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毛蛋
作者:羅姽      更新:2021-01-14 20:36      字數:378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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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不久,側門開了,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。

  斜陽下,男子手搭涼棚,遠遠打量奕六韓,神色劇烈一震,連忙提著長袍下擺,一路小跑,慌慌張張跑到奕六韓麵前,深深躬腰,長揖及地:“快請,快請,鄒先生恭候已久。”

  奕六韓見他如此誠惶誠恐、畢恭畢敬,十分驚訝,一時忘了該如何還禮,還是張秀才首先躬身作揖,奕六韓才趕緊跟著一揖為禮。

  “請,這邊請!”中年男子始終哈著腰,側身而走,姿態十分恭謹。

  奕六韓一行人跟著他從側門進了莊園,在門房處寄下武器。經過幾道曲折回廊,此時暮色漸起,廊下處處是點燈的仆役,見了奕六韓,嚇得點燈蠟扡都掉到地上,有幾個仆役甚至嚇得從木梯上摔了下來。

  奕六韓今日對此情形已是見怪不怪了,一邊走一邊打量此處風景,隻見各種奇花異草、嘉木翠竹,點綴於湖石假山、水榭亭閣間,一路可聞鳥聲嚦嚦,溪聲淙淙。

  拐來拐去,轉得暈暈乎乎,忽然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,一道人影躍進廊中,跟奕六韓撞了個滿懷。

  奕六韓猝不及防,下意識地運起內功,雄厚的內力將這人擊飛出去。

  “啊——”那人一聲尖叫,裙裾在空中飄展開來。

  奕六韓瞬間意識到那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,趕緊縱身躍起,將女子攔腰一抱,輕飄飄落回廊中。

  驚魂甫定的女子,發現自己在陌生男人懷裏,正要斥罵,一抬眸,頓時目瞪口呆,脫口驚呼:“爹?!你怎麽變年輕了?!”

  奕六韓差點沒暈倒,不過隻是一瞬,他嬉皮笑臉地應道:“哎,乖女兒——”

  女孩嚇壞了,拚命掙紮,奕六韓放下她,她倒退兩步,撞到帶路的中年男人身上。

  後麵追逐她的兩名侍女,在廊外停步,愣愣看著。

  “李叔,這……這人……是誰?”女孩牽著中年男人衣袖,聲音發顫,驚恐地問,“咋和爹長得這麽像?”

  被稱作李叔的管家,擦著額頭上的冷汗:“四小姐,這是一位貴客,我帶他去見鄒先生,你自個兒玩去。”

  “客人?”女孩不依不饒,“鄒毛蛋在咱家住這麽久,就是為了等他?”

  管家哭笑不得,冷汗一道道流下。這位小姐隻要老爺不在就犯渾,鄒毛蛋是她給老爺麾下排行第二的心腹謀士鄒雲功取的外號。

  奕六韓聽到他們談話,驚訝地看了張秀才一眼,張秀才卻擠眉弄眼,對奕六韓得意洋洋地笑。

  女孩上上下下打量奕六韓,問管家道:“鄒毛蛋又給爹出了什麽奇謀詭計?找來一個跟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,是要使什麽掉包計之類的嗎?”

  “小姐啊……”管家心中暗罵倒黴,怎麽遇上了這個煞星,“我得趕緊帶客人去見鄒先生……”

  女孩置若罔聞,背著手,大搖大擺上前,秀眉高挑,盯著奕六韓:“你的頭式咋這麽奇怪?前麵的頭發這麽短?”

  奕六韓摸摸腦袋,笑道:“你不知道嗎?皇宮裏的殿前侍衛全都留這樣的頭式。”

  “胡說八道!”女孩一昂下頜,“我剛從京城過來還不到三個月,大內侍衛我都見過,沒有這樣的頭式。”

  “有這種頭式的隻有三個。”奕六韓繼續胡謅,逗她,“號稱大內三大高手,我就是其中之一。”

  “真的嗎?”女孩的大眼睛撲閃撲閃。

  管家見這兩人湊成了一對活寶,簡直要崩潰了,趕緊對張秀才連使眼色。

  張秀才會意,上前握住奕六韓手臂:“汗王趕緊走,還有正事。”

  奕六韓頷首,隨著管家離去,從女孩旁邊走過時,對她眨眼壞笑。

  “你叫什麽?憨王?”女孩在後麵大聲問。

  燈影搖曳中,奕六韓回首,挑起一邊眉毛,對她邪魅一笑。

  隨著管家經過一徑小路,數杆修竹,過了一道白石小橋,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。

  這裏是葉家莊園的客舍,院中石桌邊,坐著一位褒衣博帶、頭戴進賢冠的文人。

  他便是葉振倫麾下排名第二的謀士,“天眼神算”鄒雲功。之所以叫他“天眼神算”,乃是因為他的眼睛時常都是半睜,從不拿正眼看人。然而,一旦他睜開了眼睛,你就會發現他目光賊亮,神光懾人,令人不敢直視。

  不過,奕六韓第一眼看見他,差點笑噴出來。

  進入武州地界時,奕六韓曾在一家酒肆的菜牌裏看到招牌菜是“蔥燜毛蛋”。當時奕六韓還好奇,啥是毛蛋。小二指了指鄰桌,奕六韓看了一眼,原來是那種裏麵有小雞仔的毛乎乎的蛋。他覺得十分惡心,因此對毛蛋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
  他此刻才明白,剛才那女孩為何給這人取綽號“鄒毛蛋”,這人的頭真的很像一枚毛雞蛋,頭顱奇圓,前麵謝頂了,隻有一層細細的黃毛覆蓋著。

  奕六韓拚命忍住笑,腮幫鼓起,兩眼瞪著,模樣滑稽。

  這鄒毛蛋見他們進院,並不起身相迎,悠然斜倚在石桌上,頭微仰,仿佛隻是晚飯後,閑坐庭院觀花聽竹。

  管家趕緊上前兩步為他們介紹:“這位是我家老爺的軍師鄒雲功,人稱‘天眼神算’。”

  “鄒……”奕六韓一開口就想到鄒毛蛋,再也忍不住,爆發出一陣大笑,本來要說的“鄒先生,久仰久仰”之類的見麵語全都淹沒在一片爆笑聲中。

  管家惶然無措地看著他,心想:這下四小姐有伴了,來了一個臭氣相投的兄弟。

  張秀才也在後麵以袖掩嘴偷笑起來,不過他畢竟比奕六韓沉穩老練,很快正色肅容,上前兩步,深深施禮:“久聞葉江州麾下有三大謀士,其中以先生為首席,胸藏宇宙之機,腹有經綸之策。今日得拜仙顏,親聆教誨,實在是修來洪福,平生之幸!”

  這一番恭維話相當動聽,然而鄒雲功卻正眼也不瞧張秀才,隻眯眼望著奕六韓,等他的笑聲停下來。

  奕六韓終於收了笑聲,拱手對鄒雲功作揖:“鄒……”一個鄒字沒說完,又大笑起來,他簡直不能說這個鄒字,一說就想到鄒毛蛋。

  管家和張秀才都沒轍了。

  倒是鄒雲功很鎮定,悠然半倚石桌,一手放在桌麵,輕扣著打節拍,雙眼半閉,仿佛在聽琴曲般,氣定神閑地等著。

  奕六韓終於硬生生忍住笑,肅了容色,重新躬身作揖,一個“鄒”字未出口,鄒雲功抬手製止:“罷了,罷了,三公子,不用跟我客套了。卑職奉你父親之命,特在此等你,如今你總算到了,明日就隨我去見你父親。”

  說罷起身,兩手負於身後,大袖甩蕩,長衫翩然,竟是要進屋去了。

  奕六韓連忙追上,橫身攔住,從脖頸裏掏出玉墜:“你不用驗明正身嗎?三公子?我真的是葉振倫的……”他連忙自打一耳光,“該死,我忘了不能直呼父名!”

  鄒雲功負手而立,施施然望著奕六韓,眯著的眼睛莫測高深,嘴角揚起一抹神秘的笑:“還用驗明正身?公子這一路走進來,沒發現人人瞠目嗎?”

  奕六韓站住了,正要摘下玉墜的手也凝滯了。

  他心中那點模糊的猜測,終於落實了。

  原來,他和親生父親長得一模一樣!

  鄒雲功不再多言,悠然負手,昂首徑往房內去。

  奕六韓這才回過神,又追上去攔住鄒雲功:“喂,你別走!你明天要帶我去哪裏?”

  “皇上屢召蘇峻,蘇峻都不奉旨,主公已接到聖上密旨,暗中集結兵馬,隨時待命,隻待蘇峻一反,即可出兵平亂。”鄒雲功撩起門簾,微側首,淡然說。

  “那我父親現在……”

  “主公月前已帶兵前往瀛關,他交待卑職將你帶去,有心讓你一試疆場,首戰立功。”

  奕六韓和張秀才對視一眼,神情都是一震,他們料到葉振倫有可能已經離開高臨,但誰都沒想到,葉振倫早已到瀛關駐軍了。看來蘇峻謀反就在近日了,說不定已經謀反了,隻是消息還未傳到這裏。

  鄒雲功一麵說著,一麵抬步進屋,卻被奕六韓擋著,雙眼圓睜,大喝一聲:“你等等!我還有話說!”

  鄒雲功一路飄然的身形終於凝固,第一次拿正眼看著奕六韓,不過眼睛仍未全然睜開:“三公子還有何事?”

  “我有一千子民等著!”奕六韓連忙拱手,眉目間盡是焦急,和方才的嘻嘻哈哈判若兩人,“野利部殘民一千人,在岐州河穀郡涇水縣玉井山等著我,我是為他們而來的!”

  鄒雲功放下掀門簾的手,慢慢側過臉,眼睛仍眯著:“什麽?”

  奕六韓趕緊解釋了野利部滅絕後、有一千殘民被自己收留的事,鄒雲功負手靜靜聽著,臉上未見任何神情波動。聽完後,淡淡一句:“此事須得請示主公,三公子麵見主公後自己跟他說吧。”

  言罷掀起簾子,準備進屋,奕六韓伸手扯住他的袖子,用力一拽:“你別走!我問你,父親會如何處理我的一千子民?會把他們編入軍中嗎?這一千子民裏有八百個青壯,都精擅騎射,我可以率領他們幫父親平叛!”

  鄒雲功被奕六韓拽了個趔趄,差點摔倒,狼狽至極,無可奈何地說:“這事三公子莫問我,卑職隻負責帶三公子去見主公。”

  奕六韓大怒:“你不是我父親的謀士嗎?這種事都說不出一二,還妄稱什麽謀士?”

  鄒雲功仍是眯著眼,嘴角慢慢漾起一抹冷笑,“卑職不過是主公麾下小小記室,何敢稱‘謀士’。三公子向我這樣的無能下吏問計,實在是所問非人。”

  言罷一甩袖,掀簾入屋。

  奕六韓怔在那裏,他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人,不由惶然失措,回頭看著張秀才:“這人怎麽回事,為何如此傲慢?”

  奕六韓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,既然已經肯定他是葉振倫的兒子,這鄒毛蛋作為葉振倫的下屬,難道不該對自己百般巴結、深相結納嗎?

  張秀才悄聲說:“是不是汗王剛才笑他,惹惱他了?”

  “惹惱了就該發火啊,可我看他也不像是生氣,就是不願和我多談一句,這是為何?”奕六韓轉身掀起簾子,“不行,我得再問問他。”

  張秀才勸道:“算了吧,看他那樣子也問不出什麽,明天先跟他去了瀛關再說。”

  奕六韓黯然點頭:“隻好這樣了,可是這樣會耽擱不少時間,瀛關那麽遠……我擔心玉井山的他們,最近兩天總有不好的預感,覺得玉井山會出事……”