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葉府這樣的豪門巨閥，宅第都可以向街開門，不受坊門和坊牆的約束。

  從葉府西北角門出去，正好是宣平坊和修政坊的路口。今日葉府大婚，正門所在的整條街都燈火通明。宣平坊和修正坊的路口這邊，屬於葉府後門的背街，相對來說比較昏暗寂寥。

  奕六韓在西北角門處看見喝倒的守衛，角門大開，便猜到歌琳應該是從這裏出去了，衝出角門，他身形頓了頓，兩年前的回憶驀地湧上心頭。

  那是一個初夏之夜，野利部剛結束圍獵，整個部落在草原上篝火狂歡，穆圖可汗與左賢王、右賢王以及各部酋長，將獵物烤了，操刀割肉，幕天席地，環坐而飲。

  那時他已經是穆圖侍衛隊的一員，還未升到侍衛長，故而有閑暇，正輪到換班，他不用守衛在穆圖身旁，便去找歌琳。

  自從賀若部夜襲，他救下歌琳，他和她就熟識了，成了好朋友，常常一塊騎馬出遊。

  然而那晚他四處找不到她，經過篝火邊，有個秀麗的野利姑娘拉住他，約他共舞，被他不耐煩地推了個趔趄、栽倒於地。他懶得去扶她，心急如焚，隻想找到歌琳。

  草原上民風奔放，篝火舞會上，若有男女相悅，不管彼此身份，男人可以馬上將女人帶走，成就好事。

  他怕歌琳被人帶走，他一直沒有勇氣對她表白，如果今晚找到她，他一定要告訴她——他那麽愛她。

  他瘋了一樣騎上一匹馬，揚鞭狂奔，遠離了篝火，一路上一片片草坡從眼前掠過，月色鋪滿一望無際的草原。

  他借著明亮的月光，不斷地看見草坡邊有相好的男女，每次看見，他的心都劇烈一抖，確定不是歌琳，他的心才又落下。

  就這樣，一顆心不斷地提起，又落下，隨著起伏的馬蹄，直到他的心疼得幾乎要撕裂胸腔。

  終於，他在仙女湖邊找到了歌琳，是哭聲引他過去的。

  她喝醉了，坐在湖邊放聲大哭，像一個任性不懂事的嬰孩。

  他衝過去將她擁入懷抱，大聲地喊出心底的愛。可是等他表白結束，才發現她哭累了，早已偎在他懷裏睡熟了。

  那之後，這樣的事又發生過幾次，她但凡喝醉就喜歡找個水邊坐著，像嬰孩般放聲大哭。

  ——對了，水邊！

  頓在路口的身形，驀地一拐彎，從修正坊東邊的街道衝了過去，直接向北邊的永固渠掠去。

  果然，還沒到渠水邊，遠遠就聽見打鬥聲，夾雜著笑罵聲、嗬斥聲——小歌的聲音！是小歌的聲音！

  奕六韓隻覺得全身血液都衝上了頭，身形一展，如蒼鷹展翅般急速掠了過去，月光下，隻見小歌正在一群護衛圍攻下，拚命地抵擋著，她上身的衣服已被撕得隻剩一件抹胸，她一邊展開拳腳和他們打，一邊又試圖護住胸口，左支右絀之下眼看就連最後的抹胸都要被撕下。

  周圍的護衛們兵器並未出鞘，隻是赤手空拳地逗著歌琳玩，揮舞著被撕下的衣物，還故意湊到口鼻上嗅著，一邊發出猥褻的嬉笑聲。

  奕六韓隻覺全身血管都要爆裂，狂暴的怒火激得他如中箭的野獸般，狂吼一聲，飛身縱起，幾個連環腿就將那群護衛踢飛出去，哀嚎慘叫著摔倒一片。

  猿臂在歌琳腰間一攬，奕六韓淩空一個旋身，抱著她穩穩落在地上，脫下身上唯一一件單衣，裹住歌琳，歌琳緊緊摟著他的腰，整個人偎進他懷裏，失聲痛哭。

  奕六韓用力摟了摟她，“小歌，別哭，我來了。”

  他赤裸的上身因憤怒而肌肉賁張，盤曲虯結著一道道沙場血戰留下來的傷疤，仿佛一條條憤怒悍猛的蟒蛇盤在他身上，在夜色裏散發出暴烈的殺氣。

  “葉三郎啊……”這時，一個充滿嘲諷和輕蔑的聲音，從渠水邊一棵樹下停著的馬車傳出。

  那是一乘極其豪華的馬車，鑲金的車轅，車身塗著飛天彩繪，車簾垂著寶珠瓔珞，拉車的馬絡頭飾著金玉，車頂還有一粒在夜色中發出璀璨光華的碩大明珠。

  車簾後露出一張年輕俊秀的麵孔，頭戴金冠，冠上鑲滿寶石，冠纓結在頷下，白皙嬌嫩的臉一看就是沒經過風吹日曬，唇邊一抹若有若無的笑，“葉三郎，你今日剛娶嬌妻，怎麽不入洞房享受，跑出來救一個犬羊賤種？你知不知道野利人在北疆奸擄掠，殺了我們多少百姓，強暴了我們多少婦女，摔死了我們多少嬰孩？”

  “你若真恨胡人，就上前線殺敵！”奕六韓左腳挑起剛才那群護衛掉落的一把刀，握在手裏，渾身爆發出悍烈的殺氣，“在背後欺負手無寸鐵的婦女算什麽！”

  馬車裏那人俊秀的眉眼驀地一挑，一抹厲色掠過，“他們胡人強暴我們的婦女時，又算什麽！——你們，給我拿下那個野利女人，她父親是穆圖，殺死我舅舅、玷汙我表姐的畜牲穆圖！”

  護衛們從地上爬起，各持刀劍叫囂著圍攻了上來。

  奕六韓冷笑一聲，左手攬住歌琳飛身躍起，淩空一個旋身，一腳將一人踢飛出去，又一刀削去一個敵人半邊腦袋，狂噴而出的鮮血在夜空下劃過絢麗血痕。

  剛抱著歌琳落地，斜刺裏一道劍光刺來，奕六韓一個旋身，將歌琳護在懷裏，劍鋒劃過他的臂肌，“嗤”一股血箭飆射而出，奕六韓飛起一腳，將持劍的人踢飛出去，接著反手一刀，背後一名偷襲者躲避不及，肩上挨了一刀，慘叫一聲摔倒在地。

  “奕六韓，你受傷了？！”

  歌琳在他懷裏尖叫，心痛得要裂開，想要查看他傷勢，然而又有十幾柄刀劍招呼了過來。

  “奪一把兵器給我，我可以幫你打！”歌琳在他懷裏哭道。

  “不行！衣襟散開你就走光了！”奕六韓吼道，抱著歌琳縱身飛起，刀鋒如厲風橫掃，“我的女人，一寸肌膚都不準別人覬覦！”

  “鐺——鐺——鐺——”連續不斷的金鐵交擊聲中，地上瞬間落下了數把刀劍，奕六韓抱著歌琳在空中幾個旋身，飛腿連續踢中敵人，有一人飛出去撞在樹上，一口鮮血噴出，登時斃命，刀光閃動，又有一人被削下了腦袋，腔子裏的鮮血如噴泉衝天而起。

  隻不過轉瞬間，奕六韓就踢死了三個，砍死了兩個，不斷有人倒下去、飛出去，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色，鮮血如煙花般在夜空中噴射飛濺。

  然而，畢竟抱著一人，寡不敵眾，奕六韓抱著歌琳落地時，已是氣喘籲籲，背上和肩上又多了幾道傷口，鮮血淋漓，血肉翻卷，歌琳在他懷裏止不住地嚎哭起來。

  眾護衛被他的勇悍嚇得圍在周圍不敢再進，馬車裏那人發出厲喊：“快上啊，他已經力不能支了！”

  護衛們聞令又揮舞刀劍從四麵八方撲了上來，重重刀光劍影交織成陣，向奕六韓和歌琳逼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