。

  靜靜地給歌琳拿了許久脈，時間久得奕六韓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了。

  末了，帕麗抬頭看著奕六韓，有一晌未出聲。

  “如何？”奕六韓緊張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，一瞬不瞬瞪著帕麗。

  “脈象流利圓滑，有點像喜脈。然而，若是喜脈，我的三指都該有脈象，如今卻隻有一指有脈象……”帕麗深蹙眉頭，斟酌著道。

  奕六韓點點頭，“我亦給她拿過脈，覺得難以把握，像喜脈但又不是很明顯。不像我給小湄把脈時，三根指頭都能感到很強烈的跳動，猶如行雲流水，依次跳來跳去。”

  帕麗點頭，“我們都不是胎產聖手，號不準喜脈也是有的，還得請胎產名醫來給公主看看，不要耽誤了。”

  歌琳聽他們說的都是醫道術語，半點也不明白，隻緊張地看看奕六韓，又看看帕麗。

  她裙擺鋪展，卷發披散，坐在一堆錦褥中，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，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美豔，碧藍眸子由於緊張而微微睜大，倒映燭光閃動著翡翠般的光華，神情天真無邪猶如琉璃雕成的美人。

  奕六韓轉臉正好看見她美麗無倫的模樣，心中柔軟而又疼惜。

  他知道太醫院的周惠澤是胎產名醫，父親還專門請他給小湄安胎。

  可是，自己要想請到周太醫，需得通過父親或者吳香凝。父親厭惡小歌，二娘那一房又和自己不睦……

  唯一的辦法，隻能求小湄了。讓小湄假裝身子不適，去請周太醫來看，然後順便給小歌看一下。

  小湄會答應吧？

  小湄非常愛他，這點奕六韓還是篤定的。

  心裏籌謀著，奕六韓對帕麗道，“我明日就帶小歌回京。”

  帕麗叮囑道，“公主最好不要騎馬，如果真是喜脈，這胎像也太微弱了，若是顛簸隻怕胎漏。”

  奕六韓點點頭，“我讓人找一輛馬車，慢點駛。”

  奕六韓送走帕麗之後，把葉靖叫來，交待軍營裏的各種事項，讓葉靖代他掌管溫泉山下的五萬駐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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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二日，奕六韓找來一乘舒適的駟馬溫車。

  因為怕顛著了歌琳，馬車開得極慢，從溫泉山回到京城已是兩日後。

  剛至葉府，葉振倫身邊一個親衛就來通知奕六韓，老爺召集了帳下文武，在葉府議事堂商討西征事宜，讓奕六韓趕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