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四 慘勝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6      字數:3672
  突然,就在高奇衝殺出去的那條血路旁,從一處糾纏的戰團裏分出幾十騎,為首將領揮舞著流星錘大喊:“賊首休走!”

  他比奕六韓離高奇更近,在奕六韓之前追上了高奇。

  “賀將軍小心!”奕六韓大吼一聲。

  那將領是葉振倫麾下的賀存信將軍,奕六韓現在率領的這支騎兵,有一部分就是賀存信帶過來的。

  隻見他手裏鐵錘飛舞,攜帶風雷,所過之處連連將數人匝翻墜馬,腦漿混著鮮血橫空飆射。

  高奇冷笑,帶馬兜轉,一扯韁繩,座下神駒揚起前蹄,一掠數丈,生生將賀存信的親兵們踩於蹄下,直接朝著賀存信躍去。

  兩馬交錯的瞬間,賀存信虎吼一聲,鐵錘如兩枚巨雷掄過去。高奇身子一矮躲過,猿臂從兩枚鐵錘之間穿過,抓住賀存信左肩,借著馬匹衝力,一把將賀存信從馬鞍上掀了下來。

  賀存信隻覺天旋地轉,重重摔在碎石砂礫地上,流星錘脫手而飛,腰間箭壺滾落,箭矢散落一地,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,高奇的親兵早已繞到他後麵,一槊刺來將他釘死在地上。

  “賀將軍——”奕六韓發出震天慘呼,腦中嗡嗡直響,心想完了完了,他是父親的愛將,聽說他在南方戰場上,為父親屢立戰功,這是第一次跟隨父親到北方來打仗,不論騎術還是座下所乘馬匹的素質,當然遠遠比不上北方的騎士。

  “高奇,我乃赫蘭穆圖的女婿奕六韓,與我一戰!”奕六韓用野利語高喊著,用力一夾馬腹,雲翼長嘶一聲,馬鬃飛揚,馬蹄淩空飛踏,直朝高奇撲去。

  高奇一聽“赫蘭穆圖”四個字,全身血液都霍地燃燒起來,當初,就是這個赫蘭穆圖殺了他的父汗、叔叔、叔祖們,後來聽說還把他的母親淫虐了三天三夜,最後扔給馬奴們輪流糟蹋。

  高奇暴喝一聲,催馬衝來,衝天的怒氣被坐下愛馬感應到,馬匹狂嘶著高抬前蹄,加力猛衝,人與馬都化作了一道黑影掠來。

  奕六韓也發出一聲暴吼,催動坐騎狂奔而去,就在兩柄彎刀對撞之際,突然之間,一道閃電如巨斧般從半空劈下來,接著狂風大作,飛沙走石,鐵鉛般的烏雲遮蔽了半邊天空。

  “鏘——”奕六韓和高奇的彎刀撞擊出的閃電,與天上劈下的電光一道閃耀出刺目光華。

  暴雨傾盆而下,巨大的雨柱打在戰士們的鎧甲和兜鍪上,發出渾濁的聲響,一群一群廝殺的戰團,突然都停了下來,無數人仰起頭張開嘴,盡情地喝著雨水。

  炎熱的夏天,這場頑強的戰鬥持續了一整個下午,很多人的水袋都被射穿了,或者不知什麽時候掉落了。

  就連一直酣戰不休的葛衝和屠格,都如有默契般歇戰,屠格仰頭喝雨水,鮮血和著雨水在他的鎧甲上流淌。

  葛衝伸手在馬鞍邊一摸,居然摸到一隻空空的水袋,他一喜,將長槍一掛,擰開水袋,接了雨水把自己灌個飽,突然喊道:“喂,給——”

  葛衝將水袋扔過去,屠格準確接住,仰脖咕嘟嘟大灌一通,然後又將水袋扔回給葛衝,始終一言不發。

  兩人以前同為蘇崴麾下將領,有過交往,此刻卻對麵為敵,你死我活,即便如此,都仍敬對方是條漢子。

  不僅僅是他們倆,其它捉對廝殺的梁軍亦對頑強的玄甲兵產生了敬意,玄甲兵威震天下、驅逐胡虜、保疆衛國,葉振倫從南方帶來的這些人也都久聞其名。

  今日一戰,方才知道,玄甲兵威名果然名不虛傳。

  前軍被截在峪口外,中軍在狹窄峪道中了弩機埋伏,後軍又在穀道裏中了步兵埋伏,殘存軍隊剛退出穀口,又遭騎兵奔襲截殺,饒是這般,玄甲兵依然不曾潰散,還在分成若幹戰團,有組織地反擊著。

  這般頑強不屈的軍隊,這些在南方打過無數陣仗的梁軍,還是第一次見到。

  “我在哪見過你?!”電閃雷鳴、暴雨傾瀉中,高奇大聲地問奕六韓。

  “老奴還不快走!”雨水從兜鍪滴落,流過奕六韓的臉,衝掉了滿臉血汙,露出一張帶著笑容的俊顏,眉目英挺,俊美逼人,這樣一張臉,隻要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。

  “想起來了!”高奇叫道,“鳧雁灘那次圍堵,是你保衛穆圖老賊逃掉了!”

  三年前鳧雁灘一戰,蘇崴率領的玄甲兵打得野利士兵大敗,高奇負責追擊逃跑的穆圖可汗,在追擊路上看見一名小兵正在鞭打一個老兵,口裏罵著:“老奴還不快走!”

  高奇沒有在意,繼續往前追,等他追上那個穿著穆圖的戎服、騎著穆圖的紫騮馬、帶著巨大金耳環的逃亡者,卻發現,根本不是穆圖。

  後來他才知道,那個改裝成老兵的才是穆圖,而那個打他的小兵,是穆圖身邊的一名侍衛。

  “穆圖已經死了,野利部也滅亡了,你們婁胡人也算報了大仇。”整個戰場唯有雨聲的喧囂,奕六韓和高奇策馬對立,在嘩嘩的暴雨中大聲勸降,“玄甲兵曾於梁國有大功,何不繼續為梁國效力,讓你們婁胡人的馴鹿旗能繼續飄揚,就像我們野利部的白狼旗那樣!”

  高奇仰天大笑,一道耀眼的電光為他的狂笑亮起炫目的背景:“伯雄(蘇崴表字)兄與我自幼結義,皇帝小兒一句謀反,就殺了他滿門老小,這等血海深仇,你說我能降嗎?葛衝降了,可我不能降啊!沒有天柱(蘇崴),哪有我高奇?想我部落被滅絕,親族被屠盡,若不是蘇家收留我,哪有我高奇?”

  奕六韓還想再勸,突然間,暴雨驟停,一縷金色的陽光破開黑雲迸射而出,刹那間,就好像時間的開關突然打開了,戰場上弓弦錚鳴和刀劍相擊聲又再次響起,所有停止廝殺的戰團又重新糾集著,一團團地拚殺起來。

  高奇高高舉起戰刀,抹了一把臉上雨水,“多說無益,放馬過來!”

  奕六韓愛他之勇,很想收他入麾下,然而一番搖唇鼓舌都未見效,無奈中隻好再次揮刀,泥水飛濺中夾馬衝上去。

  周圍捉對廝殺的親兵中,兩個奕六韓的親兵幹掉了對手,脫身出來,對準高奇就是兩箭射去,高奇背心中箭,刀勢一緩,奕六韓一刀迎上,將他的兵器磕飛出去。

  兩馬交錯而過的瞬間,奕六韓反手一抽,這是他使彎刀的絕招,利用兩馬交錯的時機,反手抽對手的脊背,阿部稽就是用這招幹掉了烏力斤。

  不料高奇反應奇快,俯身抱住馬頸,座下又是神駒,如有靈性般伏低猛躥,堪堪躲過這一刀。

  高奇從鞍側拔出寶劍,迅速撥馬返回,“刷”地一劍直追上去,兩個奕六韓的親兵,一個揮舞長矛,一個揮舞戰刀,從兩邊夾擊過來。

  高奇右手寶劍擋住了戰刀,左手抓住矛杆將那人掀了下來,又一個奕六韓的親兵揮刀從斜裏撲了過來,高奇用那支長矛將他捅了個對穿,然後寶劍迎上,“鐺——”正和奕六韓的刀鋒撞出刺耳聲響。

  又有兩個奕六韓的親兵趕了過來,和奕六韓一起,三個人對戰高奇一人。

  四匹馬在泥水中團團打轉,兵器交擊,馬匹全都濺滿了泥漿。

  “屠格死了!”

  “屠格死了!”

  “屠格死了!”

  突然有喊聲一波波傳來,高奇身上到處流血、插滿箭矢,聽到這個消息,頓時肝膽俱裂、搖搖欲墜,手中寶劍被奕六韓一刀挑飛,座下馬頸被奕六韓親兵的長矛捅入,將高奇掀下馬背。

  高奇的親兵幾乎都已經死光了,沒有人來救他,他像個血葫蘆就地打了幾滾,躲過飛踏過來的馬匹,奪下一名奕六韓親兵刺來的長矛,飛快擲出,那長矛呼地飛出,將一名梁軍穿透。

  高奇像被逼到絕路的雄獅,發出震天的狂吼,突然舉起一副不知從哪裏拾到的弓箭,一邊在刀槍劍叢和飛馳的馬匹間左躲右閃,一邊連連開弓,弓如滿月,箭如流星,轉瞬間將數十騎射落墜馬。

  奕六韓揮刀撥開箭矢,一提馬韁,飛躍數丈衝過去,借著馬匹衝力,身子一斜,砍下了高奇手臂,很快幾名親兵也湧上來,刀劍齊下,高奇這才慢慢地倒了下去。

  血從奕六韓眉骨往下流,這是剛才三對一戰高奇時,被高奇的劍鋒劃過的傷口,還有肩上、側腹的傷口都在流血,鮮血從眉骨上幾寸深長的傷口流進眼裏,模糊了他的視線,他看著悍猛無敵的高奇在眼前慢慢倒下,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。

  “高奇死了!”

  “高奇死了!”

  “高奇死了!”

  奕六韓的親兵高喊著野利語,喊聲一波波傳開,在傳遞過程中又變成了漢語:

  “叛賊高奇授首!”

  “叛賊高奇授首!”

  這個消息像一陣旋風橫掃過整個戰場,一直在勇猛頑抗的玄甲兵,終於如被旋風卷起的落葉,開始了無法挽回的潰散。

  雨後的夕照破開烏雲,迸射出萬丈霞光,仿佛千萬朵金色蓮花,盛開在層層濃墨般的黑雲之上。

  昏黃的光芒籠罩著整個戰場,人和馬的屍體、各種奇形怪狀的肢體層層疊疊堆滿了,殘破的旗幟和武器丟棄得到處都是,鮮血和著泥漿變成了一種烏黑的粘稠液體,腥氣彌漫。

  體力透支的幸存士兵們,三三兩兩坐在泥地裏,雙眼空洞而麻木。少數體力猶存的士兵,在泥漿裏割取敵人首級。

  為了爭搶首級,幾個士兵打了起來,撲倒在泥漿裏翻滾著,他們的隊長趕過去抽打喝罵。

  奕六韓勒馬眺望,並無勝利的喜悅,心中是一片說不出的慘淡:玄甲兵比預想的更加勇猛、頑強,奕六韓從父親那裏接手的四萬騎兵和兩萬步兵,對陣遇伏撤退的兩萬玄甲兵,居然折損了大半。

  蘇崴是怎樣訓練出如此強大的士兵?

  奕六韓心想,我也要練兵,我也要訓練出這樣一支銳旅才行!

  一層血紅色的霧氣慢慢浮升起來,逐漸彌漫到半空,籠罩了整個戰場。

  這時,一名傳令兵從山那邊過來,報告峪口外的河灘戰場大獲全勝,陣斬敵軍六千,受降兩千,阿部稽帶領的一萬人,隻損失了幾百人。

  聽到這個消息,奕六韓心中稍覺安慰,當下振作起來,傳令開始打掃戰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