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九 大婚風波(3)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6      字數:2443
  送新娘的女眷們到了迎暉院。此時已是暮色降臨,迎暉院處處點起了大紅燈籠,廊下懸掛的八角琉璃宮燈在晚風裏飄搖,滿院紅光彌漫,紅色的光芒潑灑在沿遊廊擺放的深金豔紫的菊花上,嬌豔得仿佛西天流霞。

  簇擁著新娘的女眷們一路歡聲笑語,行走在紅色的海洋裏,踏上鋪著大紅錦毯的正房台階,將新娘一直送進洞房。

  歌琳則自己回到西廂,將門一摔,再不出來。

  修魚看見歌琳進屋,放了心,便跟著女眷們一道進了洞房。

  洞房裏,嬰兒臂粗的喜燭正滋滋燃燒,金線繡著鸞飛鳳舞圖案的大紅帳幔層層高掛,在明燭映照下熠熠生輝,婚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大紅錦被上繡著活靈活現的交頸鴛鴦,滿室錦繡生輝,金碧煥彩,珠光耀眼。

  唐虞和柳書盈兩名貼身侍女,扶著新娘坐在床帳裏,床前的踏板上也鋪了蹙金紅毯,女眷們按照習俗,將準備好的錢幣、紅棗、蓮子、糖果等,在新娘帳幔前後拋撒,一邊笑鬧起哄:“三少夫人早生貴子啊!”、“多生幾個哦,最好是一胎生五個!”(棗,早生貴子。蓮,多子多孫。)

  洞房裏正熱鬧非凡,阿部稽受奕六韓之托,也已經趕到了迎暉院,卻被攔在了儀門外。小廝告訴他,男子不得進入內宅,迎暉院的小廝平時都在大門和儀門之間的外庭伺候,從不敢踏進儀門一步。

  阿部稽不放心歌琳,對儀門上的小廝說道:“那就麻煩,把瑪吉叫來。”

  他想,叫瑪吉過來問一下歌琳怎麽樣,讓瑪吉看好歌琳,然後自己就待在外庭的門房裏,守候著直到奕六韓回來。

  小廝答應,叫了個負責通傳的婆子,讓她去西廂叫瑪吉。

  婆子去了沒多久,突然有清亮高揚的聲音傳來:“阿部稽來了?”

  然後就見一人走了來,大翻領窄袖緊身胡服、小口褲、高筒靴,身形高挑,步履矯健,金色束發帶下,一頭卷發猶如野馬的尾鬃般披散,正是歌琳。

  她一眼看見站在門房邊的阿部稽,綠眸綻放出奇異的光彩,神情裏分明有一種由心而生的親近和依賴。

  這奇異的神情,讓阿部稽感到說不出的詭異。

  “瑪吉,告訴他們,讓阿部稽進去。”歌琳對瑪吉說野利語,“告訴他們,這是汗王最好的兄弟……”

  瑪吉用漢語和小廝們交涉時,歌琳一直看著阿部稽,帶著異常溫柔的笑意,看得他都不自在了,最後,聽見瑪吉說:“公主,他們同意了。”

  歌琳聞言,笑容頓時無比明亮,一瞬間,仿佛有耀眼的光華自她絕美的笑顏裏迸發,她掠了掠海浪般的卷發,對阿部稽一揚下頜:“跟我來。”

  阿部稽不動聲色地跟上。

  迎暉院裏擺了幾桌席麵,供鬧洞房的女眷們食用,歌琳吩咐瑪吉去抬一副席麵過來,很快就在西廂的外廊上擺好了酒菜,歌琳又從自己屋裏搬了兩個雕飾精美的月牙凳,在食案一邊放一個,讓阿部稽和自己麵對麵坐下。

  廊下掛著八角琉璃宮燈,是宮裏的式樣,皇帝特賜的,可以點八支蠟燭,紅光明耀,將廊外的樹影投進來,整個廊道裏光影搖曳、樹影婆娑,如夢如幻。

  桂子的清香隨著晚風一陣陣飄進來,時濃時淡,清甜芳香,沁人肺腑。

  歌琳給阿部稽麵前的高足銀杯倒滿了酒,又往他碗裏夾滿了菜,然後放下筷子,自己並不吃,手肘撐在桌案上,托腮凝望著他。

  阿部稽也不客氣,臉色冷冷的,舉起玉箸就吃菜,吃了幾口,端起酒杯一飲而盡。歌琳又給他倒滿,他繼續吃菜,不時地朝正房那邊看一眼。

  歌琳淡淡瞥他一眼:“柳書盈這會兒正忙,一會我讓瑪吉幫你送個口信,讓她抽空和你見一麵。”

  阿部稽收回殷殷期待的目光,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,聲音低沉冷凝:“有勞公主。”

  他和她說的都是野利語。

  “哼,公主……”歌琳給自己倒滿酒,一仰脖子喝盡,抹了一下嘴,嘲諷地冷笑,“什麽公主,部落都沒了……”

  阿部稽默默吃菜,不接話。

  “還記得嗎?”歌琳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說道,“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,我們的部落滅亡了。”

  “不是我們。”阿部稽抬目,灰眸冷冽,“是你的部落。我隻是一個賤如泥土的馬奴。”

  歌琳一震,長睫顫抖,一層迷離的水光在眼中閃動,她搖晃著酒杯,垂目看著酒液輕輕蕩漾。

  “你母親是可賀敦帳中的女奴,怎麽會嫁給卑賤的馬奴?”歌琳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響起。

  比起在貴族的氈包裏伺候的奴隸,那些在野外放牧的馬奴、牧奴、礦奴,境遇悲慘得多,每年不知道要死去多少。

  為了不與牛羊爭草,馬匹經常遠牧,有時為了圈馬,馬奴到處遊走,整晚地守夜,每年冬天,都會凍死大批馬奴。

  歌琳早就聽琪雅說過,阿部稽的母親是可賀敦的陪嫁女奴,在可賀敦的氈包裏伺候。可賀敦的氈包大冬天都溫暖如春,堆滿了黃金寶石、各種最珍貴的獸皮,吃的是部落裏最好的肉食和奶食。

  阿部稽的母親,怎麽會拋棄這樣的生活,甘願跟著馬奴過挨餓受凍的日子?

  “聽說是犯了事,被可賀敦逐出了王庭。”阿部稽冷漠地回答。

  “犯了什麽事?”歌琳緊緊盯著他,他灰色的眼睛令她心中一陣痛楚,不知什麽樣的回憶從她碧眸深處掠過。

  “不知道。”阿部稽聲音冷如寒泉,低頭夾了一口菜吃。

  歌琳幽幽的碧眸久久地凝視著他。

  阿部稽抬目觸到她的眼睛,一時間怔住了,隻覺一陣陣詭異襲來,莫名的不安擊打著心髒。

  阿部稽心想,把她灌醉吧,我看她這神情,似乎有點不正常,汗王說她看見這麽盛大的婚禮會鬧事,讓我看住她。我不如將她灌醉,她就不會鬧事了。

  “小歌姐姐!”忽然,清脆如鈴的喊聲從廊道那一頭傳出,葉修魚提著裙子從正房直通西廂的遊廊跑來。

  阿部稽抬目看去,就在他抬起頭來的一刹那,修魚感覺自己仿佛被一道雷電擊中!

  那雙灰色的眼睛,就像兩汪深不見底的深潭,將她整個人都溺了進去,無法自控地下沉……

  燈影朦朧,花月交輝,他的容顏立體分明,五官深邃,仿若玉雕刀刻,臉頰瘦削清冷,皮膚白得耀眼,帶著一種天然的冷峻威嚴和不怒自威的傲然霸氣。

  修魚以為自己見到了天神,頭暈目眩,腳下一軟,踩在了曳地的裙擺上,一下子摔了出去。

  今日大婚,廊道的磚石地麵被仆婦們跪著擦得光滑如鏡,修魚這一摔,便如一尾被甩上岸的魚,哧溜滑出去很遠,一直滑到阿部稽的牛皮靴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