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五 凱旋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6      字數:2894
  夏日的夕陽宛如火球般在天邊燃燒。

  蜿蜒的隊伍如一條長龍,絡繹不絕,旌旗相望,刀槍如林,甲光閃耀。

  凱旋的軍隊如黑色的潮水漫過夏日的原野,各部軍校的旗幟在烈日下仿若大片錦繡雲彩,夏日炎熱的空氣裏沒有一絲風,旗幟都聳拉下來,騎在馬上的士兵們都沒精打采地隨著馬匹搖晃,每匹馬都像是從水裏剛撈出來似的。

  奕六韓拿起鞍旁水袋喝了一口,眼角餘光看見策馬行在旁邊的謀士薑希聖,在這樣炎熱的氣候,卻依然騎姿瀟灑,悠然自若,竟似比奕六韓這些行伍悍卒,還更加耐得住炎熱和跋涉。

  “先生是南方人,這樣的氣候並不覺得熱吧?”奕六韓隨口道。

  薑希聖轉過頭來,臉上帶著明淨的微笑,那微笑無端地讓奕六韓覺得清爽而涼快,“其實我祖籍在北方,乃是青州薑氏。不過,我母親那邊是高臨人,和葉家有千絲萬縷的親戚關係,後來通過人介紹,就到了主公帳下。說起來,我和鄒雲功還是同鄉呢……”

  “鄒毛蛋……”奕六韓趕緊改口,“鄒先生……是青州人?那他是怎麽投到我父親帳下的?”

  “他的經曆……說起來有些複雜,他先是去投奔天柱,天柱不用他,之後又投天驍,天驍不用他,最後才投我們天策大將軍的。”薑希聖微微笑著道,他說話聲音清悅利落,帶著動聽的抑揚頓挫。

  天柱大將軍蘇崴,天驍大將軍趙欒,天策大將軍葉振倫,是北梁軍銜最高的三大將軍。

  其中天驍大將軍趙欒,是當今皇後的兄長,鎮守西疆,防禦羌人。

  奕六韓這就想不通了,怎麽父親願意撿一個別人都不用的?

  這話卻不好宣之於口,想了想,將自己笑鄒毛蛋,可能招來了他的記恨,跟薑希聖講了一下。

  “笑一笑他怎麽了,取個外號也不是多大的事,隻怕他不是因為這個……”薑希聖突然打住,沒有說下去,岔開話題道,“你猜四小姐給我取了什麽外號?”

  “啊?你也有外號?修魚她……”奕六韓哭笑不得。

  “四小姐的外號取得很有水平。”薑希聖讚歎道,“她叫我豬頭肉。”

  “啊?!”奕六韓瞠目結舌,眼前的薑希聖輕袍緩帶,麵如冠玉,怎麽也跟豬頭扯不上關係。

  薑希聖微微笑著,嫻雅自如地輕捋頷下長須,“因我名叫‘希聖’,諧音‘犧牲’,‘犧牲’不是祭祖的貢品嗎,四小姐說她們家年年祭祖都放一個豬頭,所以幹脆叫我豬頭肉……”

  “啊,原來如此!”奕六韓啞然失笑,再看薑希聖麵帶笑意,用兩指夾住長須一捋,這動作瀟灑若清風朗月,不由笑道,“先生,你這三綹長須,鄒雲功不知該多嫉妒!你是自然形成的三綹,還是自己修剪成三綹的?”

  “哈哈,本身就有三綹的趨勢,加上自己也修了一下。”薑希聖朗笑,驕陽烈日下,他雪白長袍無風自飄,身形修長俊雅,宛如深山幽穀中一道清瀑,“我這胡須還是稀疏,所以才分成了三綹,你父親那一把胡須才叫漂亮,長到那麽長還能那般厚密,真是羨煞人!主公可是著名的‘美髯公’啊,光這把美髯就讓多少人心折,三少將軍,你相貌酷似主公,若是蓄須,定然也能蓄出這樣一把美髯。”

  “我可不蓄。”奕六韓心想,小歌不喜歡我蓄須。

  奕六韓疑惑道,“蓄那麽長,生活方便嗎?晚上睡覺時,胡須放被窩裏還是被窩外?據說我父親因為糾結這個,經常夜不能寐。”

  “是麽?”薑希聖微微驚訝,望向奕六韓,隻見奕六韓一臉促狹,當下明白他在說笑,忍不住在馬背上笑彎了腰。

  “我們野利人的胡須才漂亮。”奕六韓不禁想起穆圖可汗和高奇的胡須,他們都是在下頜留很短的胡須,然後把上唇的兩撇胡髭修得特別俊美,“等我過了而立之年,就蓄那樣的胡髭,不過得要小歌同意……”

  “我去前軍看看阿部稽他們……”

  奕六韓打馬越過中軍,從黑壓壓的隊伍掠過,來到前軍,與前軍統帥阿部稽並馬而行,向他講述自己與高奇的最後決戰。

  “你講了一百遍了,我耳朵都起繭了。”阿部稽不耐煩地策馬走到一邊。

  “你多少招之內幹掉烏力斤的?”奕六韓不甘心地縱馬追在後麵。

  “不記得了,那天我喝多了。”阿部稽大聲丟下一句。

  “他那天喝了多少?”奕六韓轉頭問阿部稽的親兵。

  “從天未亮我們開始埋伏,直到烏力斤率領前軍出現在峪口河灘,阿部稽頭領大約喝了四皮囊烏蘭珠酒。”親兵回憶著說。

  “這家夥是不是瘋了,烏蘭珠後勁最大。”奕六韓直咋舌。

  “阿部稽頭領,唱支我們野利部的歌吧!”有人提議。

  “讓汗王帶頭唱。”阿部稽回頭對奕六韓笑道,“汗王嗓子好,還能自編自唱。”

  奕六韓挑起一邊眉毛,壞笑道:“阿部稽,你是不是要我唱那首《阿部稽神交之歌》?”

  阿部稽的臉頓時黑了,趕緊打馬馳到隊伍前麵去了。

  “哈哈哈!”奕六韓大笑開來。

  “汗王,啥是《阿部稽神交之歌》?”一名親兵問道。

  “這首歌隻有我和勒內會唱,是我用阿部稽的一樁糗事編的一首歌……”奕六韓對親兵笑道,“對了,說起來我還有點記不全了,我問問勒內去。”

  勒內受了箭傷,和傷兵們一起坐馬車行在隊伍最後麵。

  奕六韓一帶馬韁,和幾名貼身護衛,離開大隊伍,立在道邊,等著前軍和中軍行過,滾滾塵埃中,後軍的輜重車和傷兵的馬車隊出現了。

  轟轟的蹄聲和車輪行進聲中,夾雜著一縷縷清越婉轉的篳篥聲,奕六韓跟著篳篥聲靠近一輛馬車,撩開車簾,果然看見勒內靠著車廂壁,一邊肩膀袒露出來,包紮著藥布帶,另一隻手則拿篳篥吹著,半閉眼眸,汗水一道道從發根淌下脖頸。

  “少將軍!”

  “汗王!”

  聽見車內其餘傷兵的喊聲,勒內睜開眼,轉頭看見奕六韓,忙將篳篥放下,以手撫胸行了個禮:“汗王。”

  奕六韓點點頭,滿麵關切:“氣候炎熱,傷口的繃布不要裹得太厚。”

  奕六韓懂醫術,每日駐紮時都要探望傷兵,親自指導隨軍大夫用藥和療傷。

  奕六韓關心地過問了車內每位傷兵的傷勢之後,向勒內問起《阿部稽神交之歌》。

  勒內笑得彎下腰,幾乎要在車廂裏打滾了。

  “汗王,你居然敢提這首歌,你不知道阿部稽一聽到這首歌就黑臉嗎?”

  “改日把這首歌教給柳書盈,讓書盈唱給他聽,看他是什麽表情。”

  “汗王你好毒……”

  “你說阿部稽這人怪不怪?把咱們部落的神女都給睡了,這對於男人來說是一項驕人業績啊!在咱倆都還是童子之身時,他阿部稽就破-處了。為何咱們一提這件事,他就急眼呢?”

  “是不是睡神女的時候,發生了什麽神跡,不能說出來,說出來會觸動神怒?”

  “是嗎?”奕六韓一本正經地問。

  四目相對,突然,兩人爆發出一陣大笑,狂野的笑聲像一隻隻喜悅的飛鳥,直上青天,回旋在漫天霞光間。

  帶著斬將殺敵、大獲全勝的喜悅,這支隊伍終於在這天午後到達了瀛關。

  將軍隊安頓完畢,奕六韓帶著阿部稽等主要將領,進瀛關城見葉振倫。

  踏進關城衙門時,葉振倫正和帳下文武食瓜。

  涼水湃過的西瓜切成了塊,插上竹簽,葉振倫和帳下文武每人麵前一盤,鮮紅的瓜瓤襯著碧綠的瓜皮、黝黑的瓜籽,煞是誘人,讓頂著烈日遠征歸來、甲胄未除、幹渴難耐的奕六韓等人,饞得直咽口水。

  葉振倫卻沒讓他們坐下食瓜,對奕六韓獻上的三個分別裝著高奇人頭、烏力斤人頭、屠格人頭的紅木匣,也未瞧上一眼,嚴厲森冷的目光久久盯著奕六韓。

  奕六韓匍匐在地上,心中暗叫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