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二 洞房花燭(2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6      字數:2517
  “夫君,我想如廁。”她側頭看過來,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盡是委屈。

  新娘不能出洞房,她在這裏坐了一晚上,估計也是憋壞了。

  他被她可愛的樣子逗笑,從床上一躍而起,在她膝前蹲下:“我背你去。”

  她坐在床邊不動,他蹲了半日不見她上來,回頭看她,卻見滿室紅燭映照下,她白皙如玉的腮畔掛了一顆顆晶瑩的淚珠。

  “怎麽哭了?”他驚訝地問,“被尿憋的還是被屎憋的?”

  “……”蘇葭湄帶著一臉淚水,哭也不是,笑也不是。

  這個該死的男人,下午背她時,不停地回頭看那個女人,她心裏恨死他了,恨死他了。可是此刻,見他主動蹲下背她,所有怨恨頃刻間都化烏有,唯有無邊柔情,如海潮般淹沒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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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如完廁,他背著她穿過後院往回走,月色淺淺,樹影婆娑,月光樹影灑了他們一身,踏過帶著露水的草間小徑,耳畔是風吹竹林的蕭蕭聲和促織夜鳴的唧唧聲。

  “夫君,婚宴上來了幾個王爺啊?”

  “我想想啊……臨江王、汾陽王、南安王……”

  “南安老王爺也來了?”

  “來了啊,被人抬著來的……”

  “早就聽說他癱瘓在床、不能自理了,居然也來了……”蘇葭湄在奕六韓耳畔低聲說,“老王爺真會看風向,如今淑妃有孕,從此便可與皇後分庭抗禮……”

  “什麽會看風向,老王爺都癡呆得不認識人了,拍著我的肩膀叫我‘君望,沒想到你都成親了,真是流年似水啊,小君望都成親了,又一代孩子長起來了。’——我父親都成親多少年了,還小君望!”

  “夫君長得很像父親,難怪老王爺認錯。”

  “又說什麽‘君望,如今你也成親了,是個大男人了,你要好好待媛容啊’……”

  “媛容?是大娘的小字嗎?”

  “大娘的小字是霞兒!誰知道又是哪個女人?我父親真是好色,到處和女人糾纏不清!”

  “你也差不多,有其父必有其子。”

  “什麽什麽?我好色嗎?我好色?”

  “那日你們去滿春院的事,勒內都跟我說了。”

  “好啊,勒內這小子!他要了個價碼最高的花魁,纏頭都是我給他出的,居然還出賣我,太不夠意思了!”

  “你們都是一丘之貉,隻有阿部稽是個好男人。”

  “阿部稽才是最色膽包天的,敢和女巫神交,哈哈……”

  他爽朗的笑聲在夜風裏飄了很遠,她趴在他背上感覺到他笑起來身體的震動,將耳朵貼在他的脊背,似乎能聽到那種帶著磁性的回聲,像是在深幽的山洞裏聽見清亮的泉流聲。

  難以言喻的歡悅,就這樣隨著他的笑聲,一點點地滲透到她的身體裏。

  “夫君,今日也是我的生辰,你知道麽……”她側著臉貼在他的後頸,夢囈般地歎息道,“我十七歲了……”

  突然,她感到他整個身體猛地一震,抬起頭正想看怎麽回事,就聽見他顫抖的聲音:“小歌!”

  通往前院的穿廊裏,一盞盞琉璃宮燈照得紅光湛然,仿佛整個廊道裏都流淌著鬱鬱的血色。

  歌琳穿著領口和袖口繡金蓮花的白色寢衣,蓬鬆的卷發隻編了兩條小麻花辮,其餘披散著,亂蓬蓬的,一看就是剛睡起。她臉色蒼白得厲害,即使是在紅光灩灩的宮燈高照下,臉上也無一點血色。

  “下午背了那麽久還沒背夠?”歌琳唇際勾起一抹淒冷的笑。

  奕六韓苦笑了一下,心想:阿部稽,你不是把她灌醉了嗎?怎麽她就醒了?

  “小歌,夜深露重,你穿這麽少小心著涼。”奕六韓硬著頭皮,顧左右而言他,轉而嗬斥歌琳的侍女瑪吉,“怎麽伺候公主的,這麽晚了跑出來作甚?”

  “公主要如廁……”瑪吉行了一禮,垂首解釋。

  “哦……”奕六韓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。

  “我走了……”歌琳的眼睛忽然被淚水蒙住,低頭掠發,不再看他,匆匆而去。

  風從廊道那一頭吹進來,風燈飄轉,光影變幻,歌琳高挑的背影微微有些搖晃,被風撩起的蓬鬆卷發如海浪般飄蕩著。

  奕六韓叫住落在後麵的瑪吉,沉聲道,“瑪吉,照顧好公主。”

  “是,我知道,汗王。”瑪吉小步快跑著跟上去。

  回到洞房,奕六韓將蘇葭湄放下,然後蹲在那裏,不動。

  蘇葭湄坐在床邊,看著他,兩手交疊在膝上,一隻手不易察覺地緊緊攥住另一隻手。

  突然,他仰起頭來,黑亮的眸子注視著她,臉上漾起一抹愧疚的淺笑:“小湄,對不住,我想去看看小歌。”

  她身子一顫,隻覺胸口有一股怒意湧起來,“我讓給她四個晚上,還不夠麽?今晚是我們大婚!”

  “我一會就回來。”他站起身來,捧起她的臉,柔聲道,“我今晚一定回你這裏。”

  不再給她多說的機會,他轉身疾步離去,留下她一個人坐在重重喜帳和灩灩紅燭的深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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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先到西廂看了一眼,歌琳和瑪吉還沒回來,他心中一緊:怎麽如廁還沒回來?

  一顆心砰砰直跳,不詳的預感烏雲般籠罩下來。

  連忙疾步穿過中庭,剛走過穿堂,迎麵撞上了慌張跑來的瑪吉:“汗王,公主……公主不見了!”

  奕六韓腦中“嗡”地一下,隻覺天旋地轉,幾乎站立不住,他抓住瑪吉領口將她擰了起來:“不是讓你看好她嗎?!”

  “我如廁時……公主……在外麵等我……”瑪吉上氣不接下氣,臉色慘白如死,“我出來……她就不見了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扔開瑪吉,閃電般掠過廊道,往後院疾奔。

  小歌啊!你這是為何?這是為何啊?隻有半個多月,你就可以跟我去北疆了,為何會在這時出狀況!你不想回家了嗎,你不想為部落、為父汗報仇了嗎!

  後院燈籠已熄了大部分,滿院都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,樹影被風吹得淩空亂揺,像是無數鬼魂張牙舞爪地撲來。

  風裏有霜華飄落,映著月光,如一道道冰冷的白焰,灼傷他的眼睛,灼痛他的心扉。

  “小歌!小歌!!”

  他在秋夜的冷風中發足狂奔,撕心裂肺地呼喊她的名字,穿過寒風裏的漫天飛霜,掠過冷月下的重重樹影,淒瑟的風卷著枯葉打在臉上,打得淚水飛濺。

  無數疑問和擔憂在胸口沸騰,滾油般煎熬著他,痛楚與絕望像巨大的利爪撕扯著他的五髒六腑,幾乎要將他逼入瘋狂。

  沿著石徑一路疾掠,直到後院角門邊,他的目光陡然凝滯:

  ——後門開著!

  他蹲下來在地上和周圍迅速查看:小歌應該是從這裏出去的。

  迎暉院的後門可以通向葉府西北角門,而西北角門直通順義坊的外街!

  “小歌——”震天悲嚎聲中,他發狂般衝了出去,消失在葉府後院的月光樹影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