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妙語解圍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6      字數:3294
  “爹——”一聲嬌滴滴的拖長了音調的呼喚,打破了廳中凝滯的氣氛,像春風拂過冰封的大地,大家抬頭看去,隻見修魚噘著嘴撒嬌道,“小歌姐姐戴的金鈴鐺,是她在陵州的會仙觀為爹求的符信。會仙觀的旭陽道長,為這兩串金鈴加持過法力,專門保佑爹爹福壽延年。旭陽道長讓小歌姐姐每日戴著,爹你怎麽能讓她摘下呢?至於響聲嘛,回去找金匠改造一下就是了。”

  葉修魚這番胡謅,葉振倫未必相信,但總算稍稍緩了神色,葉修魚見狀,連忙捧起酒觴,向父親敬酒:“爹,我還沒向您老人家敬酒呢!女兒謹以此觴,祝您家和業興,永享天倫,兒子孫子一起抱!”

  說著掩唇而笑,靈動的大眼瞥向最末座一位身懷六甲的夫人,那是葉振倫去年剛納的小妾,年方十七。

  葉修魚一席話說得葉振倫喜上眉梢,捋著長髯,端起大金爵,慈愛地對修魚道:“你的心我領了,你身體不好,這酒你輕呷一口就行了。”

  “爹爹好狡猾!自己不能喝了就說我身體不好,讓我隻喝一口,其實是你想趁機逃酒!”修魚撒起嬌來,“我可不依!”

  “誰說我要逃酒?”葉振倫指著修魚笑道,“你這孩子越發頑劣了,及笄禮都行過了,怎麽毫無淑德閨儀?改日讓你淑妃姐姐把你帶到宮裏去好好教導教導。”

  “我可不去,去了就回不來了,誰不知道皇帝好色,姐姐宮中的侍女一個都沒躲過……”

  “修魚!”葉振倫神色突轉嚴厲,“慎言!”

  葉修魚吐吐舌頭,縮了縮身子,做了個害怕的表情。

  葉振倫神情端嚴,教訓道:“皇家為綿延子嗣,開枝散葉,不得不廣施雨露。你姐姐以江山社稷為重,不挾嫉妒,主動為皇上薦美侍寢,甚有關雎之德,乃是我大梁後宮的典範,你這小孩子懂什麽?”

  修魚將頭垂得極低,似在洗耳恭聽,卻以幾不可聞的輕微聲音嘀咕道:“這種典範我寧可不當……”

  修魚這一攪和,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,葉振倫冷冷瞥了奕六韓一眼,大袖一拂:“好了,你坐下。回去好好教導你的野利女人,怎樣遵循漢家禮儀。”

  “是,父親,我知道了。”

  奕六韓坐下時看了歌琳一眼,隻見她輕撫著手腕上的金鈴,低垂的碧眸宛如破碎的琉璃,在燭光下漾著點點滴滴的悲傷,最終匯聚成一顆閃著冷光的淚滴,順著冰雕雪刻的美豔容顏滑下,如一粒冰珠般重重地砸在奕六韓心上,刹那間他隻覺得心都快要裂開。

  小歌……她聽懂了?剛才他和父親的爭執,她都明白?

  散席後,葉振倫攜著吳夫人的手,去吳夫人的影紋院歇息。

  蘭桂廳外是一處平台,平台兩邊都是回廊,葉家人就在此告別,各回各院。

  奕六韓走在最後,他看見修魚在一處廊柱下和一個更小的妹妹道別,大踏步過去,一把就將修魚摟進懷裏,用力拍著她的肩背:“妹妹,謝謝你!”

  “哎,三哥哥,你別抱這麽緊,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!”修魚在奕六韓懷裏像一尾魚一樣撲騰掙紮。

  旁邊的五妹葉冰清睜大了眼睛看這一幕,突然轉過頭捂著嘴,噗嗤笑起來。

  用力地擁抱了很久,奕六韓才放開修魚,修魚伸頭看了看奕六韓身後的歌琳,見她目光呆滯、神情悲愴,不由深感悲憫,走過去拉起歌琳的手:“姐姐別傷心,爹他也沒有說錯,確實我們梁國女子講究行動無聲、笑不露齒,我小時候因為走路響動太大,不知被爹罵過多少次。你就當他是你的親爹,誰沒被親爹罵過?——三哥哥別傻站著,快把我這番話給小歌姐姐翻譯一下。”

  奕六韓苦笑不語,修魚一巴掌拍過來:“三哥哥,不能這樣!你想要保護小歌姐姐,就不能像今天這樣忤逆父親!大哥就是這樣失去父愛的!”修魚左右看看,壓低了聲音對奕六韓說,“大哥可是嫡長子,可是現如今……”

  “四姐,我先回去了。”葉冰清謹記母親教誨,不參與這些葉家是非,一聽修魚要說到葉家最敏感的秘辛,連忙告辭。

  “好,好……”修魚像趕蒼蠅般揮揮手,繼續對奕六韓神神秘秘地低聲說道,“現如今大哥在葉家的地位,遠不如二哥,這是為何?還不是因為大哥不聽話!其實大哥從小各方麵都比二哥優秀,二哥卻獨得父寵,為何?——聽話!”

  修魚說到“聽話”兩字,激動得聲音陡然變大,幾滴唾沫星子濺到奕六韓臉上,奕六韓做了個誇張的遮擋動作,修魚一把打掉他遮擋的手,點著他的胸膛:“二哥會看父親臉色,撿父親愛聽的話說,會順承父意,你懂嗎?你越是頂撞父親,就越難以調和父親與小歌姐之間的關係,你懂嗎?你想改善父親對小歌姐的態度,首先你要討得父親歡心,你懂嗎?”

  身形高大的奕六韓,在嬌小的修魚麵前彎腰垂首,點頭如搗蒜,老老實實地挨著訓:“是,是,妹妹教訓的是……”

  迎暉院,正房燈燭朦朧,熏香嫋嫋,蘇葭湄已經回來很久了。

  剛才散席時,奕六韓不曾等她,攬著歌琳徑直走向修魚。

  蘇葭湄站在後麵看著他們,看了一會,她轉身離去,兩名侍女默默跟上。

  自那次陪伴他出關收服玄甲兵,她以為他們之間的情分已經不同往常,然而如今看來,她在他心中依然比不上歌琳。

  而且,葉振倫對她越是關愛,形勢反而對她越為不利了。她太了解夫君了,越是威逼他,他越會有逆反心理。當初在草原上,她之所以得到他更多的憐愛,不就因為歌琳強勢,而她孤身一人處在一群異族人中。

  現在,形勢逆轉,她的背後有一家之長的支持,而歌琳孤立無援,這反而讓夫君更多地偏向歌琳。

  蘇葭湄久久坐在鏡台前梳著一頭秀發,沉思默想。

  兩名侍女知道她有心思,都不敢來打擾。

  也不知過了多久,芙蓉帳冷,玉爐香斷,蘇葭湄站起身,往白玉獸紋小鼎裏添了一勺沉水香,一股沉靜清雅的香氣慢慢彌散開來。

  這時她聽見一陣響動,手裏拿著小銅勺,她直起身來,透過紗窗,隱約看見西廂亮起燈了。

  “少夫人,三少爺回來了!”唐虞喜滋滋地跑進來。

  “回來又如何,又不會上我這裏來。”蘇葭湄冷冷地轉身將勺子放回裝沉香屑的青釉蓮瓣罐裏,合上蓋子。

  不管在玉井山,還是在瀛關小院,奕六韓不在蘇葭湄這裏留宿,總會派個人來說一聲,今晚不知為何,竟連招呼都不打一個,徑直就進西廂去了,再沒出來。

  第二日,奕六韓一大早就從西廂那邊梳洗出門了,沒有到正房這邊來。

  這是從未有過的狀況,難道因為宴席上的事情,他跟她生氣了?

  淚水盈滿了眼眶,她擁被坐在床上,頭伏在膝蓋,用紅綾錦被蹭著眼角,讓眼淚浸進錦被上刺繡的鸞鳥紋中。

  柳書盈剛將一盆溫水放在桌上,透過銅鏡看見蘇葭湄在流淚,忙走過去坐在她床邊:“少夫人,要不我幫你去西廂那邊問問,三少爺今日是去了哪裏?”

  自從住進葉府,她們都已改口,不再叫汗王。

  蘇葭湄轉過頭來,依然伏在膝蓋,默然不語。

  “少夫人,你放心,我知道怎麽問。”柳書盈明眸清澈,溫柔如水,“我就說是打聽阿部稽的情況。”

  蘇葭湄深深看了書盈一眼,書盈太懂她了——她想知道奕六韓的行蹤,但是一個正妻居然要向小妾打聽男主人的行蹤,是多麽傷麵子的事情。

  “好,有勞你了。”蘇葭湄點點頭。

  “夫人客氣什麽,我主要是想知道阿部稽的情況。”書盈嫣然笑著站起身。

  她走出去後,唐虞進來伺候蘇葭湄梳洗。

  果然,書盈去了不久就全功而返,將打聽到的消息告訴蘇葭湄。原來,這次平叛有功的將士,有一個月的休息換防期,一個月後將跟隨葉振倫赴北疆守邊。

  但奕六韓不敢掉以輕心,今日去了位於京城外溫泉山的軍營,召開各級將領會議,初步確定了他要建豹躍營的計劃。

  奕六韓麾下現有大約五萬兵馬,前日朝會大典,皇帝冊封他為鎮北將軍,兼任北疆三個軍鎮的都督。

  他決定將手下的五萬人馬好好整頓一下,建立一支名為“豹躍營”的精銳,然後再開赴北疆。

  今晚他還會回來一趟,明日便要住到軍營裏去,一直要到大婚才回家。

  大婚還有十天,一想到要和夫君保持這種冷戰狀態,十天後才能再見麵,蘇葭湄心中萬分難過。

  想了想,心生一計,把唐虞叫過來,如此這般地交待。

  到了傍晚,奕六韓回家了,仍舊是一頭紮進西廂。

  蘇葭湄站在窗邊,咬著下唇,一直站著不動,晚風殘照,華燈初上,終於看見唐虞匆匆進院。

  “找來了?”唐虞一進屋,蘇葭湄就迫不及待地問。

  “找來了找來了!”唐虞忍不住笑。

  “送到西廂去給三少爺。”蘇葭湄黛眉一挑,眸中閃著剛冷倔強、絕不認輸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